我两手空空地回到昔涟身旁,靠在粗壮大树下,试图理清迷雾中隐藏的丝线,却是徒劳。
粉发女孩发觉我的不安,先一步握住我的手。熟悉的体温多少唤回了我的神志,女孩子关切的神情映入眼帘。
我看见她眼眸中倒映的我——不安的我,失色的我,心事重重的我。
长久的安宁磨去了我的尖角。还没等昔涟发问,我便下意识将心事倾诉出口:“我刚才在树林里遇见了一个人,他一身漆黑,看起来……非常危险。”
昔涟似乎并不惊讶:“原来那边的树林里有人呀。”
我点点头,没望向来时的密林,而是看向了带着奇美拉在草地上奔跑、仍然在同羊群较劲的白厄。
他真开心呀。小羊羔在蹭他的腿,大羊终于低下头颅,绒毛温顺地贴在男孩温暖的掌心。黄昏时分灿烂的光芒在白色发丝间撒下一片金,将湛蓝眼眸中的欢乐照得分明。
“昔涟……”
“嗯?怎么啦?”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深深地明白,向相识多年的青梅表达怀疑绝不是什么好举措,甚至这颇为骇人听闻:连她也会被怀疑,世界上还有我信任的人吗?
……
纷乱的思绪在我脑海中横冲直撞。我垂下眼眸,感到头痛,没去看身旁的女孩。
……
关切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们都对彼此十分熟悉了。
她略高于我的体温,干净纯粹的皂角香气,生气时脸颊会鼓起的弧度,眼睛弯起时会在哪一处上扬,声音是什么样子的,手掌同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清楚,也了解。
……
……
……
还是……想办法找那个男人问清楚吧。
至少,他现在还没表露出恶意。
“唉,你当我是在说胡话吧。”我说。我尝试着放松紧绷的身体与神经,靠在树干上轻轻呼吸。
昔涟正看着我,模样有些陌生。
我们注视彼此的面庞。有那么一会儿,我失魂落魄,怀疑自己身旁的人其实不是昔涟。悲哀、怀念、关切、责怪,我的胸膛中有诸般复杂情绪在涌动,我却不明白它们从何而来。
昔涟抬手,手掌抚上我的脸庞。我们凑得很近了,我掀起眼帘,震颤的视野中,两人眼睫交错,滚烫呼吸彼此交缠。女孩如水的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我是摄人心魄的漩涡。
我想要挣扎,逃脱近距离的亲密,却在对方目光展现的宽容中缴械投降。我闭上眼睛,任由她向我伸出手、搂住我的身体。
“哎呀,都这么多年啦,你怎么还会害羞呢?”她说。
“唉……你就别逗我了。”
“我或许知道一些。”
我心里一紧,想要睁开眼睛去瞧昔涟的神情。女孩先一步看出我的想法,抚摸我脸颊的手上移、遮住我的目光。频频颤抖的眼睫在女孩掌心激起一层微弱的痒,她或许正是因此笑了。
“也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呢?”她说。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歪歪头,把脑袋轻轻贴在了昔涟脑袋上:“都说了,不要逗我啦……你的头发好软哦,像小狗一样。”
“嗯、在你眼里,大家都是小狗吗?”
“差不多吧。”
“那你是什么呢?”
“流浪猫。”
“欸?我们不是一个种类吗?”
“不是。”
“这不公平!”插话的是白厄。他已经把羊群赶回家了,转头发现没人一起回来,只好又带着奇美拉跑过山坡草地,回到这棵大树下。“你也应该是小狗!”
两个人齐齐盯着我,令我压力山大。
昔涟还没有放开我,白厄又从另一边挤过来、抱住我的腰。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我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热。
我的判断明明没有任何错误,只有黏人的小狗才会贪恋拥抱……我完全不会。
我痛苦地闭上眼:“好吧,我是小狗。你们先放开我。”
但两个人都不听我说的,不约而同地玩心大起。
其实我们都不是五岁小孩了,老是这么毫无界限地黏在一起并不好。但我们在一个屋檐下长大,似乎如何亲密都不为过。
我不太清楚究竟应该怎么办,只好摆出一副“随你们吧”的无奈样子。
“欸、别吹我耳朵呀!欸!”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防守,但双拳难敌四手,只能缩在原地小喊救命。
有一只手在挠我痒痒,我下意识缩起身体、想藏起弱点,却毫无用处,只能抑制不住地发笑;一只手贴到我的脖颈上取暖,我把脸压下去、想用几分力气逼迫对方离开,却反被当成讨巧的小狗摸了下巴;一只手在掐我的脸;一只手抱住我的腰。
我放弃挣扎,讨好地大喊:“唉,我错啦我真的错啦——我也是小狗。”
“哼,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嗯,早点这样不就好了吗?”
我的脑子里盘旋着“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有本事再来比一场”、“尔虞我诈是三国”之类的话,但只是想想罢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白厄和昔涟这对好战友合起伙来收拾我。
人变得太强就会这样:别人会主动统一战线。
……其实就是想找个理由捉弄我吧!
