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绯昼将凤髓强行重新纳入丹田,恰于此时,不惹僧勘破了幻境,赵疏尘受到反噬,鲜血自喉中溢出,衬得那对玫瑰耳钉愈发火红。
不惹僧不意间被一籍籍无名的毛头小子困住了一炷香,盛怒之下,一声号令,伴生者便状似癫狂,个个状如畸形的怪物,有的身着异火,有的身负凌冰,更有黏土泥石加身,齐齐向沉水结界撞来!
齐咎一上来就催动了本命契约,无量灯状若莲花盛开,光芒大盛,顿时照亮了整个殿宇,但与此同时,他也与宋旻同受伴生者的冲击,神识激荡!
禾清宴接住负伤的赵疏尘,却被他推来了宋旻与齐咎中间。
明了他的意思,禾清宴急急催动气海,青绿玄光游走于宋旻与齐咎周身,舒缓两人的神经。
两人气海被掏空的一瞬间复又半是充盈,如此循环往复,身体被一场场不断消耗,力量看似源源不断,实则气海每一次的空乏都以他们的身体为代价。
他们好似被割裂一般难受,神识亦不断翻涌连片,偶或有几段陌生的记忆涌上心头,但这关键时刻,他们没时间深究,只能专心,也必须专心——
他们要给其他人争取时间。
借着伴生者被宋旻等四人吸引的时机,李无弦与陈清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无声无息出了结界,来到伴生者后方。
李无弦是当之无愧的天生刺客,身形轻盈,轻功亦卓绝无双,身法被发挥到了极致,冰凉的银白峨眉刺在她手中挥舞自如,染上了火光的灼热,也沾了几分的红,不知是谁人的鲜血。
陈清嘉亦在结界外,此处寒冰之气过剩,最适宜她的发挥,法诀迅速成型,整个殿宇的玄冰被她撬动一块,霜花凝结之处,李无弦火光燃起,伴生者左胸心脏被刺穿,火灼伤痕,寒冰冻身,下一瞬便轰然倒地。
两人配合无间,顿时如入无人之境。
至于妘绯昼与尹净时……
妘绯昼再次召出戍苍剑,冰凌花指环缠绕青葱指间,脆弱柔软的丹田处被一道温和的霜雪气息笼罩,抑住了凤髓的冲撞。
她没再废话,火光雷电四起,霹雳作响!
只是这一回,她手中的戍苍剑似乎更加短小。
她拽过长鞭,不顾焦黑的掌心与一瞬间整只手臂传来的,无与伦比的尖锐刺痛,仰身躲过不惹僧一掌,旋身之际,一剑擦过不惹僧喉间动脉!
不惹僧被迫弃下长鞭,布满厚茧的双手紫电滚滚,劈击乍响,殿宇中冰碴乱飞,只中心冰棺安然。
妘绯昼冒险十分,一击不中,紧握戍苍,再次欺身不惹僧。
她身中一掌雷击,手中剑却未松分毫,手腕纹丝未动,连颤抖也无。
不惹僧心中警铃大作,迅疾闪身欲躲,貌不惊人的漆黑匕首再次擦过他脖颈动脉,他庆幸一瞬,双手惊雷滚滚,暗道从未见过这般不顾命的打法。
却在这时!
那与他险险擦过的剑尖倏忽延展出一段烫红的锁链!
妘绯昼一手勒紧锁链,一手正握戍苍剑,剑尖直指他眉心:
“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不惹僧终于意识到今次这单恐无归期。
他双手抓紧锁链,厚重老茧亦被烫出新鲜血痕。
他双目圆瞪,盯住妘绯昼那张脸,溢血的唇畔却忽的一牵,周身气息暴涨!
拼着神魂无存,不能转世,他也要留他们一众人等的性命在此!
无关信誉钱财。
拉人陪葬,这黄泉路走得才算值!
“他要自爆!”妘绯昼急急后退,一拢手,带着那六个小朋友齐齐向殿宇外冲去!
顿时宫室一空,只余中心冰棺安稳。
未几,湖心乍响,无名殿轰然倒塌!
妘绯昼终于在露出水面的一刹那呕出一口血,只来得及布下一道偌大的屏蔽结界,便晕了过去。
此时,一位身着幽蓝西装的人,悄无声息出现在阳光正好的夏墅泽湖畔,西装扣链一晃,在阳光下闪烁一抹银光。
转瞬,湖心飘浮出一块通身蓝绿的玉石。
玉石呈水滴状,如同传说中深海鲛人之泪,晶莹剔透。
霎时,妘绯昼丹田中的凤髓也蠢蠢欲动,最终挣破了尹净时的障碍,就要向那人飞跃而去!
那人并无意外,站在湖边,静等着收获渔翁之利。
然,妘绯昼眉心忽而一亮,翎羽印记光芒大盛!
趁着尹净时和妘绯昼都昏迷的功夫,妘季终于挣脱了束缚!
他一身红袍飒沓,肖似妘穆的凤眸斜睨而来,手中紧攥住漂浮半空的凤髓。
他慢条斯理打量对岸的人一圈,才悠悠开口:
“方才那些人,都是你找来的?”
