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载雪的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说得上平和谦逊,却是听得老者怒不可遏。
“竖子,尔以何身份敢议长者言!”藤蔓破空而来,带着怒意径直甩向少年。
然而还不等粘上衣摆,少年已化作云烟散去…
枯黄落叶点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忽地止住。老者神情微滞,警惕看向四周,形如枯槁的手在袖袍内一指——噔!藤蔓与应载雪抛来的巨石相撞,落下颗颗碎粒。
应载雪身形在沙石飘扬中显现了下,再次转瞬即逝。而就是这一现身,让老者捕捉到她身法的破绽,藤蔓顺着落叶荡开的方位,依次击打而去。
砰砰砰!!接二连三的鞭打声响起,密林骤然变得嘈杂不堪。林中灵兽被惊动,抬目朝异响传来的方向看去。意识到此处修士境界不低,自己不是对手后,快速低头,选择避让绕远。
老者到底是结然境修士,比之应载雪高出两个境界。在她迅猛的追击下,应载雪又被迫现了几次身形。
但…都没有击中。
飘渺身形现了又散,每每在藤蔓第二次甩来前,都能及时离开。
眼见着自己一路狂轰,却只摸到个尾巴。老者气急:“藏头露尾的鼠辈!老身倒要看看你还能藏哪去!”
手掌成爪猛然朝地底抓去,无数藤蔓如蟒蛇探出,高扬在半空。
“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藤蔓四散而开,老者双手插于袖中,垂首看着脚下动静。
月华为她佝偻的身影照出一道细影,影子很浅,随着时间逐渐拉长,好像一株挺拔的青松…不对!豁然回头,就见不知藏身何处的少年,竟出现在她身后!
噌——长剑与袖袍相撞,细小波纹似涟漪一圈圈荡开。
出乎意料之外的,老者毫发无损。
眼底傲慢消逝,方才还显得冲动易怒的边氏长老,在这一刻变得稳重从容。她轻抖抖袖袍,嗤笑:“小修,老身可不是那些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无知子弟。”
她见过池华,知晓当年那人有多惊才艳艳,又怎会对那人唯一的徒儿轻视以待?
袖袍一旋,那方才还如一堵墙似的布料,瞬时变作漩涡,将少年吞没。
望着被袖袍缠身的应载雪,面上带笑加深。少年是实力不俗,但到底还是个未见过天宽海阔的小修。总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以为自己只要勇往直前,就能越过山川。
面对此等人,只要稍加设计,便能让其无知无觉落入圈套,哪需要费心?
袖袍被无形风刃割断,变作藤蔓一点点向里收缩,像是要将里头人挤成肉泥般发狠用力。直至里面少年彻底没了挣扎的动静,才停下。
有了这么一个诱饵,就算池华有万般藏身的本事,也得乖乖现身。除非…她舍得这独苗徒儿就此身首异处。
夜色逐渐浓稠,像是荷塘下的淤泥怎么也抹不开。
牵过藤蔓的一端,老者往密林深处飞去。她飞得很快,一想到天亮后迷雾就会散去,行动间都带了些紧迫感。
等到天边微见光芒时,终于回到另一批子弟埋骨的地方。
“都死了啊…”随意踢开脚边的尸体,老者叹息。
她此行带出来的子弟虽不是族中精锐,但也算中上资质。那少年虽年轻气盛,但天资的确少见。
抬步,正准备踏入迷雾之际,手中藤条忽然震颤了下。
老者下意识低头去看,却不想就是这一低头——砰!藤球从里至外爆开,光束比她的惊愕先一步到来。
修长身影从中一跃而出,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彷佛,直指她眉心。被迫后仰三五米,老者又惊又怒,爆呵:“混账东西。”
发丝飘扬而起,上千条藤蔓破土而出,如同鬼魅般扑向少年!应载雪撩剑直面而上,长剑宛若织布架上的梭子,拉出无数丝线。
这一次她出奇的没有再躲避,而是全程进攻…少年与老者之间的距离再次被快速拉近,鲜血加倍透出,本来已经有些干了的衣裳又变得湿润粘稠。
握着剑柄的臂膀因长时间过渡发力,已然有脱离的征兆。应载雪眼眸依旧注视着老者,如在井底酝酿了许久的井水,澄澈又带不失锐利。
老者同样目光冷凝回视她。
在其与自己仅隔着两条藤蔓之时,讥笑出声:“不知死活的小修。”
食指抬起,宛若挑豆子般轻轻一拨——嘣!方才还倔强杀藤的少年身躯陡然腾空跃起,开口喷洒出一大口鲜血,自上而下,仿若毛笔极为随性的撒下一笔。
砰!人落地,深红色彩大块大块在身下渲染,形成小洼。
老者飞身靠近,俯视着仰躺在地上的少年:“盗贼窃黄连,自讨苦吃。”
她原是想饶这小修一条性命。可现在看来,与其让这两师徒在回关的路上联手添乱,不如现在就除掉其中一个!
