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不稳定空间裂缝的瞬间,强烈的眩晕与空间撕扯感便如同无形的巨手,试图将人的神魂与□□彻底剥离、碾碎。眼前是光怪陆离、不断扭曲破碎的景象,耳边充斥着空间碎片刮过的刺耳尖啸,仿佛坠入了时空的乱流。唐棠强忍着神魂欲裂的不适,神识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紧紧缠绕住身旁的颜颜和稍后一些的云微,七十二枚流云梭在周身布下一层稀薄却坚韧的防御光晕,勉力抵挡着最狂暴的空间乱流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心神恍惚的一瞬,又或许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一个世纪,脚踏实地的沉重感终于传来,那令人作呕的撕扯感也骤然消失。
三人踉跄着稳住身形,甚至来不及喘息,一股远比外界浓郁十倍、沉重百倍的上古龙威,便如同无形的万仞山岳,裹挟着苍凉、暴戾与不甘的残念,轰然压落在每个人的心头与肩头!
“唔……”
修为最弱的云微当即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娇躯剧烈一晃,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这龙威不仅作用于肉身,更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神魂之上,让人心生渺小与畏惧,连体内灵力的运转都变得无比滞涩,如同陷入了泥沼。
颜颜也是身躯猛地一僵,体内白虎血脉受到这外来的、同属于顶尖层次的远古威压刺激,自主地奔腾咆哮起来,一股灼热而霸道的气息透体而出,在她周身形成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与那沉重的龙威隐隐形成对抗,这才让她感觉好受了一些。但她依旧觉得像是背负了千钧重担,每一个动作都比外界迟缓、费力数倍。
唐棠的感受则更为复杂微妙。她的修为高于云微,心志历经磨难早已坚如磐石,龙威虽重,尚能凭借意志强行支撑。但颈间星辰链传来的温润星辰之力,似乎与这充斥天地的龙威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与隐隐的对抗,让她体内原本被暖玉之力安抚、压制的深沉寒意,竟隐隐有了一丝浮动的趋势。她深吸一口带着腐朽与龙息气息的空气,默运《寂灭心经》,强行稳住心神与躁动的魔元。流云梭如同最忠实的影子,无声地悬浮在三人周围,梭尖闪烁着寒芒,警惕地指向四面八方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她们此刻正身处一片奇异而荒凉到极致的死寂地界。
天空是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昏黄色,不见日月星辰,只有扭曲的光影如同垂死的巨兽般在缓缓蠕动。大地干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无数龙血浸染凝固后的暗红色,龟裂的纹路中,偶尔能看到闪烁的诡异磷火。视线所及之处,最为震撼的,便是那巍峨如同连绵山脉般的森白龙骨,有的半埋于暗红土壤之中,只露出嶙峋的脊梁;有的则斜刺向昏黄的天空,蜿蜒不知几千里,即使经历了无数岁月的侵蚀,那些庞大的骸骨之上,依旧残留着令人灵魂战栗的磅礴气息和无上威压,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悲壮。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朽、苍凉气息,混杂着各种颜色诡异、气味刺鼻的剧毒瘴气,以及因龙族残存力量而变得狂暴混乱的天地灵气。在这里,即便是呼吸和汲取灵气,都成了一种需要小心翼翼的危险行为。
“这里……就是龙骸秘境吗?” 云微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小脸苍白,紧紧握着手中那面光华流转的云纹小盾,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安全感。眼前的景象,远比任何古籍记载和想象都更加宏伟,也更加可怕。
“跟紧我,神识外放,警惕任何能量异常,勿要随意触碰任何东西,尤其是那些骸骨和地面上的奇异植物。” 唐棠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磨砺后沉淀下来的、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她将神识如同蛛网般谨慎地铺开,探查着前方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的路径。地面上,不时可以看到闪烁着不祥符文的碎骨,或是凝聚不散的龙族残念混合煞气形成的、扭曲咆哮的半透明虚影。
她们选定了一个看似龙骨分布相对稀疏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开始向秘境深处行进。然而,这片上古龙族埋骨之地,危机无处不在,远超想象。
有时,脚下看似坚实的暗红土地会毫无征兆地塌陷,露出深不见底、弥漫着浓郁腐蚀性黑气的恐怖坑洞;有时,昏黄的天空中会毫无预警地刮起蕴含着细密空间碎片的龙煞罡风,呼啸而过,威力足以轻易撕裂金丹修士的护体灵光;有时,那些沉寂了万古的巨大龙骨之中,会突然窜出由精纯龙族残念和秘境凶煞之气凝聚而成的龙骨妖灵,形态狰狞各异,没有理智,只剩下对一切生灵的纯粹杀戮本能。
短短半日行程,她们已经历了数次险死还生的战斗。颜颜手持经过陨星铁重淬的迟归剑,剑锋挥动间,不仅带着白虎煞气的至阳至刚,更有点点星辉流转,对龙骨妖灵这类阴邪之物克制效果显著,往往需要倾力数剑才能将其彻底斩灭驱散。唐棠则承担了更重的压力,主要负责全局掌控与防御,流云梭神出鬼没,时而如游鱼般缠绕束缚扑来的妖灵,时而凝聚梭阵击溃偷袭的龙煞罡风,时而又瞬间展开屏障抵挡从地缝中突然喷发的五彩毒瘴。她的脸色因持续的高强度神识消耗与灵力输出而微微泛白,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依旧冷静如寒潭,锐利地洞察着每一处危机。
