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庭]公主今天登基了没？ 第12章 另一支血脉

结束了与普塞洛斯那振奋人心的第一次堂课，安娜并未像寻常孩童那般，迫不及的奔向父母的怀抱寻求赞赏和奖励。

她依然按照往常的习惯那般，朝着皇太后居住的宫殿走去。

在整个海拉赫内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后达拉西妮所居住之地，或许并不似皇帝的寝宫那般彰显权威，甚至庄重整肃的犹如一座修道院。

但当阿莱克修斯皇帝离开都城外出征战时，这里就会成为帝国新的决策中心。

达拉西妮，这位科穆宁家族的母狮，总是毫不犹豫的接过权杖，以惊人的精力和铁腕手段处理政务，以此来确保家族的统治在后方依旧坚如磐石。

而当皇帝凯旋而归，她便又从容退回到幕后，将世俗的权柄交还给儿子，转而以更虔诚的姿态侍奉上帝。

在她的治下，罗马帝国的皇宫中，传承自前朝的那些轻浮习气都被毫不留情的摒弃，宫廷之上，所有人的精神面貌也随之焕然一新。

可拥有如此手腕的达拉西妮，安娜却惊奇的发现——

哪怕她此时对于皇帝，对于帝国决策的巨大影响力根植于她卓越的政治手段和能力，而非仅仅依赖于血脉和头衔。

是整个科穆宁家族真正的掌舵人，是这个帝国事实上的共治者。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不贪恋权势。

这是如安娜这样对于权力有着超乎常人的渴望的人，所无法理解的事情，但她发自内心的钦佩和欣赏着这个能力卓越的女性。

若是她不是自己登基路上的绊脚石就更好了……安娜被乳母抱在怀中，看着眼前缓缓闪过的熟悉风景，在心中想到。

她早已敏锐的察觉，祖母对她未来的期许，与父亲阿莱克修斯之间，有着微妙而深刻的分歧。

对于阿莱克修斯而言，她是血脉的延续，是承载着他无限宠爱和期许的“小星星”，他甚至可能幻想过她打破常规的未来。

可是对于达拉西妮而言，她首先是一位公主，一名女性，她最好的归宿是成为帝国虔诚的装饰品，维系家族利益的联姻工具。

甚至，还可能如同许多的皇室女性一样，最终将热情奉献给上帝。

在继承人的问题上，拉达西妮的目光要比阿莱克修斯更传统，也更现实。她或许疼爱安娜，但她同样疼爱次子伊萨克家的儿子们，那些男性的孙辈。

在皇帝没有男性子嗣的情况下，她的孙子们，不论来自哪个儿子，身上终归流淌着科穆宁的血脉，也比一个女性继承人更符合帝国延续所需要的“常理”。

就这一点而言，达拉西妮与不论从情感还是理智上，都更加倾向于自己亲生骨血的阿莱克修斯，存在着根本性的，可能还尚未完全浮出水面的矛盾。

但大人们对于稚龄孩童的不设防，还是让他们各自的图谋和立场，都暴露在了安娜的观察之下。

前有伯父一家的虎视眈眈，后有尚未出世的弟弟的隐忧，这就是安娜此时的处境。

*

庭院中，春日的阳光透过日渐繁茂的枝叶，在精心修剪过的花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安娜命令乳母将自己放到了地上，她朝着庭院中走去。此时，达拉西妮正坐在一张大理石的长椅上，身旁的石质圆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装饰华美的圣经。

“皇祖母，日安。”在庭院的春光中，外表由带着稚气的女孩朝着树荫下，威严的贵妇深深施了一礼。

达拉西妮向自己的小孙女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多少祖孙间应有的慈爱和喜色。

“日安，安娜。”她的语气平静，不带多余的感情：“听说普塞洛斯从今开始将正式为你授业，你感觉如何？”

她的问题看似寻常闲谈，可安娜知道，她从问那些无聊的多余话题。达拉西妮的提问，往往都有着她自己的目的。

想到这，安娜心中不由一凛，打起来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祖母的提问。

“回祖母，普塞洛斯老师非常博学。他今天告诉我他和我说了希腊字母的读法和写法，还和我说一些关于修辞的事情。”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祖母的反应。而达拉西妮，她的眉毛几不可察的微微一动。

修辞……这可是塑造统治者的学问。但她并没有直接评论这个比喻，而是将手放在了一旁的圣经上。

“这世间所有的智慧，最终都源自于对上帝的认知和敬畏。安娜，尘世的学问如同沙土建造的城堡，唯有信仰才是永恒的基石。你今日可曾做过祈祷？”