猫狗之争有任何必要吗?
两个人闹够了,终于放过“柔弱”的我。
一个人的脑袋占据我的一边肩膀,我从原先靠在树干上的姿势转为假装安详地躺在草地上。
衣服早就乱糟糟的了,沾满草屑灰尘,但魔法保佑,我在爸爸妈妈眼中仍然是文静又爱干净的好孩子。
“唉,真的好热,你们快放开我。”
“哪里热啦?”
我狠狠瞪了白厄一眼:“你当然不觉得。”
白厄很无辜地看着我,似乎在说“真的没有很热”。男孩的脸贴在我的肩膀上,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我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时轻时重的呼吸和胸膛中跳动着的心脏。他在兴奋着,比寻常时候更加快乐。
而昔涟在笑,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颈侧与发丝间,我们两人皮肤相贴,让我觉得有一点痒。她从不觉得我们的亲密有任何问题,笑意吟吟的眼睛总是倒映出我无奈的面庞。
我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赶紧放开我”的话,而是习以为常地顺从了。
这时,小奇美拉跳到我的胸口上,它贴近我们三人的面庞,好像发现了新奇秘密一般兴奋地跳起来。
……好想吐血。
我躺在草地上,不经意间抬起目光,向来时的树林扫去一眼。
在那片隐蔽的灌木丛中,漆黑衣袍的一角在浮动。
毫无由来地,我疑心男人正望着这边出神。
那目光平静得过分,似乎曾有浮世种种在其间沸腾,最终都染上死气,彻底幻灭了。
他在想什么呢?
这样的疑问在我心头闪烁,流星似的划过、飞速消逝了。那和我没有关系。
“你在看什么呀?”白厄问。
我下意识遮掩事实:“我只是想起来,今天没找到野果。”
“没找到就没找到吧!我们要玩一会儿再回家吗?”白毛小狗自我调节能力一流,完全没有纠结我提起的事情,已经开始琢磨往后时间的安排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说,“我想去树林里待一会儿。”
“欸?你要去找妖精们吗?”
“啊……嗯。”我漫不经心地点头,不清楚自己应该寻找一个怎样的理由。
“嗯,你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吧?”白厄笃定地说,“好吧,你记得早点回来。”
随后,他做出一副很不满意我的决断的样子,哼哼唧唧地“假装”自己并不在意。我不觉得他的意思难理解,相反,他皱一下眉头,我都能很快理解他思虑为何。
我又抬头去瞧那片神秘的树林,那男人不见了。
这事实令我心生顾虑,连环的困惑开始涌现:为什么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是什么令他来到哀丽秘榭,又是什么忽然绊住他的脚步?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道灵光飞速闪过,没能被我捕获。我紧张地呼吸,想要重拾灵光一现的状态,迫切地向着树林张望,神秘深林回以宁静的注视。昔涟握住我的手。
“你在害怕吗?”她问。
“我……”
“害怕的话,就不要去了。”昔涟说。
“好。”我说,“不去了。”
纷乱思绪凝结的坚冰被打破。我回握住女孩的手,艰难地从地上起身。
我们三人站在黄昏下。太阳快落山了,一望无际的草地上一半是夕阳的金,一半是深夜的黑,我们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走下山坡,走出草地,踏入蔓延的黑。没了孩童的嬉闹,村庄静悄悄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忽的,我听见昔涟的声音。
她问:“任何时代的人们都需要故事,你愿意成为故事的主角吗?”
我本不应该放在心上。过去数年安宁的快乐已经不再令我草木皆兵,这段纯粹又美好的日子令我沉迷,但这一夜,我无法感到真正的轻松。
听见昔涟的声音时,脑海中绷紧的丝线开始急切颤动。
我愣愣地看过去,女孩子双眼明亮,如同溪水冲刷过的宝石,熠熠生辉。
粉发铺在月光下,像褪色的血,是一场会越来越浅的梦。
“昔涟,你在说什么呀?”白厄问。
“我在问她问题呀。”
“这是什么问题……学校要开展新活动了吗?”
“是一个,嗯,有关伟大冒险的故事!还记得我说的吗?”昔涟注视着我。
白厄一头雾水。我鬼使神差地回忆起我们初遇不久的时候,三个人坐在麦田边,用一副牌占卜未知的未来。
……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离开哀丽秘榭,你会愿意成为救世主吗?”
……
“不,我不愿意。”我说。
回应我的是一个包容的微笑,像在说“你会的”。时至今日,她对我仍然有着自己的理解。我不愿也无法再踏上她所期许的救世之路,即使最初,她并不如此看向我。
嫉妒使人面目丑陋
小黑正在看着你
正在写小黑小白的黄金大饭店愚人节番外(我承认老米勾起了我的创作**),预计8k ,下一章放出来
小白和小黑可能和大家想象中不太一样
小白有一点患得患失
小黑反而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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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storytelle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