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初分,白满川便带着钱,独自去往鱼阳郡采买东西。而应载雪二人则帮着白岩重新修缮鸡圈。
半个时辰前,也就是寅时。白岩抓来的那些六彩鸡忽然大发神威,合力冲破了鸡圈,迈着欢快的步伐各自奔往自由。
打坐中的应载雪等人被陆续惊醒,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皆是哭笑不得。顶着还未亮的天光,四处搜寻越狱的六彩鸡身影。
这些鸡着实狡猾,不是躲在茅厕后,便是灶台下,叫人就算发现了它们,也一时不太想将其抓回…等到好不容易将十九只六彩鸡都抓回,天也亮了。
白满川去城中,钟清渠去上课,应载雪与言通玄则帮着白岩打下手。
“我一直以为这些小家伙只会用那大嗓门咯咯乱叫,没想到还有暴力破门的一天。”言通玄按照图纸,在木材上画好标记,然后交给应载雪来切割打洞。
指尖运上灵力,在木头上轻轻一划一钻,符合要求的木料就弄好了。
应载雪:“寻常六彩鸡,多以声音扰人神识。唯个别随经年修行,嘴部变得坚硬无比,有破甲穿石之能。”
将切割好的木材放置一旁,方便后续用来搭建新的鸡圈。
言通玄笑:“那这位白岩道友该算是鸿运淘汰,还是时运不济?连抓了十九只六彩鸡,竟然都如此特殊。”
“自然算是鸿运滔天。”白岩从外头回来接话。
瞅见院中二人已经处理好的木料,惊愕:“我就出去拿把铲子,你们居然已经弄了这么多?不行不行,快起来,你们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干活。”
指向屋门:“回屋休息。”
“或者无聊,去村子的东面看小钟上课也行。反正不准再帮忙了。”
被缴收了所有木材,应载雪二人互看一眼,决定去东边找找找钟清渠的学堂。
“子路施救溺者,溺者感恩,欲将家中老牛相赠,子路受之。孔子闻之,大喜,言从此以往,鲁人必拯溺者矣。”
学堂内,钟清渠手执一根极细的木杆,问下方学生:“何人可知,孔师长为何而喜啊?”
钟清渠话落后,有学生站起,脆声作答:“学生以为,孔师长肯定子路之行径,是因认为适当恩礼可促使鲁国人效仿,以后再有溺水者,鲁国人会更乐意施以援手。”
钟清渠满意:“坐下。”
“鲁国律法,鲁人不慎为人臣妾,有能赎者…”坐于角落安静听课,言通玄眼皮子伴着上方轻缓悠长的语调,缓缓下降。
非她不专心,也非钟清渠的声音催眠,实是这般环境太安逸了。她已许久没有感受过这般安逸的氛围。不自觉就放松了心神…
应载雪倒是听得认真,只是钟清渠讲得这些,她都曾听过。这会再听,难免还有闲情观察四周。
她发觉这学堂的学生比自己想象得要多,年龄也不拘于稚童。端着竹筒坐在最后排无声听课的老者;拿了面团一边干活一边听课的男修;以及像是柳淑然那般样貌正值春华,奋笔疾书的修士。
与应载雪眼神对上,柳淑然眼眸一亮,随后又马上低头,继续听课。
钟清渠的一堂课并不长,因为村里人还都有事要忙,她每日讲课也不过两盏茶时间,其余时候则是教稚童们习字。
待课毕,柳淑然收了书册,匆遽跑至应载雪言通玄身边:“应道友言道友!你们也来听钟师长讲课啊。”
见二人目光都落在自己手中书册上,腼腆道:“我天资愚钝,钟师长课上所讲内容,往往无法当日听懂。得手书记下,待回家品上几日后,才略微明白点意思。”
应载雪诚恳:“柳道友好学专注,治学之士,正需道友这般品质。”
听见夸奖,柳淑然面上羞意更重。试图转移话题:“怎么只见两位道友,大满阿姊呢?你们昨日于她家中做客,今日她没拉你们下地?”
一句话,充分展现出了白满川对田地的热爱。言通玄揶揄:“看来白道友往日没少干让客人下地的事。”
又道:“她替我二人去城中购置物件了。不然今日你大概也是在田地里见着我俩。”
城中…柳淑然微变了脸色。
“进城?怪,怪不得今日一天都没见着大满阿姊…”
见她神色不对,应载雪不免关心:“柳道友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身体不适。”
伸手,就要去扶柳淑然坐下。
柳淑然本能瑟缩了下,等意识到自己做出什么反应后,脑袋底下:“抱歉…我非有意…”
钟清渠本在教孩童认字,注意到这边动静后,起身靠近:“淑然你来代我授字,我先领两位道友去岩姨母那。”
说是带应载雪二人去找白岩,可走出学堂范围后,钟清渠就一个拐弯,拐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作揖:“想来两位道友也看出了淑然的异样。淑然年少时曾在城中流浪过三年。后来虽被满川带出鱼阳郡,但对那里,对那里的修士还是极为恐惧。”
“如若道友闲聊间有谈起鱼阳郡,或鱼阳郡修士,还请避着些淑然。”
应载雪沉吟:“城中流浪?”
