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并未上锁的大门,静谧温馨的院落映入眼帘,却不见人影。
老师呢?一半身子托着人,一半身子依在门板上,疑惑自少年脑海中升起。但疲惫不允许她再继续思考,视线片片模糊,大脑逐渐发沉,像是灌着铅水压得她发晕…
视线最后在院内来回寻觅一圈。
转身,摸着墙壁往右边而去,凭借仅存的一丝余力敲响了隔壁大门。
……
群山青绿连绵,晓风夹山谷而行,风吹溪面,涟漪阵阵。
应载雪再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意识惝恍间,她似乎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念叨:“八腿虫,致幻菇…以应丫头的体质应当不会被毒死,说不定还有奇效。”
……?
混沌大脑骤然变得清醒,睁眼扫向四周,并不是很大的木屋,仅靠着窗外打进来的初阳,勉强照明。早些年她与老师为还债编织的箩筐,摆满了每处角落,里边分别装着被磨成粉末的灵草,才晒干没几日的灵果灵花,还有不知名的灵兽骷髅。
“醒了?醒了就快把药喝了。这么大的人了,可别等着人喂。”老人家端着药碗挤进她的视野。
“婆婆?”
“我睡了多久?”
应载雪听见自己是这样问的。
没好气瞪她,颜婆婆:“三日,你睡了足足三日,老婆子都差点以为你要走在老婆子前头了!”
天晓得那天看见少年满身是血的倒在家门外,她有多惊骇。幸好幸好,这丫头下手还有分寸,没将自己的筋脉全都撕断。不然她就算将人救回来了,日后修行也难了…
三天啊,应载雪失光的眼眸眨动了下,无声看向窗外。
窗外朝霞初露,迤逦金灿,全然不似自己回村时天空那灰扑扑的模样…三日,对于修士而言,算不得长。不过是弹指之间。可对于一个行动自如的人而言,三天已然可以完成很多事,走很远的路了。
双手捧过药碗,氤氲热气从碗中飘出,少年静默盯着那袅袅热气升腾了会,开口:“不知我带回的那位道友,如今情况如何?”
听见这番问话,颜婆婆悄然松了口气。侧身让出身后光景,好让应载雪看清门外景象:“那个小丫头啊早醒了。喏,这会正蹲在墙角,不知道在叨叨什么。”
顺着老人家露出的缝隙看去,应载雪瞧见了蹲在门外屋檐下的白布修士。修士浑身裹着白布条,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还侧头看向一边的水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诧异:“她这是作何?”
颜婆婆双手一摊,满脸无辜:“老婆子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这人醒来,便是这副德行,与我半点干系也无。”
应载雪哑然。她了解颜婆婆医术,其熬制的汤药虽味道古怪了些,但还不至于致人性情大变。
视线又在白布修士身上停留了会,见人手脚完好,并无缺失,便放下心来。
“人没事就好…”话锋陡然一转:“那婆婆是否也该告知我老师的去向?”
颜婆婆顿时噤声,左顾右看,一副没有听见少年言语的样子。
见她如此,应载雪也不急,将药碗轻轻搁在床头木柜,沉眸望着屋外的白布修士…
白布修士也不知因何缘由,始终没有回屋的想法,直到日头渐渐偏移,还锲而不舍地蹲在墙角。最后还是因双腿久蹲发麻,一个踉跄后坐,才晃晃悠悠站起,嘴里的念念叨叨也变为了骂骂咧咧。
这一高度的提升,惊去了应载雪眼底的云雾。
眼睑微颤,思绪收回。
“可是老师已经出村了?”
因受伤而轻弱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刺在颜婆婆脊柱,颜婆婆:“……”
应载雪拽住她的衣袖,语气中带着份让人无法拒绝的镇定:“婆婆详细说说吧,既然我已经猜到,你再告知我也不阻事。”
唇角往旁边一撇,老人家很是心累:“…我就说,我瞒不了你这丫头。”
索性破罐子破摔:“她去寻仇了。她本就不是个能忍的人,这么多年带着你四处躲避苟活,心里头早堆了一口郁气。如今身体得了转机,如何还憋得住?自是要寻仇家,讨回一个公道。没有带上你,也是为你安危着想。”
这要是她?有机会复仇,也早就冲出乘风林了。
最初池华传音找上颜婆婆帮忙时,颜婆婆也是不愿意。只是当池华将往日旧怨徐徐道来,她便知道自己拦不住,也没那个立场阻拦。
她没有,应载雪也没有…
池华心里的恨,只有池华自己知道有多深。
“我知道…”
少年的声音像是窗外的云,没有跟脚,也不知具体飘往何处。
颜婆婆并没听清。
应载雪非愚钝之人,有些事就算颜婆婆不说也能猜的出来。更何况婆婆和老师也没瞒得多缜密。她只是…只是不想当那个被留下来的人。
“老师与您用采药的借口将我支出村。想来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离开了。您催着我早些出发,也是想给老师更多的时间吧?”
