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邵志峰突发性中风,虽一度病危,但很快便缓过来,只是重返了岗位后,本就严肃的他,变得愈发沉默,与妻子安秀莲形同陌路,对曾经百般宠爱的儿子也日渐疏远。
安生只当是父亲病痛缠身,情绪不佳,始终默默体谅。
有一天,起早贪晚地照顾丈夫和孩子的安秀莲没在家,安生满屋嚷嚷:“妈妈呢,妈妈呢……”
邵志峰板着个阎王脸不说话,狠狠给了姐弟们一人一个“少烦我”的眼色。
安生不解,爸妈拌嘴了?妈妈病了?还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急着问妈妈新校服搁哪了,着急穿呢。
他知道姐姐们怵爸爸,在爸爸面前屁都不敢放,指望她们是没戏的,只得独自缠着爸爸。以往无论多忙多累,邵志峰对他总是和颜悦色,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可唯独"妈妈去哪儿"这个问题,任凭安生怎么撒娇耍赖,爸爸始终沉默以对。
安生不死心,变着法子问,旁敲侧击各种问。
挡在报纸后的大黑脸,泛完铁色又泛红,仿佛他一个人就能唱一台戏,却强忍着什么都不说。邵志峰手中的报纸越来越皱,最后,他是被一句“爸爸,我还是不是你亲儿子了?”给彻底惹怒的。
报纸突然被撕成两半,“啪”的一声,狠狠拍在饭桌上,杯、碗、瓷盘震得叮当响,火药桶爆了。邵志峰一声怒吼:“大人的事小孩别多嘴!”紧接着,手臂一扬,一记耳光狠狠掴在安生左脸。
安生“咚”地撞上桌角,鲜血从额上蜿蜒而下。
强烈的疼痛感似是能通过空气传播,二姐和三姐感同身受地 “嘶”了一声,泪水在眼眶转了几圈,齐齐替弟弟哭了出来。
安生捂住额头,呆若木鸡,指缝有血水滴落,但他不哭也不闹,像是被那一巴掌打懵了。耳畔还回荡着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以至于除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见。
第二天,大姐邵昭宜被叫了回家。
邵志峰面色阴沉地宣布:“都听好了,安秀莲跟男人跑了,不要这个家了,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提她。”
小女儿安乐腿一软,直接栽进二姐邵昭兰怀里嚎啕大哭。母亲出走得毫无征兆,日复一日操持家务、年复一年相夫教子的中年妇人,怎么会突然抛家弃子?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隐情?
邵昭兰不断回想妈妈临走前的生活细节,百思不得其解,她搂着妹妹,颤抖着下巴,喃喃自语:“怎么会?为什么?”
这话不是冲邵志峰,更不是问责,可邵志峰听后勃然大怒,“要问问你妈!滚去她那儿就别回来了!都听明白了吗!”
邵昭兰把安乐抱得更紧,惶惶然望向大姐。
邵昭宜在邻市知名律所工作,她心智成熟,稳重自持,早习惯了爸爸的作风。
邵志峰官威极重,在家如封建家主般不容置疑。他在妻女和下属面前高高在上,唯独对儿子才会流露温情。但姐姐们从不嫉妒,因为乖巧的弟弟懂得分享,为了融入"女子天团",甘愿当她们的跟班,替她们向父亲提要求。
可这次连弟弟都挨了打,邵昭宜知道,自视甚高的父亲正在气头上,此刻说什么都只会招来责骂。她只平静地代昭兰应了声“明白”,态度如当初答应爸爸必须考上北大一样,不情不愿,却不得不服从。
哭闹、抽泣、嘀咕、怒骂,让安生听得耳朵生疼,昨日那巴掌的余震仿佛还在,每一个字都像苍蝇蚊蚋,嗡嗡乱叫着不断窜入左耳,他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刺耳的声音早已渗入脑海,挥之不去。
妈妈不见了,他想哭,却不敢出声;想要爸爸的安慰,等来的却只有疼痛。
安生额头上的伤口,在加大号的止血贴下慢慢结疤,可耳痛耳鸣持续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才有所好转,但听力依然模糊不清。
邵家笼罩在阴霾中。姐姐们伤心之余还要接管家务,顶妈妈的职,人人自顾不暇,忽略了挨了耳光的弟弟。
直到一周后,邵昭宜见安生不理人也不答话,仔细问了原委,才把他带去耳鼻喉科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鼓膜穿孔伴血痂,轻度传导性耳聋。医生建议若三个月内不自愈,就需要动手术。但安生消极对待,每次大姐提复诊,他都敷衍了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安生心底藏着个卑微的期待,希望借着病痛获得爸爸的关注与怜惜,只要父亲开口,他一定会乖乖配合治疗。
