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歆不是澜梦亲娘这点,是应载雪言通玄二人都没有想到的。
她们设想过很多种关于澜梦与郦歆之间的故事,但唯独没有想过这种…既不是亲生母女,又为何能为对方做到这般地步?
“我不是你阿娘,你与你那个爹一样,都是豺狼豺狼!”郦歆惊呼,她尖叫着向后挪。
可被五花大绑的她,又能挪到哪去呢?反倒因为她的惊呼,将屋外的人又引了回来。
应载雪与言通玄就看见五个膘肥体胖的男子从屋外走入。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人,先是给了孩童一巴掌,然后一把捂住澜梦嘴巴,遏制住她的尖叫。
其余人七嘴八舌议论片刻,随后将孩童一把拽出屋外,只留下澜梦阿爹和郦歆在屋内。
破旧的木门缓缓合上,外边暗淡的天空也在郦歆眼中缓缓变小…言通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想挣扎向前,可因手脚被束,无能为力。
眼见着房门就要关上——噌!一根棍子,夹在了门缝之间。
是孩童?不是,是应载雪。
门缝外,“孩童”奋力飞奔而来,双手即将触及到木门之时,呼~眼前画面又再次扭曲…无数鲜艳的色彩被搅拌在了一起,变成了最难让人接受的黑色。
“你为什么总是要跑?每次都跑不掉,还要挨打饿肚子。”
“我真的不懂你们大人,你们都不怕疼,不怕挨打吗?”
稚嫩声音像是一滴清水,滴在了这些繁杂的颜色当中。让原本混沌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不知何时失去视觉的两人,再次看清身前场景。
满目红色的婚房,变为了破败干燥的仓房。麦秸杂乱无章地堆着,偶尔在角落还能看见完整的蜘网。
“你又不跟我说话…”
“但饭总是要吃的吧。这是我从小金那抢的,快吃吧,别让阿爹发现了。”
小小一个人儿,要比婚房中见到时长高了些,但身子骨依旧单薄,看不出几两肉。
她一屁股坐在了蓬头垢面的修士身边,叹:“你以后还是别跑了,你不知道,小金现在开始蹿个了,我很快就打不过他了。你再跑,我也不知道去哪给你弄吃的,到时候真的会饿死的…”
听到这,一直沉默不语的郦歆终于开口:“你怎么会打不过他?你比他聪慧,比他手脚灵活,就算他在长高,你也在长高。”
摸摸自己跟稻草一样的头发,孩童不好意思道:“阿爹说的呀,阿爹说,女娃就是打不过男娃的。而且女娃要贤良淑德,不能整天跟个野猴子一样。”
“贤良淑德…呵。”这话像是击中了郦歆心中最怨恨的地方,她陡然拽起孩童的衣领,失控吼道:“他是骗你的,骗你的!你看看你身上有几两肉,但凡他让你吃饱,你怎么可能打不过别人!”
“你不要信他,你要吃饭,多吃饭,吃得高高的,壮壮的…这样才能生存下去吗,才能跑得过坏人!才不会…不会被这群畜生拐到这儿来。”
“如果当年,当年我没有听信这些,而是一心修行…”
双臂无力地垂下,早已经流干泪水的眼眸缓缓合上,连最后一声懊悔都发不出。
郦歆自然是后悔憎恨的。可她更怕此时过分的发泄和绝望会让自己麻木,她不要忙,她要记得此时的仇恨,她要逃出去…
被陡然抓住衣领,又被陡然放下,孩童显然是被吓到了。
连滚带爬远离郦歆,可临近出门前,还是转过身:“你,你记得吃饭,不能不吃,会饿死的。你死了,我就又没有娘了。”
她怕郦歆真的不吃饭,以前镇子里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麦秸被踩动得声音,在这寂静的仓房内格外清晰,眼瞅着孩童就要摸上门框,郦歆叫住了她。
“站住。”
孩童瞬间不敢动。
将自己头上发带扯下,丢向杵在门边的人,郦歆:“自己回去把头发梳一下,整天蓬头垢面的算什么。做人,最起码要干干净净的。”
孩童捡起发带,忍不住回嘴:“可你现在也没干净到哪去。”
郦歆没有看她:“爱梳不梳。”
拿着发带的手僵了下,孩童最后负气离去。但接下来的几天,她来仓房的次数越发频繁,有时候是带了吃食,有时候可能什么也没带,就缩在郦歆身边坐上一天。
直到郦歆再次被放出,她才又表现得与郦歆不熟,见面也不会打一声招呼。
应载雪言通玄看着这一切,均是无声叹了口气。
镇里的老树长了新叶绽,可那清新的颜色还未叫人记住,转瞬又变得青黄…春去秋来,郦歆逃跑的次数不再那么频繁,偷偷送饭的人也长高了许多。
“我听你的,每天都去抢小金的饭吃,金婶发现后,没有责怪我,反而还会偷偷给我塞吃的。如今小金是完全打不过我了。”
“可你什么时候听我,不要再犯倔了。再有下次,阿爹真的会选择将你打死,娶新的阿娘。”
又一次被抓回,郦歆这会的状况要比从前几次都差劲。她迷迷糊糊趴在地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少年已经与她差不多高,手臂也比她更为结实有力。
将怀里裹着的馒头放下后,少年就坐在了她对面。
“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去?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我不理解你。”
