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
映在这双目毗欲裂的红眼睛里,刀尖连同整段刀身都没入那片敞露在衣领外的白皙左胸膛,刺目的鲜红血水一股接一股淌出刀柄连接处,顷刻间染红了那身洁白里衣。
赫然目睹自己老师拿刀自尽这一幕的瞬间,银时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体内每一根弦都断开了,思维完全陷入一片漆黑,压根听不到松阳在说什么。
只剩下机械本能的麻木身体操纵着他翻身坐起,操纵着他失去知觉的手想去夺刀,却已赶不上松阳下刀的过快手速。
在他伸出手的一刻,松阳另一只手抓上他的手腕,迫使他与自己一同握住这把插在自己心口的利刃刀柄。
往外拔刀必定会加剧这道极有可能捅到松阳心脏的严重伤势,银时动都不敢动一下被松阳抓住的那只手,只能手足无措地僵坐着,连眼白都泛出血色的通红双眼紧盯着松阳胸前插着刀在汩汩涌血之处,嗓子嘶哑到似在咯血。
“松阳……松手好不好……求求你别这样……别伤害自己……”
无视瞳眸剧颤的银发男人满脸惨白的哀求之色,松阳在对自己要害处捅下这颇为狠手的一刀后,仍气定神闲地骑坐在男人腿上,抓紧他与自己同握刀柄的手,强行拉动着他意图挣脱的手在自己胸口硬生生再横拉一刀割开到右胸,俨然像是感知不到疼痛。
“来……”
那双一开一合的殷红笑唇于唇角淌下一缕血痕,面上是一如银时记忆中那张眉眼弯弯的笑颜,唯一不同的血红双眸里却带着他从未见过松阳会对他释放出的满腔恶意。
而他熟悉至极的那个醇厚嗓音,在以他同样陌生的满怀恶意的凉薄语气一字一句吐出的残忍话语,已丧失思考能力的银时一个字都理解不能。
“身为人类,银时也试试亲手杀一遍我这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吧?”
不要……!快住手……!松阳会……自己又会失去他的……!!
仿佛再次回到今生最痛不欲生的那一刻,尚不知情的银发男人惨白着一张血色尽失的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又一次对触手可及的这个人造成致命伤害,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
早已习惯这种足以磨灭神志的伤痛,松阳仍气定神闲到半点看不出伤重濒死的迹象。确保对自己割出的伤势换作常人必死无疑,他才满不在乎地松开银时已染血的手,自己一把拔出已被全然染红整段刀刃的那把厨刀。
依照他的再生能力,这点伤几分钟内就能恢复如初,千百年来,他已见过无数张因此对他恐惧万分的人类的脸,想必这个现在还满目痛楚的男人届时也不例外。
自那道近乎破开整片胸膛的致命伤口,正不断如泉眼般涌出大股血浆,把他一身白衣和一头浅色长发都染得鲜血淋漓;在刀刃拔出后,一股股从彻底切断的血管中溅射出的血流,都喷到他面前动弹不得的银发男人那头银白卷发和黑色短袖上。
不出片刻,他俩纠缠而坐的那片榻榻米周边一圈已布满触目惊心的血迹斑斑,一旁还未铺好的那床布団的白色床垫上都溅上几大片猩红血渍,一时间整间内室里尽是一股浓烈异常的血腥味。
处在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和切开胸口的剧痛中,松阳发软的双手垂了下去,放任自己血淋淋的身体似脱力般地向前倾倒,拿不住的刀具落地发出“啪”一声轻响。
已内心崩溃到泪流满面的银发男人似被这一声惊醒,感受到自己身前这具在快速失温的冰凉身躯,整个人都失控般地剧烈颤抖起来,脸上再不复平日那副自我掩饰的开朗傻笑,只剩下被无能为力的现实打垮后的面如死灰。
然而几秒后,那双泪水模糊的红眼睛猛然一颤后睁大几圈,一动不动倒在他身上已浑身冰冷的浅发男人,在突如其来的迅速回温间直起上身,一边无事发生似地抬手把那头发尾沾血的浅色长发撩回到披在背后。
袒露在那身湿透的血衣外,那片洁白胸膛上只剩下一道道流淌至腹部的暗红血痕,那道深深贯穿左右胸口的一长条横切刀伤却消影无踪。
恶意不减的一双无高光的血色红眸弯成月牙状,挂着血丝的红唇一勾,“现在,银时还喜欢我吗?”
