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王星的三皇子出生的时候,即使是开始走向颓败的星球现状,也因为这件事富有生机了起来。起码那个时候在宇宙里搅浑水的宇宙海盗还在襁褓里,刚刚睁开眼睛,雷太子抱起他的时候觉得还算个有点可爱的弟弟。
王室有新成员出生的事,是理所当然会受到祝福的,这些祝福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宇宙各地,政治交往上的星球会送来祝福和礼物,也有来自旧友的。
届时还是银河救援队指挥官的十二,她初次拜访雷王星时三皇子还没出生,她留下一句祝福,在宇宙中航行收到这来自“旧友”的消息,就寄了一个礼物过去。
皇子的卧室里不会缺少什么玩具,十二送过去的礼物就摆在书架的最高层,是一个深色的天球仪,雷皇当时收礼物的时候旁边还附赠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旅行过程中偶然得到,难得洛明光辉割爱,给它加了一些美丽的魔术戏法,希望小皇子和陛下都能喜欢。
然而几个月大的小孩能谈什么喜欢,雷皇就将这个星轨绕动栩栩如生的天球仪放在了书架上。直到小皇子能够自己走路,有一天小皇子搬来了凳子,踩在凳子上把天球仪抱了下来,把它放在自己的床头,入夜时,投影在整个房间的星座和星轨会伴他一起入睡。
小皇子的睡前故事有时由雷皇陛下来讲,但小孩子长大了后就不太爱听故事了,雷皇记得最后一次讲故事,是卡斯米利星的事情传来时,他就平淡地讲述了一个宇宙里救援队的故事。
之后小皇子便不再需要故事世界了,他有了一个新的玩伴,是王宫守门人捡回来的被遗弃的孩子,年纪相仿的两个男孩不太在意身份的差距,他们在一起畅想不曾见过的星球之外,勾画无垠的宇宙。
雷皇在那时大概知道,小皇子的步伐已经踏出故事和语句,他有双脚和双眼,必然是要自己去走一走,自己去一览无余。
“你好烦啊……”
“我怎么烦了。”
“我都说了我都说了……”十二捂着被捶的脑袋嘟嘟囔囔,“我一定好好活命,我这人什么时候说大话了。”
“是吗?”雷狮基本是用泄愤的力度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刚才做出承诺的时候,其实我在想一件事。”
十二:“想什么?”
“干脆把你带走,和海盗团一起离开这个大赛。”
十二飞快地踩了他的痛点,“你海盗团没了。”
雷狮出现了称为“愣住”的表情,然后又一脸恶人颜的凶狠样子去掐十二的脖子,“你找死。”
十二浮夸地求饶,“我错了,饶命饶命。”
天亮之后云层散开,十二就往红墙的方向走了过去,没走多久就听见身后脚步不紧不慢地跟着,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了。十二虽然有种被怀疑的窒息感,但两个人顶嘴了几句,也就一起接着走了。
“所以你只是有这个想法,但也没什么行动,”十二侧目看他,“为什么?你有什么必须留在大赛的理由吗,我以为你会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雷狮:“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参赛。”
“唔,”十二沉吟了一声,“多半是想参加就来了吧。”
“是,”雷狮点头,“现在呢?”
十二想了想,笑眯眯地看他,“那你告诉我呗。”
雷狮反问她:“你为什么参赛。”
十二:“你说之前那一次的话,是为了复活我的队友。”
“但你没有许这个愿望。”
“是啊,”十二叹了口气,“我其实尊重又畏惧死亡,当时我在想,‘复活’是真正的复活吗,死亡是自然世界向来的规律,可以逆转吗?而且那时,我把Weeds的副本程序借助大赛来修复还原,这好像也是一种‘复活’,许愿时,一直有个声音叫我不要这么做,我就听了。”
雷狮牵住她的手,“那现在呢。”
十二:“没有想好……你不该说你的了吗?”
雷狮没有立刻回答,十二的小指勾在他的掌心,他攥住她的手直接揣进了口袋里,一脸坦然地收获了十二一个“费解”的眼神。
雷狮:“你喜欢责任吗?”
