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第 7 章

“不要开门！”

“轰隆”一声，任端玉的疾呼混着雷响当空劈下，瞬间叫醒了周楹。

她猛地睁开眼，屋内空空荡荡，窗外大雨瓢泼，天空暗得恍若泼墨，她竟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任端玉的声音混在电闪雷鸣之中，竟如黄钟大吕，将她混沌不堪的思绪劈了个烟消云散：

“往后退！”

下一刻，她眼前陡然出现了一道凌厉的寒光，精准无误地劈进了门缝里，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周楹隐约听到门外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像墨水般化在窗纸上的身影瞬间消退，迎战去了。

但还没等她松一口气，那门又被重重踢了一脚，开了。

周楹瞳孔一缩，就见任端玉带着一身寒气直直地闯了进来，他身上有着凛冽的杀气，手上握着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堪堪撑着身体，险些跪下去。

门在他进来的瞬间合上，一道黑影紧接着出现在了窗纸上——它显然是想跟着任端玉钻进来，可惜晚了一步，只好附在窗纸上，边缘晕染不清，像某种浓稠得化不开的毒物。

“阿楹，是我啊，”它缓缓说道，“开门，让我进去。”

“别动，”任端玉拉住她，低声道，“别出声。”

“魂魄没有实体，可以任意捏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哪怕是附身在了死人身上，也能让尸体转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任端玉死死拉着周楹，他看着门上不断蠕动的黑影，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凡人会被鬼修迷惑……看清楚，那不是徐兄，别过去。”

两人掌心交握，任端玉的手冰冷，将她握得很紧，手心**的分不清是冷汗还是雨水。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人还是鬼？”她抿紧了唇，望着他的侧脸，冷冷道，“鬼修来迷惑我做什么？想要夺走我的身体寄生吗？”

任端玉微微侧身，将她半圈在怀里。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周楹不适地蹙眉，正欲将他推开，身上却猛地泛起一阵寒意——

任端玉冰冷的指腹擦过她的颈侧，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鬼修若要夺舍，自要寻修真之人，何苦找你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夫人不必忧心，他是冲着我来的。”

“那还不快滚出去？”

周楹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皱着眉冷笑一声：“别连累我。”

任端玉轻笑：“在下若是出去死了，谁和你赴后山子时的约？”

他一眼就看透了周楹色厉内荏的威胁，轻轻叹了口气，不顾她在自己掌心内不断挣扎的手，指腹在她虎口处轻轻摸索了两下：“省点力气吧，冷吗？你在发抖。”

周楹下意识否认：“不——”

任端玉：“还是说你是因为怕得发抖？”

周楹：“……”

屋外风雨飘摇，鬼修虎视眈眈地从小洞里窥探，屋内阴暗如晦，豆大一点的火苗在风中苟延残喘地挣扎着，此情此景，任端玉却完全不知道害怕，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

任端玉对小娘子气得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很是满意，握着周楹的手笑而不语，指腹已无声贴上她的脉门。

“雨不停，那鬼修不会走。天是太冷了些，我帮夫人暖暖。”

未等周楹有所反应，一缕真气便倏然渡入，周楹顿时回想起前世身死前被徐凭砚渡真气的恐惧，身体应激地一缩，不料任端玉的手更快，半圈着她的手在她肘上轻巧地一拨，周楹身子立刻麻了一半，软绵绵地往旁边倒了下去。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暖意。

那感觉和徐凭砚的截然不同，任端玉所修的功法似乎与周楹的体质极为契合，一股温热的气息自胸腔缓缓流入，随即蔓延至四肢百骸，五感也逐渐清明起来。

她心中惊奇，一抬眼，就见任端玉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手，唇边不要钱似的微笑消失了，表情看起来很是凝重。

周楹蹙眉：“这是……”

她话还没出口，门外的鬼修受了刺激似的大吼一声，终于懒得再扮演翩翩公子，开始不要命地疯狂砸门。

周楹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的影子：“……我说错了什么吗？”

“大概是徐兄看到在下与夫人如此亲密，吃味了吧，”任端玉笑道：“夫人还要在在下怀里躺到几时？”

周楹：“……”

她一把推开他，任端玉自然也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指腹还不忘在她的手腕上摩挲两下才肯离开。

周楹实在看不惯他那副揶揄的表情，冷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在这儿等它破门？”

任端玉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唔，大概也只能这样了。”

周楹：“任玉！”

“夫人莫急。鬼修到魂飞魄散的那刻都是孤苦无依的，他们没有自己的家，得不到主人的允许不能进门，所以会一直引诱凡人为他们开门，”他轻声说道，目光悠远，像是透过窗外的鬼修看到很远的地方，“当然也有破门而入的可能性……我在门上施了咒，可以暂时抵挡一阵子，别怕。”

“等雨停了就好了，有光，它撑不了太久。”

周楹：“你打不过他么？”

任端玉笑了声，他一撩袖子，伸手就去解腰带。

周楹瞪大眼睛：“你疯了！”

但她动作终究慢了一步。

任端玉已抬手掀开衣襟，胸口赫然露出一道碗大的伤口——那是周楹留下的，寻常被匕首刺一刀是留不下那么大的伤口的，只因她当时唯恐任端玉死不了，来回不知道补了几刀，如今伤处狰狞扭曲，边缘还覆着一层干巴巴的草药，更显惊心触目。

任端玉大大方方地摊开双手给她看，语气竟还有些可怜：“负伤在身，如何打得过？”

