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海棠殇 第172章 云漪的暗信

万魔殿议事大殿内的暗流，并未随着会议的结束而平息。苏云漪那番看似“忧心教务”实则锋芒毕露的发言，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南宫蘅看似完美无瑕的掌控之中。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魔域高层间隐秘流传，所有人都意识到，圣女与右护法之间那层维持已久的微妙平衡，已被彻底打破。

风暴，正在酝酿。

而此刻，远离魔域权力中心的极乐城，虽已易主，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城主府深处，苏云漪屏退了左右，独自立于窗前，望着城内逐渐恢复、却难掩压抑的景象。她手中把玩着一枚与送给棠颜那枚相似的翠绿青鸟传讯符，眼神深邃。

与南宫蘅的正面冲突，意味着她已无退路。极乐城新定，内部仍需整顿，翻天印更非短时间内能够彻底炼化。她需要时间，也需要外力来牵制南宫蘅，让她无法全力对付自己。

敌人的敌人，便是潜在的盟友。尤其是那两个身负至阴骨与至阳骨、被南宫蘅视为必得之物、且同样与南宫蘅有着血海深仇的少女——唐棠与颜颜。

她们是完美的棋子，也是危险的变数。

苏云漪指尖灵力微吐，翠绿青鸟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虚空，朝着她通过特殊渠道锁定的、棠颜二人最后出现的大致方向飞去。信中的内容，是她精心编织的诱饵，也是递出的橄榄枝。她提供了真实的情报和确实有用的丹方，以展示“诚意”，同时隐晦地点明极乐城变故与南宫蘅内部的裂隙，勾起对方合作的**。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唐棠与颜颜在绝境中求生的**，以及她们对南宫蘅的恨意，能否压倒对“魔修”本能的不信任。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选择了……”苏云漪低声自语，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计算的光芒。

与此同时，在听风楼一处隐秘的据点内。

温暖的灯火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却也照不散眉宇间的凝重。颜颜和唐棠相对而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灵茶和精致的点心，这是临行前，颜迟默默为她们备下的。

“棠棠，我们真的要走吗？”颜颜看着唐棠，圆眼睛里满是不舍与担忧，“颜迟大哥他……其实很关心我们。有风之谷和听风楼的庇护，我们会安全很多。”

唐棠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冷的面容。她何尝不知颜迟的维护？自从她们决定不连累风之谷而主动提出离开，那位看似玩世不恭的少主并未出言挽留，只是沉默地调动了听风楼的力量，一路为她们清扫障碍，确保她们能安然抵达这处据点，未曾受到一丝伤害。这份无声的支持，比任何言语都更显沉重。

“正是因为他关心，我们才必须离开。”唐棠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南宫蘅的势力无孔不入，风之谷并非铁板一块。我们留在那里，迟早会引来灾祸，届时颜迟大哥该如何自处？风之谷又该如何自处？”

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将救命恩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颜颜抿了抿唇，她知道唐棠说的是对的。她只是……舍不得这份难得的安宁。她用力点头，握住唐棠的手：“好！你说走就走！反正不管到哪里，我都陪着你！”

就在这时，一道翠绿流光悄无声息地穿透了据点外围的防护阵法，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悬浮在唐棠面前。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

“是传讯符！”颜颜立刻挡在唐棠身前，周身气息凝练，“小心！”

唐棠眸光微凝，指尖灵力吞吐，谨慎地触碰那枚形如青鸟的符箓。神念流入，苏云漪的信息清晰浮现——南宫蘅据点分布、隐息丹丹方、极乐城变故的暗示，以及那句充满诱惑的“志同道合者”。

信息接收完毕，传讯符便化作光点消散，不留痕迹。

唐棠将内容告知颜颜。

“苏云漪？那个抢了极乐城的女魔头？”颜颜的娃娃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排斥，“她找我们合作？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肯定是和南宫蘅联手做的局！我们不能信！”

唐棠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丹方是真的，药材也确实易得，极乐城的变故也与她们沿途听到的零星传闻对得上。这封信，像是一根在无尽黑暗中突然垂下的藤蔓，明知可能通往更危险的境地，却散发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我知道危险。”唐棠抬起眼，看向颜颜，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但颜颜，我们一直逃，能逃到几时？南宫蘅不会放过我们，正道因谣言而难以容我们。这封信，或许是陷阱，但也可能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主动出击的机会。”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哪怕是与虎谋皮，我也想试试。至少，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颜颜看着唐棠眼中那微弱却执拗的火苗，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她不怕危险，只怕唐棠眼中的光熄灭。

