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塌的轰鸣声尚未完全平息,烟尘如同厚重的幕布笼罩着战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与破碎石砾的呛人气味。月光艰难地穿透尘霾,映照出断壁残垣间一个个喘息的身影。
南宫蘅单膝跪地,紫衣上沾染了尘土与她自己呕出的鲜血。颜颜与唐棠那融合了至阳与寂灭之力的“阴阳归一”远超她的预估,不仅彻底击溃了她的魅影丝防御,更引动了她强行压制的魔蛊反噬,五脏六腑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经脉中魔力紊乱奔腾,几乎失控。她抬起头,紫色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置信与一丝……惊悸。这两个她曾视为蝼蚁、随意拿捏的少女,竟真的拥有了威胁她性命的力量。
就在这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心神因受创而出现刹那空隙的绝佳时机——
一直冷眼旁观,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般的苏云漪,动了。
她手中的翻天印不再仅仅是散发威压,而是骤然爆发出吞没周遭光线的深邃幽光。印玺之上,古朴的符文逐一亮起,引动着周遭天地规则的共鸣与……扭曲!
“南宫蘅,结束了。”
苏云漪的声音清冷如冰,不带丝毫感情。她将自身精纯的魔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翻天印,那方古印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流光,携带着镇压万物、倾覆乾坤的恐怖意志,直指南宫蘅的心脉!这一击,她蓄势已久,算准了南宫蘅硬接棠颜合击后必然出现的虚弱瞬间,力求一击绝杀!
黑色的流光所过之处,连光线和声音都被吞噬,空间呈现出不自然的褶皱。死亡的气息如此浓烈,让重伤的南宫蘅瞳孔骤缩,她想要调动魔力,但体内魔蛊的疯狂反噬和方才承受的重击让她动作迟滞了致命的一瞬。她眼睁睁看着那代表死亡的幽光在眼前急速放大,一抹真正的不甘与骇然浮上心头——她布局百年,竟要栽在此地?
“主人——!!!”
一声凄厉决绝的嘶吼划破夜空。
一道黑影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入了翻天印的攻击轨迹与南宫蘅之间!
是了无心!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正被燕子岩的烈焰枪纠缠之时,她竟完全不顾自身防御,硬生生以背部承受了燕子岩裹挟着朱雀真火、足以洞穿金石的一枪!
“噗嗤!”
烈焰枪尖透体而出,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和焦糊的气味。了无心的身体剧烈一震,面具下的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面对那足以让元婴修士魂飞魄散的翻天印杀招,了无心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与毁□□舞的疯狂决意。她体内所有的魔力在这一刻不顾一切地燃烧、沸腾!
“吼——!”
一声非人的、充满了野性与痛苦的咆哮从她喉间迸发。
漆黑的魔气如同实质的茧将她包裹,下一刻,茧破裂,出现在原地的不再是人形,而是一头通体玄黑、唯有眼眸猩红如血的巨猫!它身形矫健流畅,充满了力量感,身后……八条如同阴影凝聚的长尾狂乱舞动,搅动着周遭的空气与魔气!
八尾玄猫!了无心的本体!
为了挡住这必杀一击,她被迫现出了消耗巨大的原形,并且毫不犹豫地燃烧了本源!
“轰——!!!!!”
翻天印凝聚的黑色流光,狠狠撞击在了无心以八尾和燃烧本源构筑的暗影屏障之上。
没有金铁交鸣之声,只有一种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被磨灭的恐怖闷响。幽光与暗影疯狂互相侵蚀、湮灭。了无心所化的玄猫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八条长尾上的暗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最外围的一条尾巴甚至开始寸寸碎裂,化作精纯的魔气消散在空中。
她猩红的猫眼死死盯着前方的毁灭性能量,四肢因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力而深深陷入崩裂的地面,浑身毛发炸起,鲜血不断从口中和背部的枪伤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砖石。
可她,一步未退!
“了无心!”南宫蘅看着挡在自己身前,以肉身和本源硬撼翻天印的黑色巨猫,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紫眸中,终于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那并非是感动或怜惜,更像是一种……所有物超出了预期价值的审视,以及一丝被打乱了节奏的愠怒。
她看到了无心燃烧本源、断尾求存的惨状,也看到了苏云漪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更感受到了颜迟、燕子岩重新锁定过来的气机。魔蛊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时刻侵蚀着她的理智与力量。
电光火石间,南宫蘅做出了最符合她利益的决定。
她深深看了一眼几乎被幽光吞噬的玄猫背影,那眼神冰冷而决绝,没有丝毫留恋。下一刻,她身形暴退,魅影丝如同拥有生命般卷向不远处奄奄一息、功力已被她吸走大半的独孤灼,将那个废人一同带走。
“走!”
一个字,冰冷地抛下,南宫蘅的身影化为一道紫电,借着崩塌塔楼的阴影与了无心用生命创造的喘息之机,毫不犹豫地向着极乐城外遁去,瞬息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她被抛下了。
如同用完即弃的棋子,在耗尽最后一丝价值后,被主人无情地丢弃在必死的棋局上。
这个认知,比翻天印带来的毁灭性能量,比贯穿身体的烈焰枪,比燃烧本源、断尾的剧痛,更加深刻地刺痛了了无心的灵魂。
“嗬……”玄猫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漏风箱般的声音。猩红的猫眼中,那疯狂燃烧的决绝之火并未熄灭,反而在意识到被抛弃的这一刻,掺杂进了无尽的悲凉与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爱恋。
是啊,爱恋。
从很多年前,那个紫衣女子将她从尸山血海的泥泞中拉起,赋予她名字“了无心”,赐予她力量与存在意义的那一刻起,这种扭曲的、卑微的、将她自身尊严践踏到尘埃里的爱恋,便如同毒藤,早已深深扎根于她的心脏,与她的生命本源缠绕在一起。
她知道主人冷酷,知道主人利用她,知道在主人眼中她或许永远只是一件好用的工具。
可她依然甘之如饴。
因为那是她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哪怕是虚假的、带着毒的光。为主人扫清一切障碍,承受一切痛苦,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便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即使……最终被如此轻易地舍弃。
“呃啊——!!!”