粘着泥泞的手抬起,就欲拍下!少年身下不断流淌出鲜血却吸引了她的目光。血迹深红,不知何时在凸不平的地面上蔓延出泾渭分明的笔画,神秘诡谲。
还未等她想明这是何物,耳边响起少年吃力的轻诵…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摇摇晃晃起身,应载雪眸光冷冽,在短暂的喘息过后,双手缓慢结印。
她的动作很慢,给人一种随时能跑的错觉。老者也是这样想的,固然不晓得少年这是意欲何为,但总不会是一件对自己有利的事。当下身体下意识后仰,准备撤出危险距离。
可谁曾想!方才还行动自如的自己,这会竟跟木头人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轰——头顶乌云汇聚。
朦胧可见雷霆在其中翻涌沸腾。
老者仰头,顿道不好,是天雷!这下应载雪想做什么,已不言而喻。
应载雪很清楚自己不是老者的对手。她不过脱凡境修士,老者却已经是结然境,二人交锋只会如溪水流入汪洋,难以激起波澜。
她不了解老师全盛状态时有无连跨两个境界,强杀敌手的经历。但她今日必须诛杀老者…
故在动手杀第一个边氏子弟时,她就做好了假身为笔,输血作墨的绸缪。
灵力粗暴地流经自身经脉,本还算细窄的经脉被一点点撑开,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刺得应载雪浑身战栗。鲜血混着汗液,整个人就如同从水里捞出般,湿漉漉…
粘着污渍的眼睫轻颤,唇齿中挤出剩下的咒语:“降伏妖魔,化为吉祥,太上——”
轰!!咒没念完。
雷劫先一步降临了。
“啊——!”老者痛呼出声,佝偻身影转瞬就隐没在了璀璨雷击下。
应载雪惊疑抬头,意识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一道女声喊——靠北啊!
靠北?什么意思,让她往北走吗?可惜,她现在也走不动了…同样被灵符锁定,站于地上的应载雪苦笑,仰首望天,直视头顶乌云。
在明明灭灭的电闪中,她似乎看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径直砸在老者身上。两个人如同坠入池底的石子,咕噜噜冒着黑烟,一路往下坠落最终重重砸在地上,再没有起来。
应载雪做好了也被雷劈的准备,可她的运气好像很好,那渡劫的雷劫从始至终都得着老者一个人劈,全然忽视了她。
…也不对,是只得着渡劫那人劈,老者只是被人压在身下的倒楣蛋罢了。
轰雷挚电,劫云滚滚,少年面容被隐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下,看不真切,仿佛渡了层纱,与周遭的所有事物都隔开了两个世界。
等整个劫云散去,她仍旧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看着前方被劈得焦黑的土壤,陷入了沉思…
似乎,是得救了。
可…垂首看向自己完全没有被雷劫波及的手脚,又仰头看着重新展露星辰的天空,应载雪默然。
高挑负伤的身姿又在焦黑土地边缘站了会,确定象征渡劫成功的甘雨不会降下后,才踉跄着往土坑里挪…老者被劈得黢黑,身上还冒着烟,应载雪走近时,已经气绝。轻碰一下她的衣物发丝,原本还有一些形状的物体就扑簌簌往下。
反倒是那渡劫的修士,哪怕被劈得看不出人样,鼻尖竟还有一丝气息,心脉更是强健有力。
确认老者已在雷劫中身死道消后,应载雪的神色彻底凝重起来。能将结然境修士直接劈得形神俱灭的雷劫,至少也得是破劫境…可破劫境的雷劫,又怎会只笼罩这般狭小的范围?
抬首望向天际残余的雷云,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微弱清光挤破云层,从头顶照下,让黑暗林间有了丝光亮。应载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半扶半拖着昏迷的陌生修士,向山林深处挪去。
不论因何原由使雷劫没有劈她,这人都救了她一命,她不能见死不救…
天光逐渐大亮,林中夜色一点点褪去,就是雾水也带了点清亮之色。少年染血的身形在雾水弥漫下缓缓消失。
……
…
应载雪:这个老人家话好多。
……
“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彷佛。”
引用自《吴越春秋》,译文是:剑士的动作要像太阳一样明亮和迅速,像跳跃的兔子一样敏捷和难以捉摸。剑士在战斗中要紧紧追随对手的形状和影子,动作要快到几乎看不见,只有光影闪烁。(来自伟大的夸克!!)
……
“盗贼窃黄连,何苦来哉。”
本来应该是歇后语:做贼盗黄连——自讨苦吃。可我打完才发现打错了,然后又觉得这个也挺好,就没改了。
……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提怪遍天逢历世,破瘟用岁吃金刚,降伏妖魔,化为吉祥,太上老君吾吉吉如律令!”(夸克夸克,驱邪煞咒)
(文中道家咒语都是我夸克,或者询问来的,我也无法确定真假。因为只是网络小说,大家就看看过,切不可当真。若真的感兴趣,还是要询问专业人士,以及…相信科学和气象部门。)
……
池华和边氏家主没有暧昧方面的感情线,纯正常交友,然后被骗被害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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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突降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