若非眼前活生生的这个人仍满身是血,目及之处的血腥景象丝毫未变,银时几乎要以为自己刚才是在做一个真实到极点的噩梦,亦或是精神错乱到产生幻觉。
短时间内经历又一次一无所有和又一次失而复得,大起大落的情绪宛如一秒从无间地狱回到人间,他的思维尚处空白一片,说不出话的苍白嘴唇张了又张,徒余一声粗重过一声的急促喘气音。
看在松阳眼里,见怪不怪于被自己这般离奇的死而复生给吓傻的人类,耐心地等待对方认识到现状后给予他应有的反应。
这个男人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血气扑鼻的内室里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他面带微笑地低着头注视那张泪痕未干的脸,又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在发现自己一心喜欢的老师,竟然是一个杀不死的非人生物,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却一直伪装成人类同自己朝夕相处后,任何人类都无法接受这种可怕事实吧?
重逢那天就因为把他当作死后亡灵,从而吓得舌头打结——如此胆小如鼠的这个男人,又无战胜他的实力,待会儿十有**会是惊恐交加地推开他,然后慌不择路地逃走吧?
或者,还会自认被他欺骗感情,在逃走时对他投来愤怒的眼神,再喊来一大群人回来这里围攻他,以便赶走他这个不再是老师而是杀不死的怪物吧?
就像流浪时期的几百年来,身为异于常人的非人之物的他,曾遇见过的每一个恐惧他厌恶他憎恨他对他喊打喊杀的人类,从没有一次例外,从没有一个人例外。
——但是,唯独这一次他猜错了。
在接连几场深呼吸后,银时似是终于缓过劲来,混乱的呼吸归于平和;松阳目光锁定在那张开始出现表情变化的脸上,却没从中找到任何一种如他所想的负面情绪。
“松阳……”
面色复杂的银发男人只是长叹一声,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眶通红的红眼睛里,既有庆幸亦有后怕,还带有一种类似疼惜的神色,随之两行眼泪夺眶而出,滑落到男人扬起的嘴角。
“阿银真的差点被你吓死了好吗……”
没有推开他,亦没有弃他而去,那双又在颤抖的带血的手伸向他,一把将他拥入一个属于人类的温暖怀抱中,强忍哭腔的嘶哑嗓音传入耳中。
“这种事明明直接告诉阿银就好了啊,阿银又不会不相信你,干嘛非得伤害自己……”
过去的自己是个粗心大意的笨蛋,银时从不否认这一点,但朝夕相处八年,加之昔日唯有他俩相依为命时,更是亲密无间到不分你我,他还不至于完全察觉不到松阳身上不同寻常之处。
最明显到他当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作为一个武力值高到逆天的习武者,松阳两只手上却没有一处握刀必会磨出的粗茧,十根指头和两只手掌心全都白嫩嫩又光滑无暇得像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还有他刚跟着松阳一起旅行的时候,途径一个村子,村里的一群小鬼因为他的白头发和红眼睛说他是会吃人的妖怪,朝他丢石子,松阳为了保护他,额头被砸出一道血口,可当天晚上就看不到一点痕迹了。
还有一次是松阳刚学做饭的时候,切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头,他在旁看得清清楚楚,急忙去拿来OK绷后,松阳却笑眯眯地说是他心急之下看错了,任他翻来覆去检查那双刚洗干净的手都不见半点伤口。
过往种种诸如此类的蛛丝马迹,联系起时隔十年得以奇迹般地再次相见,加上今日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波,答案浮出水面——松□□有远超常人的神奇再生能力。
可即便如此,难道受伤就不会感到痛了吗?
怀抱着这具重回温热体感的柔韧身躯,在扑面而来一片血腥味中,银时切实感受着贴在自己脸前的那片平滑如初的坚实胸膛下传出的平稳心跳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止住眼泪,抱紧在松阳腰间的双手仍在止不住直发抖。
从他干涩喉咙中挤出的低闷声音亦在抖个不停,“就算能一下子就恢复,像那样伤害自己,松阳该有多痛啊……”
受伤会痛,此等人间常理,松阳岂会不知?过去数百年里,曾经受过的每一种常人无法忍受的伤痛,日复一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都清清楚楚刻印在他记忆中,一刻也不曾忘怀过。
皆因他是杀不死的怪物,人人避他如蛇蝎,无人会在意一个怪物的感受。世人眼中,如他这般长着人类外表却不死不伤的非人之物,只有被排斥被驱赶甚至被折磨被迫害被用以发泄的宿命,世间永远不会有谁真心接纳一个异于常人的怪物。
……所以,为什么这个男人不怕他呢?
被一个人类拥抱入怀的此时此刻,在松阳现存的记忆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且由于他比抱着他的银发男人高出几分,当他坐在对方身上时,对方头顶仅到他下巴,同样肌肉结实的一双长胳膊只得抱在他腰上,那颗沾着他血的卷毛脑袋再往他胸前一埋,倒看不出他俩到底是谁在谁怀里。
可这具人类之躯给予自己的温度却是真真切切的。空无一物的血红双眸浮现茫然之色,为什么,银时不仅不会害怕他,还会在意他痛不痛呢?