可等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漠视。邵志峰甚至把妻子的出走迁怒到儿子身上,仿佛一切都是安生的错。
在这场漫长的冷暴力中,安生终于认清现实:他“失去”了母亲,同时也“失去”了父亲。
听力受损后,他渐渐活成了一座孤岛,所有人都变成他耳中模糊的噪点,他不再倾听,也不再被倾听。他多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妈妈一样,彻底地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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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大的校园生活丰富多彩,学生们除了热衷于选举投票、各类排行,还总能把文艺汇演、体育赛事和联谊活动办得风生水起。邵安乐一直心痒痒想去凑个热闹。
最近她听说农大青协要办周年庆,一心打算去开开眼界,却因兼职耽误了时间,赶到时已散场。想找弟弟吃夜宵,结果也没找着人。
安乐失望地揣回手机,正欲离开,远远就看见醉醺醺的安生,被两个高挑男生像双筷子似的一左一右夹着,往宿舍楼走。
“小生!”安乐笑吟吟地迎上前,“农大果然人杰地灵,连保安小哥都这般标致!”她望着眼前两位西装笔挺、气宇轩昂,帅得难分高下的男生,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我不是。”向景今晚的行头花了不少功夫,他很不高兴被人说成是保安。
赵敏德却激动道:“你是安生的龙凤胎姐姐,小乐姐对吗?我见过你照片!久仰久仰。”
大学里与安生交往密切的只有室友赵敏德一人,安乐一猜就中,“那你肯定是德仔,久仰久仰。”
若不是赵敏德扶着醉酒的安生,两人怕是要当场抱拳作揖。他们直接忽略了不省人事的安生,热络地寒暄起来。安乐极力邀请赵敏德去她学校玩,说她和闺蜜一定盛情款待。
见自家大外甥与小姨子,边走边聊的热乎劲,正牌男友向景尬得直想埋到土里。他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向安生家人自我介绍,频频向赵敏德使眼色。
赵敏德收到求救信号,介绍道: “小乐姐,这位是深受女生膜拜的农大校草,我们敬爱的青协会长,向景。”
什么鬼?向景更尴尬了,“别听他乱讲。你好,我是安生的好朋友,向景。”
安乐听着他们说话,扯下手腕间的电话圈发绳,将瀑布似的长头发捋至左肩,扎了个歪辫子。然后,朝向景粲然一笑,“陷阱你好。”
噗——赵敏德忍俊不禁,心想,终于有人说真话了!
没等向景纠正,安乐已经一步向前,拨开两人,蹲身、发力把安生稳稳背起。
她调整着姿势,说:“看你们小心翼翼的,在玩三人四足吗?”目光扫过安生泛红的手臂,“他这身疹子快连成片了,得赶紧物理降温。几号宿舍来着?德仔带路。”
晚会散场不久,路人不少,一个美女背着一个帅哥走在校道上,引得同学们纷纷侧目。
安乐憨笑着,一遍遍跟大家解释:“这是我弟,亲弟……”
路人们感叹着“漂亮弟弟都是别人家的”,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一拨又一拨。
赵敏德很狗腿地帮忙引路,“有劳小乐姐了……上天桥小乐姐……小心楼梯小乐姐……不如我来吧小乐姐?”
安乐托了托安生的屁股,“瘦得就剩骨头了,不沉。”
“是的呢,其实平常吃饭时,我有劝他多吃的。”
“嗯,饭要吃好,但酒不能碰,他过敏体质,沾酒就起疹子,痒了要挠,挠破皮得破相。”
“这么严重?”
“他瘢痕体质。一破皮就留疤,会增生那种。这弟弟就是事儿多,难伺候。”
“小乐姐辛苦了,我以后会多注意,听说过敏不能吃……”赵敏德诚心“讨教”,恭恭敬敬的模样深得安乐欢心。
向景连话都插不上,没他的什么事就不再跟过去了,一个人站在天桥上发呆,看着姐弟俩的身影,独自凌乱。安生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
他以前的女友都是小家碧玉型,娇滴滴如风中弱柳。向景很享受那种能让他散发雄性荷尔蒙的时刻,例如,单手将女友拦腰抱起,然后听对方花枝乱颤地娇嗔“讨厌”、“好厉害”云云,以满足雄性动物的优越感。
安乐的出现颠覆了向景对女性的认知,他甚至觉得连安生都比她温柔婉约得多。这是他和安生交往以来,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女生:这邵安乐,有够另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