他闭着眼等了半天，想着没准能等到周楹的一句解释，结果那鬼修砸门声都快把他耳朵震聋了，也没见周楹发出一点声。

任端玉抬眼，就见周楹垂眸看着他的伤口，紧抿着唇，表情凝重，外头裹着的那件红绿相间的大袄不知何时松松落下，露出瘦削纤薄的肩膀，她里头只穿了一件单衣，散落的头发有些没入了衣领，顺着脖颈处的阴影一路蜿蜒往下。

喉头无声滚动，任端玉移开了视线。

“平常刀剑伤不了你，用毒能不能够？”周楹突然开口。

任端玉觉得有些好笑：“夫人这是在问我该怎么杀死我自己吗？多大的仇啊。”

想想也是不行。

周楹有些懊恼地收回视线。

方才画好的回忆图已经被水沾湿被风揉碎了，黏糊糊的碎屑落了满地，墨水也糊成一团又一团，看不真切。

上一世，就算任端玉住在她家，他们的日子过得也算平淡，也从来没有听说什么鬼修，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周楹觑着任端玉的神色，后者正在闭目调息，明显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唇边带笑——明显逗小猫小狗的态度，他根本不把她的杀意放在眼里。

如果这鬼修真能把任端玉带走，也算是成全了她一个心愿……

周楹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

任端玉还在原地打坐，双目紧闭，竟是入了定。他吐纳调息，但又不放心周楹一个人在这，抽了一缕灵识盯着她，声音直接穿过空气，刺进她脑子里：“做什么？”

周楹感觉头像针扎一样疼，心里突然升腾起比先前浓烈千倍百倍的怨恨来——她拼死拼活加班没落个好下场，自以为平安幸福地度过的时光竟也是逢场作戏，在职场内被当工具，穿个书也是工具，再没有比这更耻辱的事情了。

她听到任端玉的声音，心中就无比厌烦，这人的存在一边在强调她的弱小和无能为力，一边又逼迫她不断回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心中除了羞愤和耻辱再无其他。

“都去死吧，”她麻木地想，“都死了，我就解脱了。”

门外的鬼修也因为她的靠近兴奋起来，周楹听见徐凭砚的声音温柔地在唤她：“好阿楹，开门。”

周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人突然变得轻盈起来，四肢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她感觉魂魄飘在房梁上，麻木地看着自己僵硬的身躯一点点朝着门的方向移动，手已经摸上了门锁。

门上施了咒，凡人是打不开的，但她若是同意那鬼修进门……

任端玉：“徐夫人！”

周楹充耳不闻，只轻声道：“凭砚？”

门外的鬼修温声笑了，苍白干裂的嘴唇严丝合缝地贴在那个小孔上，一张一合：“阿楹，是我。开门，别听他的。”

听到了爱人的声音，周楹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长舒一口气，听到徐凭砚问：“门开不开吗？没关系，我来吧。你只需要回答我——”

“我可以进来吗？”

任端玉心中焦急，他收回灵识，体内真气开始混乱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腑，强行吐纳调息也镇压不下去，眼看着鬼修就要进门，他低喝一声：“徐夫人，不要答应他！”

真气冲破内府的那一刻，他猛地睁开眼，身体一震，吐出一大口血，还未来得及撑起身体，手就已经下意识地想去抓住周楹——

然而那大红的衣角在他掌心里细微地摩擦了一下，像一阵风似的溜走了。

任端玉心中一惊，却见周楹突然从发间抽出一根银簪，长发骤然散落，她高高举起了手，毫不犹豫地朝着手臂刺了下去！

门外徐凭砚的碎碎念也突然停了。

血流如注，又是“轰隆——”一声，凌乱的闪电毫无章法地将昏沉的天空劈成白昼，周楹失力地跪了下去，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周楹捂着手，缓缓抬起头，被冷汗浸湿的碎发间露出的目光灼灼，哪有一点被鬼修蛊惑的样子。

在任端玉冲上来扶住她的瞬间，周楹低头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心头蓦地涌起一阵茫然：“我为什么这样弱小？”

她有些吃力地靠在桌脚上，看着任端玉狼狈的样子莫名有点想笑——刚重生回来两天，踌躇满志地想要解决了仇人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结果仇人死而复生，幸福生活遥不可及，此时此刻生死存亡之际，她反与仇人困作一处，门外还有个来历不明的鬼修虎视眈眈……

周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仍有些后怕：“刚才我的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心只想替他开门……是为什么？”

“那是‘画灵’。不仅能幻化成他人心中所念之形，更能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欲/望……鬼修惯用的伎俩。徐夫人尚未入道，更易受到蛊惑，好在你心志坚定，”任端玉沉吟片刻，道，“是我连累了你。”

周楹很想对他说“你知道就好”，但是她被那所谓的画鬼还是画灵的震得胸腔发麻，心里郁闷得紧，像是有经年不散的淤血堵着喉咙，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朝着门上看了一眼，只见那鬼修的眼睛正死死抵着小孔往里窥探，一动不动地落在她的手臂上。

周楹心中诧异，动了动手，发现那眼珠子也跟着动了，灵敏得像装了全自动追踪系统。

她好奇地戳了戳任端玉，问道：“鬼修饮血为生吗？”

“这倒是没听说过……”

任端玉也注意到了那鬼修的眼神，思索了一阵，突然抬头。

周楹疑惑地看向他，就见他微微一笑，人已倾身过来，撩起的长袖刚好挡住门口窥探的视线：“好阿楹，伤口疼不疼？我来为你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