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洛斯记得在迷宫星的时候,十二在走之前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如同往常一样的和朋友闲聊的语气,带着叹息和疲倦,嘴角却挂着笑意,“如果有人拉你一把,你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帕洛斯眨了眨眼,假装没听懂,“什么意思?”
十二:“我很想拉你一把,你会接受吗?”
帕洛斯笑了笑,轻声说:“我还没做出选择呢。”
双方心知肚明的对话就这么不了了之,十二没有再深入说什么,大概就是“道理谁都懂,选择怎么做就是另一回事了”的意思,再多说一点,就仿佛会多一点不该有的“怜悯”,这是不应该存在的,善于欺诈的聪慧的人,笑容之下不会谈及自己的过去。
直到十二消失之前,帕洛斯旁观着她暴怒增长的情绪,心里想着和以前一样的问题,一个几乎不怎么收敛自己喜怒哀乐的人,是怎么活得这么好,凭什么能把握住自己的生存权利呢。他好像因为这样更加确定了,只有强大的力量才是一切的底线。
但十二的“死亡”是他始料未及的事,这突如其来的就像一个错觉。而银爵仿佛没什么意外的,随手处理完了那两个卡斯米利星人,脸色不是很好的转过身去。
肖恩摊了摊手,“我们真惨,招兵没招到,还损失了两个人。”
帕洛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黑暗空间里撕开一条接缝,显现出外界的状况,里面的人清清楚楚看见了外面正在崩毁的世界,本来景象琳琅灿烂的赛场,一下子变为灰败显露出凹凸星真实残缺的面目,幽暗丛生,不详的气息弥漫,黎明红日一下变成了昏暗阴云。
银爵:“她确实很厉害,仅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建造一个足够完美真实的世界,这样无限制的创造力量,简直就像……”
银爵没有说下去,而又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但她现在死了,一切都没什么用。”
帕洛斯好像执着于要问清楚,“她怎么会死?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银爵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准确的说,她早就死了,黑洞告诉我,她起码在出现在参赛者视野里时就已经是一个精神体,与常人无异的精神体。”
帕洛斯:“什么意思。”
肖恩插话,“你可以理解为灵魂,但是个有实体的灵魂,只是因为她并不清楚自己已经死亡,才以假乱真地存在着。”
帕洛斯看着他,“你也知道?”
肖恩耸了耸肩,“从刚才的情况看,显而易见,我对这种戏剧一样的精彩情节十分有推测力。”
银爵:“她毋须加入我们,就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
帕洛斯笑了笑,“她可没有帮忙的意思。”
“或许她和你们说过她不会死亡不会老去的事,”银爵说,“实际上如果她不遇到意外,她就是永生的,而她不死的力量,就是黑洞给她的。”
帕洛斯惊讶了一下,“但她和我们……不太一样。”
银爵平淡地说:“你们所有人都只是残次品,对于黑洞的力量只是勉强能承受,意志不够依然会被反噬。”
帕洛斯摊手,“说得好难听啊~”
“她的躯体完美地接受了黑洞的特质和力量,是一个比力量还庞大的容器,没有缘由,黑洞碰到她也是意外。”
帕洛斯低声说:“没准是她意志太强大了,又和躯体有什么关系。”
“但很可惜,”银爵说,“我们失去了这样一个助力。”
帕洛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都说了,她还不一定帮我们呢。”
“不,她会的,”银爵说,“只要她知道了红墙到底是什么。”
Weeds跪在那颗星辰下的土地上,徒手去挖开了脚下的土地,天空的黑暗渐渐吞噬大地的洁白,还有悬在他头顶的星星,变得赤红、庞大,摇摇欲坠要砸下来。
而Weeds心无旁骛地挖开土地,终于触及到了一块石板,那是冰冷的棺盖,他推开棺材时,天空停止流动,红色的星辰已经庞大到仿佛一轮月亮,但所幸它停了下来,猩红地悬在漆黑天幕上。
棺材里躺着的人如同一开始一样,安详平静,给人一种她随时会醒过来的感觉,如果不是没有呼吸和心跳,没有会怀疑这个人只是在睡觉。
“队长……”Weeds长叹了一口气,机械的手掌覆上十二的双眼,“如果可以,请醒过来吧。”
他的祈愿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应,棺材里的人从始至终不顾日月转换,时间久了以后,当时死去时愤懑痛苦的神情也消散了干净,如今仿佛还带着笑意。
Weeds抬头看灼目的星辰,好像在寻求星辰回应他。
“我们一直在陪着你……”
“我……不能理解你的做法。”她犹豫着问出了口,“为什么?”