他只是被暂且封印,却不是瞎了、聋了。
那人理了理自己的西装袖口,分明施了障眼法,却仿似能窥见如旧风采,翩翩风度。
他眸光沉沉地远远望来,仿若没料到妘季会插手,眉毛轻抬了抬,语气浅淡:
“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妘季低低笑了几声,话语好似温和,“学院那一回也是你的策划?”
那人蹙起眉,看不明白他是何用意,抿唇不语。
妘季只当他默认,不欲在这里与他消磨时光,颜色一变:“谁给你的胆子,蒙骗于我!”
西装革履的人没有说话,两人在结界中齐齐归于沉默,对岸相望,电光火石之间有锐利萌动。
那人倏然抬手,湖心蓝绿凤凰石与其着装交映,幽蓝的玄光霎时扩散。
妘季则更加握紧手中躁动的凤髓,五指屈起,青筋暴突,掌心被高温灼烫、灼伤。
谁都不愿后退,两相僵持。
妘季却一勾唇,袖袍一挥,蓦然撤去了结界!
夏墅泽湖畔的游客顿时被此处的玄光惊动,尽皆望来!
那人终于在四周游客的摄像头扫来之际撤去,嘴唇动了动,连凤凰石都遗落。
妘季一把捞过湖心的玉石,乌黑的长发披于火红衣袍,大方地原谅了那人方才的一句“疯”。
疯?
妘季望了望手中的两块石头,好似看不见掌心烫红的血痕。
疯,又如何?
近几日金华霞梧山太热闹。
先是大半夜山间村落有人看见半山腰有一道突兀红光,紧接着便反常地落了一场大雪,冻住了大片的合欢林,据说不少合欢都被冻死,有关部门还特意请了专人查看。
的确,那片合欢春末夏初开花煞是喜人,这下子平白影响了旅游业,政府关心也是正常。
但不知道山脚又出了什么事,整个霞梧山都被封住了,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听说那霞梧山脚的扶光寺旁,夏墅泽出了奇人怪事,有不少人在大白天看见了水鬼!
还有人拍到了零星的影段,但都只有一个火红的背影。
可虽说只有一个背影,当了真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传言,当日水鬼不止这红衣的一个,本是有人专门去捉鬼的,后来却凭空消失了,指不定被水鬼拖入了湖底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有关霞梧山的传言甚嚣尘上,官方只好装死,等着风头过去。
奈何猎奇的人太多,一时金华成了国庆假期的热门圣地,小上了几波热搜,平白无故的也算有了热度。
没听见伤亡,当地的商户无可不可,只苦了金华异寮分局。
今日上头特意派了人下来巡查,听说领头的还是新上任的副处长。
但临时抱佛脚也没用,接到消息的时候这位副处已然在飞机上了,收拾收拾迎接,一众人在机场却没碰着人。
一打听,好嘛,径直去了陈家。
啧,再怎么说陈家与他金华异寮分局也算是合作愉快了这么多年,怎么有这种门道都没听他们提起过?
忒见外!
秋雨憋了这么多日,终于在这时节爆发,狂风卷境,乌云翻滚,隐隐有深紫发白的惊雷酝酿。
雨如豆子般兜头而下,打落了满院树影,水深几许,急雨带起污浊,浇灭了狂躁,亦揉碎了院中人的衣料。
三日三夜。
院中人跪在紧闭的卧房前已三日三夜。
她低垂着眉,脊梁笔直,眼睑下乌青发紫,顶着雷电骤雨,旧伤未愈的身体在狂风中微晃。
混沌中有轻微的脚步声自院门口传来。
他端着药碗,仿若没看见她,从连廊走到卧房门前,神情自若。
最终却还是在推门的刹那顿了步子:
“你,起来罢。”
倔强的少女终于抬起头,嘴唇苍白干裂,膝盖日前受风吹日晒,此时又被泡在冰凉的雨水中,早已失去了知觉,腰背被雨点拍打,一双眼分明挣不开,却好似有一束光向尹净时看来。
她许久未说话,嗓音也沙哑,不复日前沉缓:
“我……”
“去换身衣服再来。”说罢,他便进了卧房,关上了雕纹木门。
陈清嘉眼眶微红,心知这是应允的意思,迟缓地起身,周身如同锥心噬骨,她嘴角却依然噙着抹难得的笑,几分惨淡。
妘绯昼这一觉睡了许久,久到凤髓被吸收殆尽,修为恢复了原先五成,灵气在周身萦绕悠转。
这场梦实不算难熬,比之漫无目的地在沧溟弱水河畔彷徨徘徊好上太多。
至少她还能在梦中见到母帝与父亲,甚至还有兄长、妘季,也有……
沈拙。
那是昭德三十一年,她在禹杭扶光寺初遇沈拙。
直至昭德三十六年,她被母帝召回都城,由新任国师尹净时迎回。
灵族与人族不同,有父有母的灵族如被生养,成长期只需五年便可成长为人族意义上的成年。
她于其时私逃出京,于盛夏时节,邂逅了满山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