颜婆婆尴尬:“是…”
应载雪:“老师独自离开,不愿我跟随,必然是去行险事。可她再怎么瞒,等我回谷后,也会知道她离开的事实,届时我照样能追上。故为确保我留下,不离村,老师应该还会留后手…”
与老人家目光相对,少年摊手:“老师的书信可在婆婆手中?”
颜婆婆无言,从袖中取出一封未拆封的书信,递给她。
应载雪展开信——
【徒儿载雪,展信即暂别。
勿忧,为师既决意独行,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未能告知于你,也是忧你随我奔波,误了修行。再言,此本为我与那歹人私仇,不应牵涉于你。你于村中安居,待师携玉露糕归来,你我师徒二人同坐树下分享。
老师池华留。】
少年闭眼,即好笑又好气。
玉露糕是富庶人家才有的一种糕点,从前为躲避边家追寻,池华常会带着她翻进氏族大院。在人家后厨连吃带拿,糕点就是少不了的一样。
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被信中内容带偏,应载雪神情一顿,头疼揉眉,取了旁边彻底泛凉的汤药,一饮而尽。酸辣辛苦伴着心头复杂的情绪,一齐搅上心头,她可没有那个时间去处理这些心绪,只囫囵咽下。
“又给婆婆您添麻烦了…”
她有些羞愧,似乎从遇见颜婆婆起,就一直在麻烦对方。
一把抽回空了的药碗,颜婆婆:“什么话!难道老婆子我是什么得鱼忘荃的人?叫你这几十年的药材都白采?有力气讲这些,还不如尽快告诉我,那伤了你的人在哪。若人还在村外,老婆子想法子给你出气。”
应载雪摇头:“那些人已经被解决了,婆婆不必为我再跑一趟。”
话语顿了下,想起那场充满蹊跷的渡劫天雷,视线再次看向门外:“说来此事,还要感谢门外那位道友,若非她及时…”
少年的声音消失,颜婆婆等了老半天也不见后续内容,奇怪地转头看去,就见…方才还蹲在屋檐下长蘑菇的人,这会已站在了水井边徘徊。
恍然:“她是因救你而痴傻的?”
没料到会看见这一幕的应载雪怔愣:“什么…”
她还未没听清颜婆婆说的话,而视线却已清晰地看见那边站在水井边的白布修士,忽然高举双臂,如同游鱼归池般轻巧又直接地跳入了井中。
应载雪:……?
颜婆婆:!!!
世人多注重修行,因修为止步不前而郁郁寡欢者多也。应载雪还未入住婵娟村前,也见过这样的修士…只是她没想到,竟真有人会为一次渡劫失败而寻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本就讲究逆天而行的修士呢?!
慌忙之下,本该瘫坐在床上的她竟也有了力气掀被爬起,与颜婆婆合力将跳入井中的修士捞出,并灌了一碗用于镇定舒心的汤药。
这一碗下去,刚才出井口的修士瞬时呆傻。整个人如同失了魂的木偶,瘫坐在板凳上。
见她消停了下来,应载雪和颜婆婆都是松了口气。其中颜婆婆更是感慨:“也是个可怜人,老身这么多年来,还是首次遇到被雷劈到修为尽散的修士。”
应载雪一怔,先前因自己也身受重伤的原因,她并未意识到白布修士周身异样,如今经颜婆婆提醒,才发觉这位人周身竟一丝灵力波动也无。
“没有挽救机会?”
“应是没有,你带人回来的时候就出气多进气少了。能活下来都是气运未尽,更何况痊愈。”
颜婆婆遗憾,非她不想救人,只是自己接手这人时,这人身上便没有一点修为。她就是有万般本事,也救不了啊。
听她如此说,应载雪惋惜:“毕生修为付之东流,不怪这位道友会萌生寻死的念头。”
又瞧着修士身上的白布,问:“她身上伤几时能好?日后可还有重新修行的机会?”
说到这,颜婆婆也是面露困惑:“按常理而论,其伤势要重于你。可偏偏醒在你前头,起来也是好手好脚,行动如常。我悉心诊其身体,发现除却修为尽失外,并无大碍。”
“唯一的问题是,她皮肤上因雷劫留下的黑痕迟迟不退,只得让她先裹着白布敷药。”
“原是如此…”
应载雪没经历过渡劫失败,不知眼下白布修士这般情况算不算正常。
思来想去,也唯有站在板凳旁轻声宽慰:“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以道友之能,许不消多时,就能重拾修为。届时连破避障,一路直趋明悟境,亦有可能。”
呆坐在板凳上的人眼珠子动了动,转而看向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做其余动作,就这么看着她…
应载雪:“……”
“蝼蚁尚且贪生”
汉语成语,意思是:即使像蝼蚁这样微小的生物也珍惜生命,比喻人更应该爱惜自己的生命。最早出现在元代马致远的杂剧《荐福碑》(夸克,一直以为是偷生,一搜出处才知道是贪生,麻了)
……
“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谚语,意思是:保养好身体、保留了力量或掌握了知识、本领,就不愁达不到目的。
明代毕魏的《三报恩》和《西游记》第八十二回都有出现过(夸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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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修为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