“……秋,”丹尼尔难得叫出这个久违的名字,连自己都有点愣神,他以此来把两人之间拉回到朋友的地位来谈话,却也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天使长有什么样的任务,你是了解一点的,从一开始经过上一代,再到我这里……上一代天使长找到了合适的人,这是百年来唯一的机会,那个合适的人……”
裁决神使:“是十二。”
“我现在更愿意称呼她的本名……她赢得凹凸大赛后,为什么没有许愿,直到我查到以前天使长留下的记录,确实是他诱导晏三思不许下愿望,与我们不同,她的愿望一定会斩断与凹凸大赛的联系,前任天使长想把她留下来。”
裁决神使沉默了一会儿,“为了什么?”
“因为她是至今出现的唯一‘合适的人’,”丹尼尔再次说到合适的人,却没有言明究竟是指什么,“她是唯一用**凡躯经过了黑洞的力量,获得了永恒的时间和庞大的精神,和外面那些参赛者不一样,她接受了这样的力量后……她还是她自己,从头到脚都没有变化。”
“但这是你的任务,七神使并不插手,”秋说道,“对吗。”
“是。”
“如果你完成了这个任务,十二会有事吗,”秋问道,“而你又为什么要那样做来让她‘死去’?”
丹尼尔:“……我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死了,这样子让她留下来,会有好的结果吗?”
秋叹了口气,“我只希望……最后的结果都会如我们所愿。”
丹尼尔露出了微笑,这是他难得重现温和的神情,只有在自己的故友面前才有的情绪,“秋,你有很多束缚,我也是,但我们的愿望是一样的,所以……我们都会继续下去,连她也是。”
被黑暗腐恶改天换地的赛场上早就没有了光明的景色,重现了凹凸星本来的地形后,无数发生异变的魔物也涌现了出来,互相攻击或是攻击参赛者,无休无止。
不过是几个参赛者的淘汰,大部分人不会去追究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大多数人都不会把名单完整地看完,上面大多数不认识的名字,代表着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消失了,若被人记得算是幸运的,而在凹凸大赛死去的人,常常是不被记住的。
“大哥?”
卡米尔并不是经常能了解到雷狮的想法,他不会去问,想知道的时候仅凭猜测和观察,雷狮对他不会保留什么,但也不代表事事都说出来。
卡米尔是看见了名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的,因为它实在太扎眼了,他第一眼看见时觉得不可思议、困惑,直觉去否定了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但理智的思维让他意识到这不会作假。
那大哥会是这么想的吗?卡米尔思考这件事,试图从雷狮的反应来判断自己的问题。但他似乎看不出什么,雷狮背对着他,唯一的动作就是看了一眼淘汰名单,然后关掉了终端,没有再说话。
卡米尔出声后,雷狮稍微侧过头,“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下说道,“走吧。”
卡米尔跟上雷狮的脚步,犹豫地开了口,“刚才被淘汰的人里……”
“刚才我和她见面的时候,她做出了承诺,”雷狮平静地说,“所以我应该相信她。”
卡米尔:“……如果是真的呢?”
雷狮停下脚步,“如果是真的……也不能改变我什么,继续达成我想要的目的。”
实话实说,卡米尔对十二这个人是不缺乏好感的,尽管他对一切陌生人警惕,但这样一个人,不管处在什么位置都是极大的助力,却让人感受不到威胁,更何况大哥喜欢她,她又对自己的真心直白而坦诚,有所保留但也不会欺瞒。
卡米尔会觉得遗憾和难过吗?起码在现在的赛场环境里,他无法产生这样的心情,他习惯于把自己的心力放在雷狮身上,他现在关心这个问题,只是在想雷狮是否会改变什么决定,做出什么选择,是不是会难过。
于是看到雷狮的反应,卡米尔反而松了口气,心底却有点怪异的情绪。
……如果他们前进的路没有一只吵吵嚷嚷的金毛狗跟着就更好了。
“喂!卡米尔!!你到底要不要把话说清楚!”
