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梦从来不曾觉得红色可怕,昔日阿爹成婚时不觉得,今日被打时也不觉得。可现在…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却觉得红色那般刺眼恐怖。
她听见自己怒吼出声:“你怎么回来了?你快走,快走啊!”
而那人很是平静的道:“作为长辈,总不能让一个小辈独自面对这些。”
她拢在澜梦身上,身上的温度通过臂膀一点点传递给澜梦。很温暖,也很轻柔,是澜梦从未感受过的情感。
澜梦听见自己哭得好惨。
“你为什么不走啊?!我都不是你生的,算什么小辈?”
“你走啊走啊!我不要阿娘了,你不要听我的话,你离开好不好…”
她一遍遍哀求,哪怕知道此时哀求已经改变不了什么,可她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希冀。也许天地开恩,让身上人突然平安离开了这呢?
乌云不断地在天空上汇聚,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缓慢,沉重地向下压来。
受澜梦情绪感染,应载雪几次想跃起阻拦,却都因幻术限制,又被压制在澜梦视角内。
直至一股陌生的力量突然袭来,她心念微动,毫无抵抗地让其将自己从“澜梦”身体中踢了出去。同时伸手,扶住另一侧同样被逼出的言通玄。
在察觉自己脱离束缚的第一时间,言通玄下意识便是去阻拦那接连落下的棍棒。哪怕在她的猜想中,她的手应该会是如虚影般从棍棒中穿过,并不能为澜梦二人…嗯?
感受了下手掌处传来的实心木质,言通玄微挑了下眉,随即暗道不好!
果然在她松手往后撤的瞬间,原本只恶狠狠盯着澜梦郦歆的一群观月镇镇民,忽然都转过了身。
一双双眼睛都透着绿光,不是她眼眸那种生机盎然的绿,而是另一种阴狠森然的光泽。
应载雪反应也极快,掂了掂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手中的擀面杖,一击撩剑,便扬起尘土无数,将对面镇民的眼眸全部遮盖。
“走!”
没有任何犹豫,二人分别扛起澜梦和郦歆,往镇口处奔。
她们不知晓澜梦先前提到的小路路口在哪?此时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朝最明确的出入口而去。
“希望破除幻境的方式,就是带着她们离开这个镇子。不然…你我都要栽在这。”瞥了眼被自己背在身后的人,言通玄如是道。
如果这两“人”也有问题,此时就是给她们一人一下最好的时机。
剑光如电,穿梭在飞扑而来的镇民之中。相较于言通玄背着人,稳步前进,应载雪的身形就飘忽,一会像风,一会像云,在白布修士四周闪现。
听对方的吐槽,凝声回复:“不管是不是,通玄怕也不忍心将她们丢下。”
想要防人背后突袭并不难,只需将人如同杂物般放在地上拖行,自然就安全几分。
可言通玄没有那么做,甚至在躲避镇民攻击时,还会优先将身后之人移到一边。显然是无法将背着的人当做虚影来看待…
言通玄抿唇,在应载雪抵御不及的空隙中,贴出一张灵符,将三名想趁机扑来的镇民轰倒在地。
叹道:“不过是尚有余力罢了…”
若她自身难保,也别怪她没有同理心。
镇民如跳蚤般接二连三的袭来,一开始还都是些熟面孔。到了后面,却只能看见一层黑雾笼罩在镇民面上,没有五官,只能通过肢体动作感受出她们的疯狂…
言通玄堪堪躲闪,身上的白布条也随之散开。但她没有时间去理会,只带着郦歆弯身,起跳,就地翻滚,从一众全无神志的镇民中脱身。
应载雪比她从容些,侧身躲过一名镇民的袭击后,手中的擀面杖挥舞得越发快。到了最后,连言通玄都分辨不出她在哪,只知道有风呼啸过的地方,镇民横倒一片。
观月镇不大,镇口距离她们原本所在的位置也没太远。
二人背着人,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往镇口赶。可等到赶到记忆中位置时,才骤然发觉,眼前小镇已然变为了一座巨大而诡异的迷宫。在她们注意力被镇民们所牵动的时候,脚下的道路也如活物般悄然变化,改变了原本的方向。
言通玄神色冷峻:“又来鬼打墙,她就这么喜欢这招?”