降生于世的千百年里,纵使是他当上奈落首领,再不用四处流浪遭受人类打打杀杀后,那些一任又一任想利用他这具不死之躯的当权者,妄想通过假意向他示好来获得他的忠心,却无一人能在亲眼见识过他的死而复生后,还能在面对他时做到毫无惧色。
但这个男人不过是毫无背景的一介平民,唯有幼时无依无靠才需要倚仗自己生存,如今的自己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他又何必还对自己这个不死怪物装出这副关怀有加的好学生样子呢?
垂在身侧的双臂抬起,松阳捧起那颗埋在他胸口的卷毛脑袋,低头凑近到对方似有意藏住的正脸前,意图找出一丝一毫实为虚情假意的破绽。
被他捧住带血面颊的银发男人抬起头,对上他目不转睛的审视,仅是稍显难为情地眼神闪躲两下,哭到眼白都布满血丝的那双红眼睛里,仍是十分纯粹的心疼之色。
“对不起……是不是阿银喜欢你让你感到困扰了?所以松阳才会……”
男人嗓音低沉地又在说些什么,松阳无心去听,事态发展完全不符合他千百年来早已形成的既定认知,除去真情实感的困惑,他亦有面临未知时发自内心的不安。
“银时为什么不怕我?”
这话把银时问得一愣:“阿银干嘛要怕你?”
“银时不是看见了吗?”松阳一脸理所当然道,“我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所有人类都会害怕我。”
似从中听出什么,银时霎时两眼睁大,自己曾有被称作食尸鬼的经历,结合这个人方才像在确认什么的过激行为,方能脑补出自己老师不曾相告的往事片段。
松阳只觉他抱着自己的两条胳膊越发收紧,见到对方眼中不止对他心疼更甚,更有一种人类称之为珍惜的情绪。
“松阳不是怪物。”
抱紧他的银发男人语气郑重,在松阳还没想起的那段过往中,他也曾对儿时的对方说过同样的话,于是噩梦止步于此,世间再无徘徊战场的食尸鬼,只有今日这个出身松下村塾的万事屋坂田银时。
只要有谁愿意伸出手,怪物就能成为人类。
“松阳才不是怪物……”银时哑着嗓子又重复一遍,映着那抹血色人影的深红眼眸满是深厚如海的真挚情意,“松阳是阿银的老师,是阿银喜欢的人,阿银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害怕你……”
漫长的一千年里,松阳见过太多数不胜数的人世阴暗,人类尚且对同类都工于心计,又岂会有谁对他一个非人之物真心相待?
理智告诉他,这个男人一定有所图谋,他绝不可以相信对方,世人唯独会为满足自身**而不择手段,一旦自己满足了这个男人的**,就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吧?
那股盘踞心间一月有余的陌生情感在心间大幅涌动,松阳顺应油然而生的一种莫名冲动,自认是抱着只为验证的心态,情不自禁去亲吻他捧着脸的男人尚在说话的嘴唇。
“!!!”
被堵嘴的银时当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石化在原地,待松阳模仿着他昨晚的做法,略显生涩地伸出一抹软热舌尖顶到他唇间,银时才从“松阳主动亲他了!!!”的巨大震惊中回过神,忙不迭给予回吻。
于满地血红中相拥的两人皆是一身斑驳血迹,一高一低亲在一处的两颗脑袋亦是血痕间染,披散而下的浅色长发汇入银色卷发中,由浅入深的唇舌交缠间伴随着激烈水声、满是血水干涸后的铁锈味。
怀抱着自己老师的热吻之间,坐在下方的银发男人忘情到合上双眼;骑在他腿上的浅发男人本是睁着眼在观察什么,亦在越来越湿润的眸光中垂下眼帘,不觉还把双手缠上对方脖颈间。
情到浓时,银时避不可免某个部位再起反应,条件反射地整个人一顿。松阳同样有所感触,一双湿漉漉的红眸睁开,温度自眼底下沉。
自觉再亲下去会把持不住,银时只得结束这个令人沉迷的亲吻,颇为克制地松开那双被他亲到水光潋滟的红唇。
与他额头相抵的浅发男人却仍搂着他的脖子,神色暧昧地半眯着眼用鼻尖磨蹭起他的鼻尖,随着意在撩人的沙哑喘音探出口唇的一抹红舌、□□着他脸上属于自己的血。
“来做吧,银时。”
心跳时刻[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