佩利又跑又蹦地跟了上去,嘴里嚷嚷着“打一架”之类的话,可能是之前擂台赛被分到了一起,这场战斗又被意外结束,佩利尽管嘴上叫嚷,但好像有许多事情也没问出来,他心知肚明,但固执地不想说出口。
所以也只是用这种暴躁的方式,掩盖一些心照不宣的情况,而卡米尔始终没给他什么回应。
卡米尔看着一只心无旁骛,仿佛当佩利不存在的雷狮,也清楚明白如果放在平时,雷狮不会是这个反应,卡米尔不禁会想,出现这样子的意外情况,究竟是有没有改变雷狮。
“……真巧啊。”
帕洛斯站在远处的高地,主动挥手对着三个人打了招呼,笑眯眯地如同往常一样。
“帕洛斯!”佩利越过雷狮兴冲冲地跑过去,走近看清后露出满脸疑惑,“你是帕洛斯吗?你怎么变黑了?”
“……傻狗。”帕洛斯抽了抽嘴角,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觉得他这么孤零零地站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要在这和佩利说是不是要跟他一条线吗?帕洛斯在心里叹了口气,隐约认识到自己是不希望这么做的,佩利在雷狮那边没什么不好的,看着这三个人,帕洛斯想要是顺便有他一个位置会怎么样。
但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了。
“还真是冷酷无情啊,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反应呢,”帕洛斯蹲在岩石上向下看着他们,狡黠地开口,“结果一滴眼泪都不掉,你果然也没有多喜欢她吧。”
雷狮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慢慢地说道,“你什么意思。”
“哎呀,你不会不知道吧?”帕洛斯故作惊讶道,“她就在我面前,泡泡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了,是死了啊,老实说我看到的时候也很吃惊,怎么会有人是这种死法?你知道吗?”
雷狮没有开口,握着武器的手指渐渐收紧。
帕洛斯接着说道:“看来你是不知道,这次也不怪她隐瞒你,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好了,她很早就死了,死了几年了,然后她刚才她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然后就……”
帕洛斯没有说完,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
“所以,你是来告知她的确凿死讯,”雷狮缓慢地开口,“然后送到我面前让我结果你吗。”
帕洛斯耸了耸肩,“你没听懂啊,她死了又不是我干的,我只是好心地来告诉你这件事。”
雷狮:“那我还要感谢你的好心了?”
“雷狮,你倒是想想看,你哪天说不定也像处理掉利维一样处理掉她,他们是一样的,那她现在死了,多少还能让你伤心一下。”
雷狮握着雷神锤的手抬起了一点,却没有继续动,那些若隐若现的电光噼啪地出现在他周围,他好像积蓄着很大的怒气,但语调一直没有波动,“他们不一样。”
帕洛斯冷笑了一声,“不一样吗?不,你很清楚他们是一样的,利维模仿的是她,他们当然是一样的。我看着你杀了利维的那天,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根本就……”
“说够了吗!”
紫白色的雷电劈向帕洛斯,他闪身躲开,一直没有离开高处。
“你给利维信任了吗?没有……说到底你给过谁信任,只有卡米尔,因为是你弟弟不是吗?呵,佩利……他这脑子你也不用提防他……”
雷狮:“帕洛斯,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以为你走到这一步能怪谁。”
“怪我自己,”帕洛斯很快地回答了,“但我不这么选,死在这里又算是什么出路。”
帕洛斯:“海盗团也是,不过是你需要时捡起来的工具……海盗团……”他笑了一声,“什么也不是。”
“十二队长!阿尔星又独吞了两瓶马丁尼!!”