这里提到的“她”,自然指得是澜梦。想当初二人就是因为鬼打墙,才不得不进了观月镇。
话刚说完,左前肩就感到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言通玄来不及站稳身子,不受控地向后仰去——下巴扬起的刹那,她看见右侧一条青紫胳膊骤然伸出,擦着她的下巴而过。
后仰的身体被人托住,应载雪声音同时响在耳侧:“不管什么术法,好用就行。”
身后背着人,手上又托着人,少年丝毫没有表现出吃力之态,轻松带着言通玄二人从镇民包围中跃了出去。
落地,看了眼人数突然变多的镇民群,言通玄心有余悸:“还好你反应及时。”
心思一动,有了想法:“你说,她们会飞不?”
应载明白她的想法:“试试。”
四张乘云符顷刻贴出,然还不待灵符奏效。黄色的符纸就在二人的注视下,无火自燃成了灰烬…
言通玄皮笑肉不笑:“她家这幻术管的还挺多。”
应载雪很淡定:“毕竟是想置我们于死地嘛。”
既然不能从上空找捷径,那便只能一力破之…因着方才带人跃出包围,此时应载雪正面朝言通玄,背对一众神情狰狞似鬼的镇民。她能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怒吼声,不像是人,单纯就像是没有开化的野兽。
神情不变,右手握棍。
后方,奔在最前方的镇民,距离少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手里的木棍早已高高举起,就准备给少年当头一击!嗡——少年倏然翻身劈剑,剑招像是雷霆般落下,震起两道比浪花还高的气浪。
砰!距离她五丈之内的镇民,瞬间通通被震成了粉碎。
同时,言通玄也转身扔出十几张昨日就剪好备用的黄色纸人,口中念诀:“太虚聚炁,承吾意念。非生非灭,无喜无悲——急急如律令!”
她不知道这番口诀是怎么回事,但不阻碍在自己脱口而出以后,继续照搬使用。
一令而下,数十张纸人刹那变成真人大小,与另一侧扑来的镇民撕打在一处。
有了纸人帮助,应载雪不用再照看言通玄的安危,可以分出一些心神去分辨路径变化。
很快,她就察觉出了一些规律。
每当她们途经某些特定的屋舍时,脚下的道路便会暂时停止变幻。她们可以抓住这些间隙,迅速调整方向,奔向下一处特定的屋舍。如此,便能以依照记忆中的方位,逐步向镇口靠近。
只是她们该如何确定哪些房屋是不受路径影响的呢?
……
老树光秃秃地树立在家门外,不知是死是活。整座小镇内不闻一丝人语,从里到外都透着股被人遗弃的寂寥感。
将手中纸人一张张折起,丢进火堆,全然不管纸人面上痛苦狰狞的神情,向对面人问道:“阿娘想学幻术?还是役纸术?”
“那两个后生太聪明了,本来我想将两个术法都教于阿娘,如今怕是来不及了。”
“不过阿娘向来机智好学,另外一道术法,我就算来不及传授,阿娘日后通过我留下来的笔册,应该也能学会。等我离去后,也不必担忧阿娘安危。”
亦如应载雪言通玄初见郦歆时,郦歆坐在屋舍门外,眉眼低垂。
“我早已不想苟活,为何你偏偏不信?你将我强行留下,绝非一件好事。”
“再坏,也好过身亡。”
将最后一张纸人在手里来回蹂躏了许久,澜梦才一把丢入火堆。看着那曾经被自己称为阿爹的人,神魂在火光的灼耀下,一点点消散。
她道:“阿娘,我知道你与我想的不同。但没有关系,你只需要知道,女儿会把欠你的一点点都还给你。”
郦歆被困在门扉之内,看着昔日的孩童变得如此执拗,额间渗出细细密汗。
“那浑身裹满白布的修士,实不适合替阿娘赴死…但眼下除了她,也无旁人了。阿娘复生以后,记得比李氏远些,切莫暴露今日种种。”
郦歆皱眉:“你为何说眼下除了她,也无旁人?”
应载雪与言通玄同时来到小镇,她原以为澜梦放过应载雪,是因应载雪修为偏高,并不宜下手。如今看来,似乎并非这么一回事。
澜梦看出了她的疑惑,也不介意为她解答:“修为是一回事儿。但主要还是因她修行的功法。阿娘应当也知道我们受那道观镇压,中间沉睡了几千年。哪怕后来道观搬离,实力也大大受损。”
“那后生,修得就是道观中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