“……我无所谓,”十二愣了一下,“但你肯定不喜欢,其实一般来说没有人会说喜欢的。”
“我当然厌恶一切责任、规则和束缚,”雷狮说,“但我厌恶,不代表就不存在了,凹凸大赛就是有规则的。”
“噢,那你不用接着说了,我明白。”十二腾出空着的那只手任重道远地拍了拍雷狮的肩。
雷狮捏住她的鼻尖,嗤笑了她一声,“你明白什么了,别给我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这不就是很容易理解嘛,”十二摊了摊手,“一个不会被责任规则困住的人,那能够束缚他的就是主观上的东西,多数是指情感,爱恋、亲情之类的,你说是吗?”
十二眨了眨眼,“就像你对于卡米尔的亲情,可能大多数人觉得情感而困扰的情况是最软弱的,但我觉得不然,这反而是最自由的,因为我遵从我的内心,所以我可以为了我的偏心和挚爱去无视大众约定俗成的条文。”
雷狮:“……你怎么不拿你自己举例子。”
“我啊?”十二假装没听懂他的话,转了转眼珠子,“那我也差不多是这样吧,我从前有个哥哥,他是我情感上唯一的亲人,到他死去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说起来你有卡米尔这个弟弟,当兄长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雷狮沉默了一下,“这你倒没有提起过,你有个哥哥?”
十二笑了笑,“只是才想起来的,活的时间长了以后,事情也忘得多。”
“重要的事也会忘记?”
十二:“就是因为重要的事,才忘记了。”
“晏三思,”雷狮突然叫她名字,“你要清楚一件事情。”
十二发现雷狮自从知道她本名后,总是动不动地连名带姓地叫出来,偏偏每次她都会条件反射地一激灵,毕竟突然被连名带姓地叫,这种情况多半是犯事后要被监护人训的预兆。
十二:“什么事?”
“你……”雷狮仿佛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是,“你”了半天,十二注意到他耳朵通红,打趣地追问道:“我怎么了?”
“……你在我这里很重要。”
十二:“噢——”
雷狮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扯住了她的两边脸,“噢什么噢,所以我让你拿自己举例子,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十二嬉皮笑脸道,“那我们开始研究正事吗?”
他们已经走到了距离红墙不远的地方,正是嘉德罗斯那一棍子轰开的端口处,它依旧保持着断裂的状态,每次尝试聚合却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阻碍了一样。
十二:“我的猜想是,元力性质的攻击对它是有影响的。之前火车撞上去就没有造成什么伤痕,区分开来的特殊性质,应该只有元力或者元力武器了。”
雷狮:“试一试。”
十二点了点头,抬起手做出她一贯发射元力的手.枪动作,却在凝聚的时候顿了顿,稍后才开始集中精神。
雷狮看见她抬起的手在细微地颤动,脸色也不是很好的样子,直接伸手把她的手臂按了下去,“我来。”
十二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雷狮举起雷神锤的时候,红墙似乎有所感应,本来徘徊不进的状态,忽然急切地向他们这边汹涌了过来,掀起像巨浪一样,翻到两人的头顶。
这样明显的变故也引起了远处人的注意。十二在红浪压下来的时候撑开了防护罩,雷电电流降下时铺满了防护罩,霹雳走蛇般地贴着地面击向可怖的红浪。
十二感觉环在她腰间的手正向后使力,急切地说了句,“别退!”
雷狮横起雷神锤,迸发的电流让防护罩更扩大了一步,四面八方把红墙劈得千疮百孔,早就不成型的红墙像一团团烟雾一样,毫无规律地散开。
“喂!你们!……”
后面有人在喊,十二下意识地回头看,发现身后也是红色雾茫的一片,才发觉他们已经被红墙包围,心中叫了一句“不好”,抬头看雷狮时,正对上雷狮低头看她的视线。
十二:“收。”
龙影样的闪电隐去,雷狮正依言放下锤子,而红浪却又突然猛攻过来,他皱眉欲反击的时候,觉得一股拉力把他往后扯,是十二拽着他的领子,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推了出去。
她回头做了个“没事”的口型,一头钻进了红浪里,在身体仿佛被割断的疼痛里,十二拿出口袋里那块不详力量的物体,低声念道:“小黑洞,帮我看清这原子间的本质。”
话音落下一秒,十二的身后骤然张开一个硕大的口子,黑暗不见底,在替她隔离了红浪后,将她一下子吞噬不见。
“……陨落之地?什么意思?”