费力地将披散的头发拨弄到一边,郦歆没有起身,就这么趴着去拿那馒头。啃了一口:“有一天,你会理解我。就像是你现在已经知道,只要你吃跑,你永远能打得过小金。”
她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可很多时候,少年却觉得彼此之间隔着一条江河,江水滔滔,谁也迈不过去。
“这种理解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不需要什么代价,那本来就是我们该拥有的。”
少年摇头:“我听了你的,这些年来一直压着小金打,可阿爹却越来越厌恶我…阿爹就是代价。”
郦歆看她,冷笑:“拥有的东西失去,方才叫做代价。丢弃从未拥有过的东西,那不过是看清自身缘法罢了。”
少年很不喜欢听她说这话:“你清醒,你聪明,可你还不是连饭都吃不着,差点被饿死,被打!”
愤愤起身准备离开,然而郦歆还是叫住她…
“你快要十五了,该取个名字了。”
“我有名字。”
“烂妹也算名字吗?”
嗤笑出声,郦歆撑着两只手臂往前爬了些。少年当即主动上前,蹲下身,脑袋努力靠近对方。
郦歆抬手,摸着少年近些年逐渐柔顺的发丝,轻声道:“以后就叫澜梦吧。做人不仅要干干净净,也应该堂堂正正,心怀远志。”
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孩子的…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有下次出逃的机会,也不知道下次还能否留下性命。
她想…这个孩子数年如一日为她偷偷送来吃食,她总得给这个孩子取个像样的名字。
于是她想了很久,很久…
她想了这个名字,也不枉她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处境里,悄悄结下这一段缘。
仓房里陡然闷热起来,热气烘得澜梦背脊渗出细汗。
衣衫黏糊糊贴在身上,很是难受,可澜梦却是不愿挪动半分——紧闭的唇瓣从抿紧到咬紧,最后转过身去。
恨声拒绝:“只有我阿娘阿爹可以给我取名字,你不是我的阿娘,我不要你的名字。”
“你走吧,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周边其余镇落,不会有人发现。你走吧,带上金婶她们,她们也都想离开…”
她知道她没有阿娘,她一直知道…以后,她也不会有阿娘了。
夜幕无声垂落,吞没了整片大地。风贴着地皮掠过,带起几片枯叶,发出窸窣碎响…
迷药被拌入夜间饭食中,各家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鼾声四起。
十几道身影相互扶持着前行,树影遮盖了她们的身影,她们不敢大口呼吸,她们小心谨慎,照着记忆中少年与她们说得路径,快步前行。
忽然——身后喧嚣声起,若隐若现,是镇中少有几个没中招的镇民发现了异样。火光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点燃,她们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直至走在最前面的人,倏得停下。
“等我们跑到天明,他们是不是就追不上我们了?”
……
被阿爹抓到,澜梦觉得自己像是石槽里的米糕,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棍棒一次次落下,很急促,很快…
就像是金婶她们离开时的步伐。
一开始她疼得满脸都是眼泪,恳切阿爹帮帮她,放过她。可到了后面,她说不出话,满嘴都是鲜血,视野越来越模糊,好像世界本来就是红色的,只是她今天才发觉一般。
她的大脑已经没力气去思考太多,她只能空洞地睁着眼,看着前面那么一点点的泥土地。
好多颗粒啊,染了她的血,更脏了。
这样地已经不适合人踩了,怎么还会有人主动踩在血泥上…放空的大脑一怔,已经几近泯灭的思想有了力气,视线往上抬,她看见了一张她一点不想看见脸。
修士依旧是披头散发,满身狼狈。但她弯下身,将自己罩在身下…
郦歆是善良是无私的,但我还是希望广大女性不要学她,要自私点,要为自己考虑。写这章的时候很纠结,既想写郦歆澜梦之间是如何建立羁绊的,但又不想去描绘郦歆的苦难…来来回回修改了好几遍,却发现自己只能做到现在这一步…
二人故事灵感来源一部寻亲综艺,我记得有对母子都是被拐来的。妈妈为这个不是亲生的孩子保留下证明身份的证据,等孩子长大后,带着他寻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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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要多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