安娜很轻易地，便察觉了达拉西妮的意图。

她意识到，达莱西妮试图将安娜的注意力，从那些充满世俗进取的意向中拉回到另一个领域。

她所认为的，一位公主更应该关注的领域，灵魂的救赎与虔诚。

“晨起时我同母亲一起做了祈祷。母亲教导我，要像圣徒一样，心怀谦卑与仁爱。”安娜认真地回答。

达拉西妮的神色稍霁，她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叮嘱道：“很好，你要记住，上帝的恩典是科穆宁统治的根基。一位公主的德行与虔诚，便是对帝国最大的贡献。”

说罢，她仿佛是不经意，实则带着深意地补充道：“这远比某些虚浮的学识更为重要。”

安娜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心里却只有冷笑。达拉西妮的这一番话，岂不恰恰说明了权力的重要性。

权力可以定义什么是“好女人”，“好公主”，

可她从来都不甘心做一个被定义的人，她要掌握定义一切的权力。

很快，安娜，低头掩下心中的不屑，作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用无比温顺的声音回答道：“是的，祖母，我明白了。我会每天认真祈祷，努力学习做一个虔诚的信徒。”

这一次，达拉西妮脸上的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难得和颜悦色地招手让安娜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开始为她讲解起圣经里的故事和意涵。

*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安娜对于这些晦涩的教义感到些许无聊时，一名宫女步履匆匆走进了花园中。

“至圣的女主人，至尊者夫人，您的儿媳伊琳娜，恳求您的接见。”

达拉西妮于是停下了她的讲解，朝着宫女点了点头。片刻后，安娜便看到了自己的伯母，伊琳娜，款步走进了庭院中。

她看起来对于这片花园无比的熟悉，想来已经造访了无数次。而此时，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动作娴熟而优雅地向达拉西妮行礼问安。

身为一名格鲁吉亚的公主，她对于拜占庭宫廷礼仪的熟稔显然令达拉西妮大为赞许，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切了许多。

显然，比起安娜的母亲，皇后伊琳娜，她更喜欢这位儿媳。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伊萨卡的身体还好吗？”达拉西妮态度温和地与儿媳寒暄，语气里透着关切。

“伊萨卡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不然我可不敢出门参加夫人们的聚会。”伊琳娜的态度亲昵中，甚至透着几分随意。

安娜默默站在祖母的身旁，装作对两人的谈话毫不在意，而是在专心看着一旁花坛里一只停驻在花朵上的蝴蝶。

“……说起来，方才正与几位夫人闲聊，她们都在赞叹我们的小安娜聪慧呢。说来真是惭愧，我们家的三个小子，实在是顽皮，阿莱克修斯年岁渐长，如今倒也沉稳了些。

可是约翰和康斯坦丁两个孩子，真是顽皮得令人头疼。唯一庆幸地便是两人身体都十分健壮，最近也和他们大哥一起开始学习武艺了。

前两日，康斯坦斯还与我说，将来要像陛下那样，为帝国收复失地，开疆拓土呢。愿上帝保佑，他的愿望能够实现。”

伊琳娜的话传入了安娜的耳中，那话语听起来谦虚，实则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着达拉西妮，她拥有着符合传统期待的，健康的，野心勃勃的男性继承人，且不只一个。

安娜的心中，一时警铃大作。

约翰……她想到了历史上那个即将于明年出世的弟弟，又看到伯母此刻积极的“推销”，立刻便明白了事态在朝着更加复杂的方向发展。

一直以来，她都将她的伯父伊萨克作为潜在的皇位觊觎者，毕竟他曾与这个位置真正的失之交臂。

而如今在看，她那看似身体孱弱的伯父想要争的不在当下，而是未来。

她曾经无比认真的考虑过，要如何阻止，至少是推迟弟弟的出世以此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但现在看来，阻止约翰的出生，那恐怕只会让伯父一家得益。

她必须先确保皇位能够在父亲这一支传承下去。

“安娜，你先回去吧，去陪陪你的母亲和妹妹。”

就在安娜打算继续听听琳妮娜剩下的图谋时，达拉西妮却招手唤来了安娜的乳母，示意她将安娜带离自己的身旁。

显然，她认为两人剩下来的交谈，即便安娜仍只是一个三岁的懵懂孩童，也已不适合再继续听下去了。

可是没有关系，哪怕只是这无意间透露的只言片语和态度，安娜也已察觉，这场围绕着她的未来而展开了拉锯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