“真是荒谬……”
维西德回到观战席的时候,正好碰到这场突发的波澜,他盯着屏幕上Weeds的机械冷感的眼珠,觉得这个机器人仿佛在注视着他,像一条银蛇一样冰冷地爬上脊背,让人很不舒服。
维西德站立到圣空星王面前,恭敬地鞠了一躬,“陛下,许久不见。”
“维西德,”圣空星王慢慢地开了口,“你完成任务时间太久了。”
“很抱歉,陛下,属下寻找答案的过程确实艰辛漫长。”
圣空星王:“有答案了吗。”
“答案就在眼前,陛下,”维西德示意向屏幕里的画面,“要想拥有神的力量,必然要走一遍神走过的路。”
维西德指着地屏幕里,刚才笑着的机器人已经转过身,他在画面里走远,几乎融入了白茫茫的天际之下,他好像在寻找什么,而屏幕的画面又在Weeds回过头诡异地笑了一下,抛下一句“再见了各位”,而后断开了连接。
观战室意外地沉默了起来,没有人去谈论自己刚才听见的事情,或许他们完全不信,更可能的是他们相信了,而这种有关于神明的讳莫如深的事,即便心中毫无信仰的人,也不敢发出声音。
Weeds在这片空间里行走,这不是任何一个城市,也不是任何一个星球,它不存在物质间,也不存在精神界,它横跨了两者,坐落于虚无之间,是一个一半美丽,一半可怖的空间。
就像世界上所有事情的两面性一样,可能世间事没有像这样的黑白分明,但起码证明了两种属性的存在,它们平衡着物质和精神,调停不稳定的因素,例如光和暗,天与地,这些无关好坏,只是对立。
Weeds在此间行走急切,他确实在找一样东西。五年前他的副本程序修复完成,启动后第一个见到的不是十二,而是将定位信息留在硬件里的维西德,维西德讲述那十年酷刑后,十二还未参加凹凸大赛前,他发现那个“秘密”,然后把定位偷偷放在了十二打算用来重建Weeds的硬件里,而Weeds再次醒来,维西德就很快联系了他。
Weeds一开始因为维西德明明只是个普通旧同事却擅自处理了十二的遗体而很生气,但他一直是个理智占上风的机器程序,他冷静地听完了所有事情,被告知了遗体所在地。
维西德为圣空星王寻找要想媲美创世神所需要的东西,他加入了救援军并成为了总指挥官,拥有了宇宙里独一无二的资源,他倾尽全力的寻找,找到了传说中创世神之所。
维西德把十二的遗体放在了这里。
说到底其实是“传说”,这里可以说是个神奇的地方,和创世神是否有关系这一点无人能证明。这里的神奇之处,在维西德看到十二遗体的时候便了然,本来全无生机的一具躯壳,沐浴在光和暗下,就仿佛随时要醒过来一样,若不是知道躯壳里已经没有灵魂,维西德真的怀疑眼前的人只是在沉睡。
Weeds穿过平原,察觉到这里走不到尽头,所有的侦测方式都如石沉大海,他只能一寸寸地寻找,最后仰头望见了漆黑的天空上唯一一颗亮星一闪后又湮灭,心有所感地往亮星投射的地方走过去。
“大哥,这个红墙有不对劲的地方,”卡米尔拉住雷狮的手,“它在和元力技能对抗的同时也在吸食攻击,虽然不在修复,但似乎膨胀开来了……所以请不要再这么做了。”
雷狮盯着刚才十二消失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卡米尔补充了一句,“您还不相信她的能力吗?”