“好！”颜颜猛地握住唐棠的手，眼神坚定无比，“你想试，我们就试！如果是陷阱，我就打烂它！我保护你！”

看着她毫无保留的支持，唐棠的心像是被暖流包裹，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然而，决心虽下，抉择却需谨慎。

“合作，意味着信任和牵扯。苏云漪是魔修，其心难测。”唐棠冷静地分析，“我们如今自身难保，贸然与她结盟，无异于引狼入室。这潭水太深，我们蹚不起。”

她看向那传讯符消失的地方，做出了决定：“这封信的信息，我们可以利用。隐息丹可以炼制，据点的情报可以核实。但合作之事，暂且搁置。我们……拒绝她的提议。”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们需要力量，但不能病急乱投医。在拥有足够的实力和筹码之前，与苏云漪这样的角色合作，只会被吞噬。

“对！拒绝她！”颜颜立刻附和，“我们自己也能行！有了隐息丹，我们就能更好地躲开追兵，慢慢想办法！”

决定既下，两人利用据点内现成的材料，由唐棠出手，成功炼制出了隐息丹。服用后，气息果然能与环境完美相融，这让她们对接下来的逃亡之路多了几分信心。

她们没有回复苏云漪，仿佛从未收到过那封信。在据点稍作休整后，便再次踏上路途。这一次，她们的目标是信中提及的一个偏远据点，打算前去探查，同时也想碰碰运气，看能否遇到也在调查魔修活动的正道人士——这是她们离开风之谷时，颜迟给予的最后一个建议，为她们指出了一条或许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潜在路径。

三日后，她们凭借隐息丹的效果，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那座位于两界山脉边缘的废弃矿坑据点附近。

远远望去，矿坑入口魔气森森，隐约可见巡逻魔修的身影。两人潜伏在密林中，仔细观察。

“守卫比想象的要多。”唐棠蹙眉，“而且，似乎有阵法的痕迹。”

“怕什么，我们有时息丹，悄悄摸进去看看？”颜颜跃跃欲试。

就在她们商议之际，另一侧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和隐约的呵斥声！

两人对视一眼，悄然潜行过去。

只见林间空地上，两名身着玄天宗服饰的修士，正被七八名魔修围攻！那两名修士，赫然正是司徒霆与陆靖言！

司徒霆手持拂尘，舞动间灵光湛湛，护住周身，将大部分攻击挡下，但神色凝重，显然面对围攻也有些吃力。而陆靖言则剑光凌厉，青衫已被划破几处，渗出血迹，但他眼神锐利，寸步不退，死死守住司徒霆的一个侧翼。

“司徒老儿！陆靖言！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为首的魔修狞笑着，攻势越发凶猛。

“师尊，小心他们的合击阵法！”陆靖言急声道，额头已见汗。

情况岌岌可危。

暗处，颜颜撇撇嘴，低声道：“是那个古板老头和那个……剑宗小子。”她语气里依旧带着点对陆靖言莫名的酸意。

唐棠却目光一凝。司徒霆为人刚正，陆靖言也曾对唐家释放过善意。更重要的是，他们是目前少数可能愿意相信她们、并提供帮助的正道力量。

“救人。”唐棠没有丝毫犹豫，流云梭已化作数道寒光，悄无声息地射向那些魔修的后心！

与此同时，颜颜如同猛虎出闸，娇小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力量，迟归剑带起凌厉的罡风，直劈那为首的魔修！

“谁？！”

“小心偷袭！”

魔修们猝不及防，瞬间阵脚大乱！

司徒霆和陆靖言压力骤减，惊愕地看向突然出现的援军。当看清是棠颜二人时，司徒霆眼中闪过惊诧与审视，而陆靖言则是又惊又喜：“唐师妹！颜姑娘！”

有了棠颜的加入，战局瞬间逆转。唐棠的流云梭神出鬼没，专攻要害；颜颜的力量霸道绝伦，每一剑都让魔修难以招架。再加上司徒霆这个元婴修士稳住阵脚，陆靖言从旁策应，不过片刻功夫，那几名魔修便被尽数斩杀。

战斗结束，林间恢复寂静，只余下血腥味弥漫。

四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和尴尬。

司徒霆目光如电，仔细扫过棠颜二人，尤其是在唐棠身上停留良久。他能感觉到唐棠气息内敛，却隐含一丝与魔气纠缠后的阴冷，但更深处，依旧是清正平和的灵力根基，并无堕魔迹象。而颜颜，至阳之气磅礴浩然，与魔道更是格格不入。