悲愤与执念化作了最后的力量。了无心所化的玄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剩余七条长尾中的一条,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黑光,然后……轰然断裂!
断尾求生,玄猫一族最惨烈、损耗最大的保命秘法!
这条尾巴的断裂,带来了远超之前的力量爆发,硬生生将翻天印残余的威能和周围合拢过来的攻击暂时逼退!
代价是了无心的气息如同雪崩般萎靡下去,身形都维持不住,重新变回了那个一身黑衣、面具破碎了一半,露出苍白下颌与染血唇瓣的人形。她踉跄跪地,浑身浴血,背部的贯穿伤狰狞可怖,断尾处的剧痛让她几乎昏厥。
但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用那双透过破碎面具、充满了痛苦、执拗与一丝空洞的眸子,最后望了一眼南宫蘅消失的方向,然后周身燃起最后的黑色魔焰,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朝着与南宫蘅相反的方向,拼死遁走。
“追!”燕子岩抹去嘴角的血迹,手持烈焰枪就要追击。枪身上的朱雀真火尚未熄灭,跃动着愤怒的火星。
“不必了。”苏云漪却抬手制止,她脸色也有些苍白,强行催动翻天印发出绝杀一击对她消耗亦是极大。她看着了无心消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穷寇莫追,尤其是一只心存死志、还能断尾逃走的八尾玄猫。逼急了,反噬不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最后落在颜迟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况且……南宫蘅此次虽逃,却损失惨重,身受重伤,更失了了无心这最利的爪牙。而了无心……”
苏云漪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她对南宫蘅的‘痴’,可是我们亲眼所见。被如此彻底地抛弃,再坚固的信仰,也会产生裂痕。一颗埋在她心中的种子,或许已经种下。”
颜迟轻摇着幻影折扇,掩去眸中的思索,了然道:“你想策反她?”
“一枚深知南宫蘅底细、实力强大且对旧主因爱生恨的棋子,岂不比一具尸体有用得多?”苏云漪淡淡道,“今日她能为南宫蘅舍身断后,来日,未必不能为我们所用。关键在于,如何撬动那道裂痕。”
她们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了旁边相互扶持着的唐棠和颜颜耳中。
唐棠看着了无心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她恨极了南宫蘅和她的爪牙,尤其是这个屡次追杀她们、冷血无情的了无心。但方才了无心那奋不顾身、近乎殉道般的姿态,以及最后被无情抛弃时那绝望却又带着执念的眼神,让她在憎恶之余,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卑微到尘埃里,燃烧尽自己的一切,却只换来主人逃离时冰冷的回眸。这与她曾经在独孤灼手下挣扎求存、渴望一丝认可而不得的经历,何其相似,却又更加极端和可悲。
“为了那样一个人……值得吗?”唐棠低声喃喃,像是在问了无心,又像是在问曾经的自己。
颜颜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和情绪的波动。她顺着唐棠的目光望去,娃娃脸上少了平日的跳脱,多了几分沉重。
“真是个疯子……”颜颜撇撇嘴,语气却不像平时那般充满敌意,反而带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呢喃,“为了那个坏女人,连命都不要了……傻不傻啊!”
她无法理解了无心的执念,但她能感受到那种倾尽所有的决绝。这让她心里有些发闷,不由得将唐棠的手握得更紧。她暗暗发誓,绝不会让棠棠陷入那种绝望的境地,她也绝不会像南宫蘅那样,抛弃任何在乎的人。
燕子岩收起了烈焰枪,枪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她走到颜迟和苏云漪身边,眉头微蹙:“策反了无心?恐怕不易。此女对南宫蘅的忠诚,近乎病态。”
“正因为病态,所以一旦反噬,才会更加致命。”苏云漪目光深远,“此事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收拾残局,稳定极乐城。南宫蘅重伤逃遁,短时间内应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而我们……”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气息萎靡但眼神坚定的棠颜二人,以及虽然受伤但战意未消的燕子岩和颜迟。
“……需要时间消化此战的成果,并找到彻底解决南宫蘅和她体内魔蛊的方法。”
夜色依旧深沉,塔顶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但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与暗流,预示着未来的风暴远未停息。
了无心拖着残躯,在黑暗中踉跄前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钻心的痛楚。身体上的创伤远不及心中的荒凉。主人的背影,那冰冷的“走”字,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爱是什么?
是饮鸩止渴,是飞蛾扑火。
是明知道会被抛弃,依然在最后一刻,选择了为她断后。
她咳出一口污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凄绝而扭曲的笑容,随即彻底陷入昏迷,身影没入极乐城错综复杂的暗巷深处,不知所踪。
而遥远的夜空下,南宫蘅携着昏迷的独孤灼,落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她盘膝坐下,立刻开始压制体内狂暴的魔蛊,紫色的眼眸深处,冰冷依旧,却无人知道,在她心湖最深处,是否因那只舍身玄猫的最后一瞥,而泛起过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