钟清渠:“是,二位应当也看出了鱼阳郡内物价颇高。虽说比起劳生界其余地方而言,鱼阳郡已然算作一片安乐。可再安乐的地方,亦有灰暗之处。”
“更何况城中谢氏太祖闭关多年,生死未卜。如今城内也算是波云诡谲,瞬息万变。”
应载雪:“钟道友是讲,城中有其余氏族在与谢氏争权?”
钟清渠摇头:“非也,是谢氏自身出了问题。方才在课上,我见道友对儒学典籍颇为了解,想来也是读书之人。应该知道谢氏的来历。”
应载雪颔首。
身边的言通玄也是点头。
关于谢氏,她还真知道些。
谢氏,一个在复灵前就传承了千年的高门贵族,连曾经的皇室都不能比拟。而越是历史悠久的宗族,越深谙生存之道。谢氏历经千年,早已惯于未雨绸缪。每逢族中生出惊才绝艳之辈,便会令其另立门户,与族中中断往来。
如此几次下来,在复灵之初谢氏便已分成了三支,各自扎根在一方。
也算是劳生界最为庞大的氏族。
在言通玄回忆为数不多关于谢氏的介绍时,钟清渠也道:“鱼阳郡这支谢氏,自复灵后便是一直由女子掌权。直至几百前,古南谢氏突然派人前来,痛斥鱼阳阴阳不分,有失天常,非要让城中谢氏将家主之位交于男嗣。”
“自此,城中乱象频发。”
应载雪了然:“古南谢氏想要争夺鱼阳之权,必不会仅于口头上争势,暗地里应也予了鱼阳谢氏男丁不少助力。”
“族中人心不齐,城内自然也会生乱。但这并非最主要缘由,最主要缘由的便是道友先前讲的,此地谢氏太祖已闭关多年,不知生死。”
没了能在武力上镇压所有人的存在,底下的跳蚤自然蹦得更欢,更不计后果。
钟清渠颔首。
“可太祖虽闭关,但家主不还在吗?鱼阳郡资历多年,怎会因外人一朝插手就出了乱象?”
钟清渠眼尾下压了些,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又想到什么,眼神在应载雪手臂上扫了一圈,顿改主意,主动询问道:“钟某若是将此事告知了道友,道友等会可否与钟某比试一番?”
应载雪哑然:“钟道友无论告不告知在下,在下都乐意与钟道友比试一番。”
钟清渠自动忽略前半句,直接道:“鱼阳谢氏家主曾有一子。”
言通玄似明白了什么:“男嗣?”
“是。”
若将此事细究,也是件可哂可愤之事。因着古南谢氏那些言论,那家主之子竟生出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心思。
那愣头子心想母亲反正不会择他为少主,不若直接投于外支,也算是认祖归宗。本着这样的念头,他暗地里与古南谢氏勾连,打算拉自家母亲下台。
最后事情虽然没有成功,但也让鱼阳谢氏家主斩杀了亲子,自此道心不稳,不愿再多理城中事宜。
若非白布缠着面容,言通玄觉着自己大概会大叹一口气。这也算是君子难斗小人的典例了。
“也是由此起城中物价飙升,修士渐渐开始负担不起在城内生活,是吗?”
钟清渠看她们,没有明说,但眼神已经回复了她们答案。
“一群只顾争权之辈,又怎会分出心神来为民生考虑?如此说来,这么多年过去,鱼阳郡内还能有安乐之态,已然是先前几任鱼阳家主痌瘝在抱,弊绝风清了。”
人的恶很小,可以像一根银针刺在脚心,钻心刺骨,如鲠在喉;人的恶也可以很大,像高山般压来,不给你辩解逃脱的机会,径直碾压过每一寸骨骼。
应载雪右手虚握,似乎是想拿什么,但什么都没握着…
她手中空无一物。
没有自己熟悉的长剑,也没有毛笔。
言通玄察觉她细微的动作,看看左右,然后将自己腕间垂落的白布条悄悄塞进了少年手心。
感受到指尖的轻柔,应载雪指尖微顿,然后将白布虚握在手心中。
她对钟清渠道:“昨日我初见白道友时,与白道友说起那日追着你们离去的两名氏族子弟。不知最后,二位可有与那俩人交上手?”
钟清渠先是有些不解应载雪问起这事,如实道:“因道友你先射了他们一击,我二人寻了机会,便直接遁走,从始至终都未交手。”
语毕,她也像意识到什么。
神情骤然变得凝重:“你是说,他们是谢氏子弟?”
应载雪:“无法肯定。但依道友所言,鱼阳郡乃谢氏一家独大,并无其他世家。而红绸船仅往返两地,那二人如此嚣张,船上应无家世更高之人……”
她话未说尽,钟清渠却已明了。船既是去往鱼阳郡,常人总会忌惮谢氏声望,收敛一二。而那两人毫无顾忌,只怕不是鱼阳谢氏,便是古南谢氏。
……
…
子路拯溺,取自于《吕氏春秋?察微》,原句是:“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夸克,吕氏春秋算杂学。)
……
为臣妾:做nu隶
(如果当时演变的时候,是演变为“夕又”就好了。)
……
柳淑然哆嗦是怕挨打,不是别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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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鱼阳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