陆靖言看着唐棠比记忆中清瘦憔悴许多的面容，心中一阵揪痛，忍不住上前一步，关切道：“唐师妹，你们……你们还好吗？我一直很担心你们！”

颜颜立刻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步，隐隐隔在唐棠和陆靖言之间，虽然没说话，但那双圆眼睛瞪着他，意思很明显：离棠棠远点！

唐棠轻轻拍了拍颜颜的手臂，示意她不必紧张，然后对司徒霆和陆靖言坦然道：“司徒长老，陆师兄，多谢方才相助。我们也只是适逢其会。”

司徒霆抚须沉吟，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唐姑娘，颜姑娘。如今外界关于二位的传言甚嚣尘上，玄天宗内亦有不少声音。二位可否告知老夫，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与魔修牵扯不清，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他的问题直接而尖锐，带着正道长老的审慎与责任。

唐棠与颜颜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定。事到如今，隐瞒并无益处。

唐棠深吸一口气，将极乐城之劫后的经历，删繁就简，隐去风之谷核心机密，大致叙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被南宫蘅势力无休止的追杀，以及……刚刚收到的那封来自苏云漪的密信。

“……我们并非堕魔，只是身不由己，卷入漩涡，为求自保而已。”唐棠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历经磨难后的沧桑与坚韧，“至于那封信，我们起初亦不信。但其中的隐息丹丹方，确实助我们躲过了几次追踪。”

颜颜在一旁用力点头：“没错！我们还帮了你们呢！要不是我们，你们刚才可就危险了！” 她努力想证明她们的价值和“无害”。

司徒霆听完，久久不语，面色凝重。他活了几百年，阅历丰富，自然能分辨出唐棠话语中的真伪，也能感受到她气息中那份被逼到绝境的无奈与不屈。那些所谓的“堕魔”谣言，恐怕是幕后黑手精心散布的烟雾。

陆靖言更是听得心潮澎湃，既为唐棠的遭遇感到愤怒，又为她如今的坚强感到敬佩，更对那散布谣言的南宫蘅恨之入骨。“唐师妹，我信你！这一切定是那南宫蘅的阴谋！”

司徒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复杂地看着唐棠：“若你所言非虚，那幕后之人心思之歹毒，谋划之深远，实在令人心惊。此举不仅是要你们的性命，更是要彻底污了你们的名声，让正道无你们容身之处啊！”

他话锋一转，带着探究：“你方才说，苏云漪信中提及，愿与你们合作？”

“是。”唐棠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她提供了南宫蘅的据点信息，暗示极乐城生变，她已自立。她需要外力牵制南宫蘅，而我们需要喘息之机和反击的可能。即便与虎谋皮，也值得一试。”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那是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决断。

司徒霆看着眼前这两个相互扶持的少女，一个在磨难中愈发坚韧，一个在守护中愈发勇敢，她们身上那种不向命运低头的生命力，让他这见惯了风浪的老者也不禁动容。他想起宗门内某些人对此事的暧昧态度，想起修仙界如今的暗流汹涌，心中天平已然倾斜。

“罢了。”司徒霆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既然在此相遇，便是天意。老夫与靖言此行，本也是为了调查魔修异动，尤其是关于南宫蘅及其党羽。若你们决心已定，老夫……愿以个人名义，助你们一臂之力。”

他顿了顿，郑重道：“老夫可代为与那苏云漪初步接触，核实情况，或为你们此次探查据点，从旁策应，确保安全。但切记，与魔修合作，如履薄冰，务必时刻保持警惕，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

这并非玄天宗的官方立场，而是他司徒霆个人的承诺与投资。但这承诺，对于此刻孤军奋战的棠颜而言，已是雪中送炭。

陆靖言也立刻表态：“师尊所言极是！唐师妹，颜姑娘，若有需要，陆某定义不容辞！”

看着眼前两位正道中人真诚（尽管司徒霆是审慎的真诚）的目光，感受着手心来自颜颜坚定不移的支持，唐棠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几颗暖石，漾开圈圈涟漪。

前路依旧凶险，联盟依旧脆弱。

但至少，她们不再是孤独的逃亡者。在这条布满荆棘的反抗之路上，终于看到了并肩前行的身影。

“多谢司徒长老，陆师兄。”唐棠微微躬身，轻声道谢。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颜颜也难得地对司徒霆和陆靖言露出了一个不算灿烂、但绝对真诚的笑容，用力点头。

四道身影，代表着不同的立场和经历，却因共同的敌人，在这片弥漫着血腥与未知的山林中，初步缔结下脆弱却意义非凡的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