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第 6 章

徐凭砚大概真是由安神散做成的，等周楹回笼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她揉着肩膀从床上起来，坐到梳妆台前，望见脖子上的一圈红痕已经消下去大半，转而被另一种红色印记代替，斑驳不清。

竹林里人迹稀少，她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年几乎没见过什么生人，因此穿着也不讲究什么好不好看，只顾着保暖，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裹好就往外走。

周楹一推门，那门便像活过来似的，“吱呀”一响，轻轻抖了两抖。门缝中氤氲流转，散出一团淡蓝色的烟雾，旋即凝成几行清隽的小字：

阿楹亲启：

午饭已备好，在灶上温着。任公子的伤药与饭食都已送至他房中，诸事安排妥当，不必挂心，好好休息。另，今晨出门迟了，归家恐会晚些，但必尽早赶回。——砚。

雨刚停了不久，地上还有一层湿润的水汽，此刻乌云堆叠，有风雨欲来的趋势，空气阴湿冰冷，刺过冬衣往骨头里钻。

“徐夫人。”

周楹抬眼看去，望见任端玉正躺在檐下的躺椅上，笑盈盈地朝她摆摆手。

他大半边脸沉在阴影里，连带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都黯淡下来，分明是笑着的，却带着一点说不清的阴郁。

——真是流年不利。

周楹面无表情地想，刚一出门就遇见扫把星。

周楹被他那眼神看得瘆得慌，言简意赅地赏了他一个“滚”字，转身就走。

任端玉脸皮大概和他的修为一样深厚，被骂了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姿态懒散地坐起来，好像他穿的并非徐凭砚的旧衣，而是镶着金丝绣着团纹的长袍一般。

“徐夫人，少生气，对身体不好，”他笑了笑，“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还不等周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用眼神将她扫描了个遍，在领口处稍作停留。

周楹蹙眉，用力拢了拢领口，任端玉却将视线移开了，拱手夸赞道：“夫人这身搭配好生巧妙，上圆下宽，黄绿配红黑，真是……”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个形容词，周楹懒得搭理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等走远了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美！”，心中一阵恶寒，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只想着赶紧离这个瘟神远点。

“夫人走那么急做什么，陪在下聊聊天不好吗？”

他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一阵风掠过，将那话音也吹得支离破碎。

“天阴沉得厉害，眼看就要下雨了……鬼修最见不得光，偏就爱这种时辰。”

任端玉的语调慢悠悠的：“夫人住在竹林里，不比镇上，以后遇到这种天气，记得回房……”

“鬼修真来也是要索你的命，关我屁事？”

周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冷声道：“我巴不得来个十七八个修鬼道的，把你囫囵吞了才好。”

任端玉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先是一愣，随后又低低笑起来。

周楹：“神经病。”

她懒得再给他眼神，快步走到后厨，端了徐凭砚留下的早饭回房，锁好门窗，一边啃着馒头一边铺纸研墨，准备好好理一理上一辈子的事情。

任端玉上一世在她家待了大概五个月，思来想去，和徐凭砚似乎都没有什么过分的亲密接触，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逼迫徐凭砚的？

她是在成婚第三年才染上重病，任端玉以她性命相胁，自然也是第三年后的事。那中间的这些时候呢？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隐忍，只靠书信与徐凭砚往来？

他们两个之间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交易么？

如果任端玉的实力强大到她无法撼动，那她要怎么样带徐凭砚离开？

她将前世发生的事情以线状图勾勒，思来想去也没看出任何破绽。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跟着暗沉下来，屋内光线昏沉，她这么画着画着，渐渐地觉得有些困，眼皮都要抬不起来。

门外似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周楹搓了搓脸，刚想吹灯睡一觉，却听见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顷刻间就到了门前。

她突然闻见一种悠远又幽淡的气味，像是几十年不见天日的木头散发的味道，沉闷、阴冷、潮湿，从各处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周楹一愣，想起任端玉方才说的话，心中一紧，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挪动到门口，观察片刻后，用匕首戳了一个洞，望了过去。

她看见的是无边无际的黑色，隐隐有被雨水浸透的土腥味传来。

“嗯？”一声极轻的困惑声传来——那黑色动了——它竟是一团被雨水浸透了的长发，还在往下滴水。

紧接着，她望见一片苍白的皮肤，像是常年冰封在数九寒天的尸体，光是看一眼都觉得遍体生寒，冷得毫无血色。

周楹心中大骇，而门外人根本没有给她任何躲闪的时间，门被重重一推，小孔外的场景瞬时变了，她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只满是黑色瞳仁的眼睛——

那只眼睛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闭眼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皮上的那一点小痣。

眼睛微微弯起，像是在笑。

“阿楹，我回来了。”

那声线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我可以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