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哄回安生,向景特意在“农大青协30载”的庆典上,为小杰增设了筹款募捐环节,证明他既在意安生的感受,也在意他在意的人。
自那日清晨后,两人的聊天框变成向景的打卡地,晨起时带着睡意的语音,睡前含糊不清的文字,连一日三餐都要拍给安生看,还对着“空气”点评:教工饭堂来了个新疆厨师,他做的孜然小羊排你肯定爱吃……
庆典晚会前夕,向景又发来短信:安生,来看演出吧,有惊喜。
还能有什么惊喜,刚领教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滋味,安生不想去。他正收拾完书本准备去晚自习,却让赵敏德叫住,“安生,7点来捧场哦。”
“去哪?”
“你们青协的周年晚会啊,我做主持,昨天不跟你说了吗?”他脸露难色,“我也不想见到某人,但合唱团的师兄嗓子坏了,让我去顶他,他平时很关照我,不能托手踭。”(粤语“托手踭 ”=拒绝)
“没见你去训练过,还以为你早退出合唱团了。” 安生想起KTV里,赵敏德那强差人意的歌喉。
“没有啊,我主要负责和音,会哼唧就行,哈哈哈。”赵敏德顺手抄起安生的发蜡,对着镜子抹了两下,絮絮叨叨道:“迷妹们太疯狂,你没事早些过去,帮我看看场子,叮嘱我那些死忠粉们收敛些,别瞎起哄。”
安生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后脑勺了,他哂笑道:“您这臆想症是晚期了吧?话筒都还没摸到呢。”
“等着,待会让你见识下哥如何才华横溢,能言善辩,出口成章,魅力四射,英姿勃发 ——”
“还大展雄风是吧,”安生忍俊不禁, “我指定不会错过,肯定坐前排给你拍照,哦不,录像,不,开直播!”
“那倒不用太高调,拍照就行。”赵敏德在镜子前凹了两个‘特别帅’的站姿后,琢磨着有点别扭的“大展雄风”出了门。
很快,安生就知道,向景说的惊喜不是主持人,而是节目。
报幕声响起:"下面请欣赏小品《卖火机的小男孩》。"
在市集的喧嚣声中,男孩推着轮椅上场。轮椅上的"老父亲"胡子拉碴,模样沧桑。男孩卸下包袱摆摊卖火机......场景转到学校,心仪的女生将男孩的情书,折成纸飞机扔给校霸,害他当场被羞辱......最后,"妈妈"在火光中咳嗽,男孩冲进浓烟救母。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
安生猛地攥紧了衣摆,这不是我之前跟向景讲的故事吗?小杰信任我,跟我倾诉,我却成了大喇叭?安生只觉血液凝固,指尖发凉。
私密的伤痛被搬上舞台,成为娱乐大众的小品,合适吗,向景!?
“怎么样?”向景兴奋地挤到他身边,“现场捐款已经突破突破五万了!街道办梁主任的爱人就是高岗中学的老师,她说要向校长反映,严治校园霸凌。”
向景为了彰显男友力可谓煞费苦心,不仅说服众人临时排演节目,还特意增设筹款环节。趁着校领导、老师和赞助商都在场,专业水平半吊子的向景,巧妙运用"二八定律",让不到20%的人贡献了超过80%的善款。他对自己这波操作相当满意。
他沾沾自喜却不敢邀功,“安生,这都是你的功劳!”
"不,是你的功劳。"安生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向景的做法,他不敢苟同,但医疗费确实筹到了。
“向景师兄,该你致辞了。” 后勤组来人催促。
“来了。”向景整了整领带,快步走上台。
安生坐不住了,他想去后台跟德仔打声招呼,自己先回宿舍。
后台休息区,两个搬运果酒的男生商量:
“这几箱等会聚餐用的,还要冷藏吗?”
“当然,冰一些好喝,塞不进就把里头的汽水清几瓶出来。”
正需要喝冰水冷静冷静的安生,在色彩斑斓、琳琅满目的饮料堆里随手抽了一瓶,这新口味的“汽水”好像有“消愁”的魔力,他不知不觉灌了好几瓶。
酒意微醺之时,听得台上的向景说: “下面有请我们最帅气、最劳苦功高的主持人,赵敏德同学即兴献唱!听说他可是校合唱队里深藏不露的歌神呢——”说着故意把“歌神”二字拖得意味深长。
上半场还游刃有余的赵敏德瞬间僵住,手中的主持稿微微一颤,他不失风度地说:“哎呀,向会长你可别捧杀我,上台表演的同学们才是主角,我充其量就是个陪衬的小草。”
正打算婉转拒绝,台下却响起震天的欢呼声和尖叫声,自家男神献唱,可把迷妹们激动坏了,他们疯狂挥舞荧光棒,有人甚至踩上椅子喊“德仔师兄来一个”。
台上的向景轻笑道:“盛情难却啊,德仔师兄。”
说罢,几十盏镁光灯齐刷刷锁定赵敏德,紧接着是鼓手的一声吊镲重击,"锵——",舞台气氛瞬间被点燃。
安生的手比掌中的玻璃瓶还冰,心说这下完了,骑虎难下啊,他那堪比车祸现场的歌声,能行吗?别人在合唱团学的是演唱,他呢,是光会演不会唱。
赵敏德迅速捡起招牌笑容,转身对舞台边的琴手打了个响指:“《单车》,降两个key。”
乐队队长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师兄,我们没排练过这首。”
台下笑声一片。
向景掩笑回话:“没事,你德仔师兄清唱也行。”
前排立刻响起整齐的起哄声,“清唱!清唱!”
