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白布修士话语中的不甘和愤懑,应载雪垂眼:“人性所致罢了。”
人性以恶为底色,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想要人性学会抑制恶,就要让人明白善比恶更有利益可图。而在没有学会前…人确与从未被教化过的兽类,并无区别。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内的颤抖,言通玄:“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
“人性不会变,变得只有局势和发展。依你所言,复灵前女子地位之所以低下,是因受族群影响。反之,当族群昌盛不必再依附于数量,当个体生存不必再依靠于抱团。那…人自然而然便摆脱了生育这一束缚。”
“女子的地位也将回归正常,甚至反超。因为她们不必再将手中的权利转交出去。”
“是吗?”
这句话她问得很轻,甚至就像是鹅毛般毫无重量,可看向应载雪的眼底却好似有暗潮,涌动猛烈。
应载雪只道:“通玄聪慧。”
当修士不必再依靠族群而活,可以独立生存于这世间。那么所需所虑,都将发生变化。
最起码,在漫长寿命加持下,修士们不再执着于延绵子嗣。
“女子胆大心细,善先谋后动。或许复灵之初,观念未曾完全转变之际,女子遭遇要惨于男子。可随着灵力复苏,越来越多的人踏上修行之路,这一点必将扭转。”
“因为…”言通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女子本就比之男子,更善于在险境中生存。”
“我说的,对,与不对?”
应载雪颔首:“对。”
此事说来,也算是天之道,其犹张弓乎?女修敏锐坚毅,复灵后,没了族群束缚,反倒走得比男修更快更远,存活下来的数量也更多。
抓捕女修的代价日渐增高,人牙子无利可图,自然就调转了目标,将买卖的重心移向男修。
横竖干这一行的,不论女男,不过都是货物。哪个货物来钱快,受众多,她们就多售卖哪些货物。
言通玄讥笑:“她们倒不担心难男修会不受欢迎,毕竟对于施虐者而言。施虐…也不需看对象,只要是弱者就行。 ”
人性的恶就像是个洪水口,只有开闸和关闸,哪来的筛选一说。以往那些喜欢欺凌女子,稚童,老者的人,也不过都是挑着弱者下手。
眼下弱者变了,施虐对象自然就跟着变了。
男修,就是时下最畅销的货物。
说这话时,言通玄面上虽带着笑,但声音却沉得像是积蓄已久的潭水,晦暗冰冷。
应载雪看她,少见的没有接话。
言通玄叹:“世人皆以为修士是在与天斗,与地斗,与自然万物斗。殊不知我们是在与人斗,与本性做抗争…”
人只有学会抑制自身的恶,控制本性,才可以真正做到改善生活。不然无论世界如何变,本质上都是不变的。
这也是为何她看见满船的男侍,没有一丝半点兴奋欣喜之意的原因。因为她很清楚此时的男侍,与彼时的女修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都是受时势所迫的弱者,遭受强者的欺压和凌辱。
只要强弱之间永远无法做到平等。那么…谁都有可能是强者,谁也都有可能成为弱者。
言通玄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不喜欢这样的世间。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通玄这番言辞,倒有几分庄…”
叩叩——敲门声响起。
“里面可有人?这门怎么打不开。”
“客人稍等,我去寻旁人问问,顺便找管事拿钥匙开门。”
应载雪收回剩下的话,而言通玄也转身去开门。二人情绪收敛之快,仿佛方才什么对话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船舱门口,此事站着两名修士。开门后,言通玄的视线径直掠过领路的红衣男侍,看向站在后方同样是船客的粉衣修士。
歉然道:“抱歉方才言某更衣,不便开门,让二位久等了。 ”
侧过身子:“道友请进。”
她说得极为自然平淡,瞬时打消了红衣男侍心中的疑虑。
男侍谦卑微笑:“不打紧,小人与这位客人也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罢了。”
转而看向粉衣修士:“既然舱门已开,那客人还是快些进去吧。”
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男侍的态度说不上不好,但与面对其余船客相比,就显得有些敷衍。不过言通玄和粉衣修士都不怎么在意他,反而是盯着彼此瞧。
粉衣修士笑:“我姓花,名照月。奉庄坡人士,此次坐船是为回乡探亲。道友若是不慊弃,称我照月就行。”
言通玄想,虽然自穿书以来很多事情都出乎她的意料,但劳生界善产美人这一点,还是符合她最初预期的。
不同于应载雪的清隽端方,也不同于寄竹观珠的娴静娇俏,眼前人浑身上下就透露着一个字——甜。
非常减龄的甜。
“言通玄,与友一道出行。”
心中虽十分欣赏眼前人的容貌,但言通玄面上并未表现出过多热络。只说了自己姓名,便将侧着的身子又往旁边站了站,从行动上示意花照月赶紧进门。
花照月也不意外她的简略回复。
劳生修士多独来独往,面对生人要是表现得过分热情亲近,能才叫人感到奇怪和警惕。
迈步跨过门槛,刚巧与里头应载雪的目光对上,少年淡笑回视:“应载雪。”
显然她就是前面那白布修士口中的友人。
花照月拱手:“道友好。”
随后环视一眼四周,见客舱内床铺两两上下对应,呈半环形,欣喜出声:“红船将开。舱内却还只有我们三人。看来此次出行,我们是挣到了。”
三人睡六人船舱。
怎么不能说挣到了呢?