云微也在此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她凭借炼器师对能量和物质天生的敏锐感知,几次提前预警了隐藏在地底的能量乱流陷阱和即将爆发的煞气节点,避免了队伍陷入更大的麻烦,其细心与敏锐,让唐棠也暗自点头。
三人的配合,在这步步杀机的环境中,以惊人的速度变得越发默契。
行至一处由数根巨大如山峰的龙类肋骨交错形成的狭窄峡谷时,前方原本就昏暗的光线骤然变得更加黯淡,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五彩斑斓的蚀灵毒瘴,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从峡谷深处缓缓弥漫开来。那瘴气不仅色泽艳丽夺目,更散发出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气,所过之处,连那坚硬的暗红色岩石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迅速消融,其毒性之猛烈,可见一斑。
“退!此瘴凶险,不可力敌!” 唐棠脸色微变,立刻操控流云梭在前方凝聚成一道厚重的梭墙,试图阻挡。然而,那蚀灵毒瘴似乎对灵力有着极强的侵蚀性,梭墙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边!棠棠,这边有个缝隙!” 颜颜心急如焚,目光急速扫视,终于在旁边一根巨大肋骨的底部,发现了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的天然石缝,似乎是年代久远,部分骸骨坍塌错位形成的空隙。
毒瘴蔓延的速度极快,如同涨潮的海水,眼看就要将三人彻底吞噬。
“进去!” 唐棠当机立断,一把将还有些惊慌失措的云微先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毫不犹豫地侧身挤入那狭窄逼仄的空间。颜颜反应极快,几乎是贴着唐棠的后背紧随而入。
石缝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窄,三人几乎是身体紧贴着身体,才能勉强在这方寸之地立足。云微被护在最里面,唐棠处在中间,颜颜则用自己的脊背和迟归剑,死死堵在入口处,构筑了最后一道防线。
五彩斑斓的蚀灵毒瘴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石缝入口,猛烈地撞击在颜颜撑起的剑幕和护体灵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腐蚀声。那甜腻的腥气即使隔着灵力屏障,也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让人头晕目眩,灵力运转都受到了影响。颜颜咬紧牙关,全力催动丹田所剩不多的灵力,迟归剑上星辉与白芒交相辉映,形成一道凝实的光幕,死死抵住不断冲击的毒瘴洪流。
然而,这石缝并非完全密闭,依旧有丝丝缕缕极其细微的毒瘴,如同狡猾的毒蛇,从岩石的缝隙中渗透进来。唐棠立刻分出部分心神,操控数枚流云梭在内部布下一个小型的净化灵阵,微弱的灵光艰难地闪烁,如同风中的残烛,一点点净化着渗入的致命毒气。
空间逼仄得让人窒息,空气浑浊不堪,混合着毒瘴的甜腥味、岩石的土腥味以及彼此身上淡淡的血腥与汗水气息。三人的呼吸清晰可闻,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细微震颤。
唐棠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颜颜那具紧绷如弓的身体传来的、如同小火炉般滚烫的热量,以及她因全力催动灵力抵御毒瘴而变得微微急促、带着湿热的呼吸。她自己则因为连续布阵、操控流云梭抵御外界攻击和净化内部毒气,神识消耗巨大,如同被抽空了一般,阵阵针扎似的刺痛从识海深处传来。加上龙威的持续压迫,以及体内星辰链之力与龙威对抗所带来的微妙平衡被打破,一股熟悉的、源自根基的阴冷寒意,再次从丹田深处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让她本就因消耗过大而有些冰凉的手脚,更加寒冷。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带着薄茧却异常坚定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已然冰凉彻骨的手。
是颜颜。
她依旧面朝外,全力抵挡着如同洪水猛兽般的毒瘴,甚至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但那握住唐棠的手,却自然而然地、无比熟稔地,将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带着白虎血脉特有灼热生机与至阳气息的灵力,如同涓涓暖流,缓缓地、持续地渡了过来。
那暖流所过之处,如同春阳化雪,驱散着经脉中蔓延的寒意,抚慰着近乎枯竭的灵力源泉,甚至连识海那针扎般的刺痛,似乎都缓解了几分。这感觉并不陌生,在过往那些被噩梦缠绕的深夜,当她于冰冷和恐惧中惊醒时,颜颜也曾这样握着她的手,用她独特的、充满生命力的灵力安抚她不安的灵魂。
但这一次,是在双方都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是在如此被动、如此近距离的、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亲密接触中。
唐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若是以前,以她封闭的心防和拒人千里的习惯,定会毫不犹豫地、甚至是带着一丝恼怒地挣脱。她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更不习惯将自己脆弱、需要依靠的一面,如此清晰地暴露于他人面前,哪怕这个“他人”是颜颜。
然而……
感受着那源源不断、毫无保留传递过来的温暖灵力,如同最有效的良药,滋养着她冰冷的经脉;感受着身后那具身体传来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坚实热度;再想到坠星崖下她的舍身相护,想到这一路走来,她那些笨拙却真诚的关怀、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喜悦,以及那双永远亮晶晶地、只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