阿尔星翻了个白眼,“你又不喝。”
美好的景象确实让人留恋,但也足够让十二清醒地意识到这是虚假的,她身在其中,每一个故人都鲜活无比,他们之间的争吵、打闹,近在咫尺,可以触碰。
十二出来主持公道,“虽然洛明不喝,但你也不能独吞。”
阿尔星坐在地上,无赖地摇了摇两个空酒瓶,“已经喝完了可怎么办?”
十二笑了笑,“下次不能再独吞了。”
“队长!”洛明光辉气鼓鼓地要讨公道,“一直下次下次的,这个臭男人也不长记性啊。”
十二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就打他一顿,我允许你们三打一。”
围观在一旁的借刀人和Weeds互相对视了一眼,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地移开视线,继续认真干活。
Weeds:“最近的求援信号来自两个跳跃点后的星球,求救对象是一个……财主。”
阿尔星不耐烦地说,“救什么?脑满肠肥的土财主掉进茅坑了等着我们去捞?给多少钱啊?没一千万不干。”
洛明光辉纠正道:“我们不收钱。”
Weeds回复道:“他被一个海盗团体洗劫了,嗯?”Weeds似乎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笑了出来,“巧的是,这个海盗团体很厉害。”
借刀人:“多厉害?”
“维西德追捕很多年,从没有成功逮捕过。”
洛明光辉:“那还有两把刷子吼。”
阿尔星大言不惭地说道,“那也值得我们去追?维西德那是什么水平,放我们这里还不够一盘菜。”
十二微笑,“维西德是宇宙公认第一的水平,而且我们是公益事业,你给我这次行动后把队规抄三遍。”
阿尔星挖了挖耳朵,“抄个屁,不抄。”
十二冷静一拳把这人揍趴了暂时让他闭嘴,回头问Weeds,“什么样的海盗团体,坐标。”
Weeds调出资料,“叫……雷狮海盗团,坐标正在移动,往邻近ATR-311星云去了。”
十二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不由地笑出声。
洛明光辉好奇地问,“队长你笑什么?”
“没什么,”十二的笑意没有收敛,“只是觉得这梦太假了,这么多虚假的东西,我还真是……不舍得啊。”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太理解十二的话,“什么梦?”
他们的语句就像远去的宇宙和音,悠长缓慢,渐渐模糊了起来,散发出温暖的光。光芒消失后,周围就回归了一片虚无,没有曾经的队友,没有了银河号飞船,触不及天,落不及地,只剩十二无归属地游荡。
原来她已经死了,十二这么意识到。她仿佛到达了一个无人之地,除了幻境美梦,只有一片寂静,甚至她无法确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毕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留给世人死亡后的讯息。
可能过了几百年,又可能只是过了几分钟。十二看见一颗猩红的星辰撕裂了黑暗的空间,它好像越来越近,带着灼热难耐的气息渐渐靠近她。
这感觉就像她离开地球投身黑洞的时候,那时她意外地活了下来,而这次她早已身死,或许算一个游魂。
忽然那颗星辰膨胀发起了光,它开始碎裂,无数流火布满空间,使她头顶的空间开始发光,流火过去后变成一片洁白,渐渐凝聚在一起,覆盖了半个空间。
她无法看见自己的样子,但她却觉得自己应该是去触碰了洁白的天空,然后天旋地转后,她跌落至“天空”,“天空”变成了地面。
仿佛有人在她耳边吟唱,在呼唤她。
“队长,如果可以,请醒过来吧。”
“我们一直在陪着你……”
“我们一直在你身边,你发现了吗……”
而后又有争吵的声音,对话里好像提及了她,“她说过她想拉我一把,雷狮,你知道吗?怎么样,你会因为她这样的想法,觉得她也背叛了你吗?”
十二百无聊赖地想,我又不是出轨了,这算哪门子背叛。
一时间天地的颜色揉杂在了一起,倏然间就换了个样子,虽然还是那么黑……但好像是有颜色的黑,有植物有建筑,就是天气不太好。
然后十二看见了自己,她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双手,又透过虚影的双手看到了底下的海盗团。
“唉,这都什么事啊……”十二摸了摸额头,对着他们分崩离析的争论无可奈何地感慨道,“干脆叫佩利海盗团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