向景朝灯光组打了个手势,舞台灯光突然变暗,只剩一束清冷的追光,如月落深潭般落在赵敏德身上。当第一句歌词响起时,整个操场悄然安静。
安生的反应跟向景一样:这是清唱?假唱吧?
台上声线浑厚低沉,穿透夜色,直抵人心,宛如陈奕迅本尊亲临现场。
安生发现赵敏德握话筒的姿势变了,不是在KTV里夸张的表演式唱法。他左手虚拢成屏障挡在唇前,带着细小的气音,仿佛在人耳边讲故事,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恰如其分,婉转动听。
“难离难舍想抱紧些,茫茫人生好像荒野……”赵敏德深情地望向安生。
安生单手托腮,抵着惊得快掉的下巴,原来这小子会唱是真的,会演也是真的!那他在KTV整的那出是为了跟我 ‘平分难堪’吗?用得着他多事?又不是我男友!
“来123,”身旁的几个女生齐声喊,“德仔师兄,再来一个!”
安生好像又懂了,德仔师兄能跟兄弟共患难是真,为讨女粉欢心卖萌献艺也是真。他哼笑一声,这精分作风,太赵敏德了。
安生此时的感觉,就像饮料瓶上广告语写的那样:微醺。
他眼神朦胧,看着赵敏德从光芒四射的舞台上款款走来,一路上顺手接过几支玫瑰,最后得意地站在安生面前求赞,“怎么样?”
“花不错…..你纵容他们去摘,不怕园艺系的师姐撕了你?” 安生的语气似夸又似嘲。
赵敏德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说不定是师姐们特意为我种的呢?”
“不要脸!”安生挠了挠领口,晚风清凉,他身上却浮动着一丝燥热。他把冒着凉气的汽水瓶贴在脸上,有小水珠淌过那截白皙的脖颈没入衣领。
赵敏德盯着那滴水珠滑落的轨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别过脸,佯装生气,“上次配合你跑调你说我不要脸,这次好好唱还说我不要脸。我在你这儿,就从来没有脸过。夸夸我会死啊?”
“……唱功还行,就是歌不中听。”安生讨厌以父慈子孝为主题的歌曲和故事。
“哪里不好了?你没看到刚才台下的热烈反应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开个唱呢,超拉风的。”赵敏德说得有板有眼,“挑容易引起大家共鸣的歌目准没错,谁没学过骑单车,谁没摔过跤?”
“我学单车就没摔过跤。”安生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
“刚开始时,我爸坐后座当辅助轮,车身一歪就用腿撑住;等我慢慢熟练了,他就在后座绑上一根又粗又长的竹竿。侧倒时,横着的竹竿会抵住地面,怎么都摔不着。”安生从不提过去,今晚不知怎的就说了出来。
这样的亲子时光,在邵家,唯独他一人享有,姐姐们只有眼馋的份。那时,邵志峰对儿子的溺爱,几乎到了极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难怪!我爸只会说‘摔着摔着就会了’。你爸对你真好。”
“嗯,以前是挺好的。”
赵敏德记得他爸过世了,惋惜地说:“可惜了。”
“其实他在不在都一样,后来,他不喜欢我了。” 温馨的片段太久远,取而代之的,是最后那段让人窒息的家庭生活,父子的目光不再有交集,父亲的眼里不再有儿子。
“为什么?”赵敏德终于问出他憋了很久的问题。
在他眼里,安生一向安分守己,除了学习,几乎没有别的消遣,骨子里甚至带着点畏缩,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惹父亲厌弃的淘气包。难道是因为那次被大头虫诬告的事?不至于吧,后来不是都澄清了吗?
“我……”安生欲言又止。
“没事,我就是顺口一提。”赵敏德从不强人所难。
安生很少谈及家事,聊姐姐还好,可“爸”和“妈”一出口,往往只有一言难尽的沉默。赵敏德虽好奇,却不忍揭人家伤疤,过了的坎,依旧是坎,再回首难免伤感。
赵敏德再次强调:“别说,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可我想说。” 安生酒意渐浓,脑袋有些昏沉,他支起手肘,双掌插入发际,连额上的疤痕外露都浑然不觉。
安生低头看到瓶中吱吱冒泡的“苏打水”,借着一首《单车》的余韵,将尘封多年的往事,毫不设防一一细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