言通玄看她,眼底也带了笑。
她想到了宁德。眼前之人的性格,倒是与宁德完全相反,是一个少见健谈且不怕生的修士。
本着名字都交换了,那就聊聊吧的心态。她开口:“方才听照月道友是要归乡省亲。既是归乡,想必道友熟谙此路航程。不知可否为我二人简单讲讲,此船都会经停哪些地方?”
见花照月看来,又道:“我二人素来喜随性而行,尽心而归,不拘去处。故鲜少预设行程。今日途经于此,见有红船经过,便率性而上,还未来得及去了解这红船。”
面对应载雪,言通玄无法做到全面隐瞒。可面对外人,她这一番话却是说得滴水不漏。
最起码花照月听来,觉得没什么值得反驳起疑的地方。想了想,认真回道:“那二位道友这回可是上对船了。项家的红绸船经营之法不一,或行全河道,或仅往返一地。二位不巧,此艘红绸船便是后者,待舟泊岸,诸客皆须下船,不得延留。”
不然说什么也得在红绸船上多待上几日,好见见世面。
后面的话花照月没说,但是个人都能听出她的潜台词。应载雪:“那确是我二人运气不好。”
将随身挎着的包袱摔到左侧床上,花照月一屁股坐在了床铺上:“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既已登船,都算是运气好。二位听我说,趁如今还在船上,就多在船中逛逛。这船里的每一处地方,可都有着令人惊喜的玄妙。”
言通玄彻底来了兴趣:“哦,这怎么说?”
花照月从腰间抽出折扇,展开:“我们先不论外头随处可见的男侍,就是这船上的雕花木纹也是难得一见。听说是项家特意去拜访了奚氏,请了她们旁支的公子来指点雕刻的。”
言通玄嘴角一抽,想吐槽,这奚氏莫不是还是木工出身?不然怎么还能指点这个。
应载雪倒是似有所想,看向那扇紧闭的舱门。
见她目光偏移,花照月笑盈盈道:“道友看出来了?没错,这船上的每一扇舱门刻得都是复灵前的海棠图案。”
“要说这还疼,我们劳生界也不是没有,只是如今的海棠又怎能跟复灵前的相比呢?”
前者无害好看,具备实用性。
而后者就可能要人命了。
应载雪收回视线:“是做工精细,那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惊喜之处?”
花照月一收折扇,站起:“那自然是膳堂了!二位快些起身,眼下将近卯时,正是膳堂乐舞开始的时候。那可是一息一瞬都不能错过的大惊喜!”
说着,她便大步朝舱门走去,打开舱门,露出外面的敞亮天空和半人高的船身栏杆。
应载雪与言通玄想着带着舱内也无事,便紧跟着起身,一道跟了上去。
“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
引用自《庄子·庚桑楚》,意思是:本性是生命的本质;符合本性的行动,称之为“有所作为”;不符合本性的行动,称之为“失”(作者自己解读,就是无论事态怎么发展,世界怎么发展,都是符合人的本性,没有善恶之分。结合本书就是,复灵前后女子地位变化都是符合人性的,而促使这一变化的,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女子战力上涨。 )(夸克)
……
“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
引用自老子的《道德经》第七十七章,意思是:自然的规律不就像张弓一样吗?靶高了弓就压低,靶低了弓就抬高,弦拉得太满就放松一些,力量不足就补充一些。(夸克,话说这段话后面有一句,我超喜欢,已经暗搓搓给应载雪备上了)
……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引用自《庄子·齐物论》,意思是:天地与我共生并存,万物与我合为一体。(夸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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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粉衣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