心底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寒冰,似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又融化了一角,露出了其下柔软的内里。
她紧绷的身体,在那持续传来的暖意中,缓缓地、几乎是不可控制地放松了下来。
她……没有挣脱。
甚至,在那温暖灵力有效地缓解了她的不适与寒意后,她下意识地、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几不可察地,回握了一下那只紧紧包裹着她的、温热的手。
虽然只是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个动作,却让始终分出一丝心神紧密关注着她状态的颜颜,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因抵御毒瘴而产生的疲惫与压力!棠棠……她没有拒绝!她甚至……回应了自己!
颜颜努力克制着想要立刻回头、去确认唐棠此刻脸上是何表情的强烈冲动,只是更加用力、却又无比珍重地握紧了那只微凉如玉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相连的掌心,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守护之心,都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石缝内一片死寂,只有外面毒瘴疯狂腐蚀岩石和灵光发出的“嗤嗤”声响,以及彼此间有些紊乱、却又在悄然同步的呼吸与心跳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交织回荡。
过了许久,久到云微都已经因为疲惫和紧张而靠在骨壁上微微喘息,渗透进来的毒瘴终于被净化灵阵彻底清除,外面那令人心悸的五彩斑斓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致命的危机似乎暂时过去了。
颜颜这才敢稍稍松懈紧绷的神经,却依旧没有松开那只手,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联系。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前传来一声极轻、极低,仿佛冰雪初融时第一滴融水坠落,清晰无误地传入她耳中:
“……谢谢。”
是唐棠。
她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清冷质感,但落在颜颜耳中,却比任何暖流都要滚烫,比任何承诺都要沉重,让她整颗心都酥麻了。
颜颜的嘴角再也控制不住,大大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排洁白可爱的贝齿,若不是环境不允许,她几乎要雀跃起来。心里像是被塞满了最甜的蜜糖,又像是炸开了无数绚烂的烟花。她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欣:“不、不用谢!棠棠你好点了吗?还冷不冷?”
“嗯,好多了。” 唐棠低低应了一声,这次,她没有再试图抽回手,反而任由那份令人贪恋的温暖,通过紧密相贴的掌心,持续不断地流入自己冰冷的身体,驱散着最后一丝寒意。
直到再三确认外面的蚀灵毒瘴已彻底散尽,周围能量波动趋于平稳,三人才依次从这救命的狭窄石缝中艰难地挪了出来。
重见那昏黄压抑的天光,云微长长地、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拍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小脸上血色尚未完全恢复。她下意识地看向并肩站在一起的唐棠和颜颜,目光在她们自然垂落、指尖似乎还若有若无轻触着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祝福,乖巧地转过身,假装对旁边一块布满奇异纹路的骨头产生了浓厚兴趣。
颜颜脸颊绯红,如同熟透的苹果,心中充满了不舍,但还是依循着那微妙的界限,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松开了手。然而,那残留的、仿佛带着颜颜独特气息的温热触感,却如同烙印般,久久停留在唐棠微凉的掌心,挥之不去。
唐棠垂下浓密的眼睫,动作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因方才拥挤而略显凌乱的衣袖和裙摆,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牵手与依赖,只是危机下的权宜之计,未曾在她心中留下任何波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某处常年冰封的冻土,已经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温暖的、名为“眷恋”的藤蔓,正试图从中探出头来。
她开始习惯,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期待并依赖着,这份独属于颜颜的、炽热而毫无保留的温暖与守护。
龙骸秘境的危险依旧如同悬顶之剑,前路未知的挑战与潜伏的杀机丝毫未减。但不知为何,此刻的唐棠,望向那昏黄天际下、无尽龙骨延伸的秘境深处时,心中却比刚踏入此地时,莫名地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底气与一丝微弱的……安定感。
“走吧。” 她轻声说道,目光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与坚定,率先向前走去。那里,龙血菩提的所在,陆凌寒的执念,南宫蘅的阴谋,以及更多的生死考验,正等待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