“大多数参赛者依然会按照大赛方给的规则继续比赛,所以还是会有人在狩猎参赛者,大哥……我能察觉到,已经有很多人朝这边过来了。”
“好啊,尽管过来,”雷狮面无表情,“正愁没地方发泄,送上门的,就把命留着吧。”
远处高崖上观望这边的陌生参赛者,仿佛是听到了这话一样,逗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看来你们队伍壮大了不少啊,”十二在黑暗散去后重获视觉,扫了一眼还看到意想不到的熟人,开口就阴阳怪气了一句,“什么歪瓜裂枣都收了。”
十二特指的是之前找她麻烦的两个卡斯米利星人,此刻似乎也加入了银爵的队伍,她一向对厌恶对象吝啬宽容,颇为嫌弃地皱起了眉。
银爵:“看来你和卡斯米利星仇恨很深。”
十二:“但凡你了解过,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以德报怨的。”
银爵:“确实如此,但这不妨碍在同一个阵营。”
肖恩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说我歪瓜裂枣。”
十二翻了个白眼,“噢,你也是。”
肖恩:“喂。”
十二的视线在紫堂幻和帕洛斯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没有表现出什么失望或是怜悯的情感,只是这么平平常常地看了一下。
银爵:“你刚才祈求借助小黑洞的力量,代表你决定加入我们,不是吗?”
“不是,”十二直接否认,“我能够借助这力量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不被影响,但你想劝服所有参赛者是不可能的,每个人心性不一样,有的人会丧命。”
银爵:“那也是他们能力不足,不适合活着。”
十二:“我只是想知道那个红墙的来历。”
“那就加入我们。”
“……”十二捂着额头,陷入了沉思,讨价还价道,“我加入两分钟?”
银爵很是不屑她的话笑了一声,“没回头路给你走,即便你再怎么厉害,你能坚持过所有人的攻击吗。”
十二:“既然这样那我肯定是不加入的,这和我想知道红墙来历有什么冲突吗?”
“我知道,”两个卡斯米利星人的其中一个忽然站出来出声,他恶意讽刺地看着十二,“我告诉你,你恳求我,并为我们星球所有人谢罪。”
十二冷下脸,“我说过,我不欠你们卡斯米利星什么,相反的,除了被你们逼退的前任国王,你们所有卡斯米利星的人都应该做好准备,随时等着我的复仇。”
“伪君子。”
“真小人。”十二反唇相讥。
“你以为你为我们星球做了什么?!”他颇为激动地开口,“你违抗创世神的责任,最后却要落到我们头上!你就不能带着你冠冕堂皇的救援队,去宇宙里救救小猫小狗?!你自以为慈悲,只是在多管闲事!”
“好啊,银爵!我加入你们!”十二被气笑了,抡起拳头走过去,“就让我把他揍得爹妈都不认识,别放在我面前碍眼!”
“住手!”银爵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卡斯米利星人,“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吗?晏十二,我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的很,”那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不知道如果没有你的插足,我们只需要向神使寻求庇佑就能保证星球平安无事,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待会儿会听到什么吧!那就让我告诉你。”
他的表情仿佛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银爵察觉到不对劲想让他彻底闭嘴时,已经晚了一步。
“你不知道,你其实已经死了,晏十二!你的尸体融在岩浆里你忘了吗!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啊!”
斗魔天刑直接贯穿了这个人的喉咙,让他彻底闭了嘴。十二还维持着怒气冲冲的神情,只是有一瞬间的怔愣,她止住步伐,目光变得迷茫起来。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只开口说了一声“我……”,就像泥沙泡影一样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帕洛斯愣了一下,“发生了什么?她是逃跑了?”
“不。”银爵瞥向剩下的那个卡斯米利星人,他还在因为同伴的突然毙命而颤抖,银爵冷言问道,“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那人抖了一下,声音低微地回答:“是……是丹尼尔大人……”
说完名字后,银爵也利落地把他解决了,回头看向了帕洛斯,平淡地回答道:“她死了。”
“……发生了什么?地貌在改变?”
安迷修一时没站稳,扶住旁边的岩石,却也扶了个空,因为手下的岩石变成了泥沙塌陷了。
卡米尔冷静地打量了一番,“与其说是改变,倒更像在崩溃。”
栖息在一旁的白鹏鸟和雷鸟也在它们长鸣一声后,如雾气散开一样地消失不见。
雷狮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注视着刚才红墙的地点。
这时赛场上传来裁判长的声音,声音播报着中途比赛结果,“……比赛进行到一半,接下来是被淘汰的参赛者名单。”
所有人的终端上都显示出来了一长串的人名名单,数量确实让人唏嘘。雷狮根本没有去看那些名字,他在名单的最末尾,看见了她用来报名参赛的真名:晏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