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满怀期待的探望,换来的尽是刻骨的怨恨与诅咒。
楚归晨心中那点对母爱的卑微期盼,终于被消磨殆尽。
她不再踏足坤宁宫,将那份执念深埋心底。
然而今日听闻皇后病重,楚归晨终究还是在傅修的陪伴下匆匆赶来。
她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可当目光触及榻上那道瘦削得几乎脱相的身影时,心口仍是被狠狠一揪。
皇后静静地躺在锦被之中,曾经雍容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唯有那双眼睛,在辨认出楚归晨的瞬间,骤然迸发出蚀骨的恨意。
“你来了。”皇后的声音虚弱却淬着毒,“是来看我死了没有的?”
楚归晨立在殿中,任雪花从敞开的殿门飘入,落在肩头。那点寒意,却远不及此刻她心中的冰冷。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漫天风雪与傅修关切的目光一并隔绝。
烛火在殿内摇曳,映照着榻上形销骨立的身影。
楚归晨静立榻前,垂眸端详着这个本该是她最亲近的女人。
不过三年光景,昔日雍容华贵的皇后竟已鬓染霜华,面容枯槁,眼神涣散中带着癫狂——显然,废太子楚明睿的死,如同一根深深扎进心口的刺,至今仍在折磨着她。
如今楚归晨大权在握,方才一路行来,宫人内侍无不垂首屏息。在她踏入寝殿的刹那,侍立的宫女太医便悄无声息地退去,留下这对母女独处。
楚归晨缓步上前,伸手轻抚皇后凹陷的面颊。
指尖触到的肌肤冰凉而松弛,让她心中泛起难以名状的酸楚。
“母后说笑了。”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儿臣只是忧心母后玉体,特来探望。”
这话说得温和,可她眸中翻涌的情绪却复杂难辨——那里有残存的母女情分,有对母爱的最后执念,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楚。
皇后猛地偏过头,避开她的触碰,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锦被:“探望?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明睿走了,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是不是?”
楚归晨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袖中。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掩去了那一闪而过的受伤。
殿内陷入长久的死寂,唯有烛火不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楚归晨终于抬眸,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母后此言何意?”
皇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锦被:“若非你当年不肯包庇,非要在他父皇面前替你弟弟认下那些罪状,明睿怎么会进了宗人府?又怎会……”
她喉头哽咽,声音破碎,“怎会死在那场上元节的大火里!你让我这后半生……还有什么指望!”
楚归晨静静听着这番泣血的指责,面容依旧无波无澜。
她缓缓抬眼,直视着皇后那双盈满恨意的眸子:
“儿臣也是母后怀胎十月所生,为何母后的眼里,从来只有楚明睿那个……”
她微微一顿,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玉盘,“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住口!”
皇后猛地撑起身子,嘶声厉喝,“你给我住口!”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因激动泛起病态的红晕:“你……你怎敢这样说他!我的明睿……他本该是这东安国的太子!”
“太子?”楚归晨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母后莫非忘了,楚明睿那个废物,连杀个人都要儿臣替他善后。这般无勇无谋无脑之徒,也配得上太子之位?”
这句话彻底刺穿了皇后最后的防线。
她挣扎着从榻上支起半个身子,枯瘦的手指直指楚归晨:“都是你的错!你们既是一母所生,你一个病秧子,要那么聪明的脑子作甚?”
皇后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些本该都是明睿的!是你......是你抢了他的!”
楚归晨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母后当真以为,儿臣是天生体弱么?”
她向前迈了一步,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那些损害身子的汤药,是儿臣自己喝的。为了不让皇弟嫉妒,为了换母后多看儿臣一眼......”
皇后瞳孔骤缩,混沌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陷入更深的疯狂:“那你为何不服用一辈子?!定是你停了药,损了明睿的福分,他才会......才会......”
她再也说不下去,伏在榻上痛哭失声,那哭声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与绝望。
楚归晨静静立在原地,看着这个给予她生命却只给过她几分温情的女人。
殿外风雪声阵阵,却不及她心中半分寒凉。
楚归晨冷眼看着榻上形销骨立的皇后,心底那点好不容易升起的温情终于消散了几分,化作刺骨的寒意。
她轻声开口,每个字都在颤抖:“母后可还记得,当年藏经阁烧的那场大火?楚明睿想烧死楚遂安,可儿臣当时也在里面。”
皇后的哭声戛然而止。
“儿臣原以为那只是楚明睿的愚蠢,”楚归晨缓缓道,“如今想来,母后当时是知情的吧?原来从那时起,母后就盼着儿臣死。事后儿臣发现不对劲,母后对儿臣的安抚,也不过是因为,儿臣当时还是个对楚明睿有用之人。”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荡的殿内显得格外凄凉。
望着皇后如今的模样,楚归晨不禁想起自己开始争权的初衷。
那时看着楚明睿那个废物一次次惹祸,她曾在心底暗想——既然皇后和林家只要一个傀儡,那个废物可以,为什么她不行?
所以她停了那些损害身子的药,暗中布局,一点点培植势力。
即便后来皇后因她“出言不逊”打了她一巴掌,可那时她心里除了疼痛,竟还藏着几分隐秘的欢喜——她天真地以为,除掉了楚明睿这个绊脚石,母后的目光终于能完全落在自己身上。
“可事到如今儿臣才明白,”楚归晨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原来在母后心里,儿臣永远都比不上楚明睿的一片衣角。”
她向前一步,最后一次试探:“母后,如今儿臣大权在握,楚遂安远在边关。只要儿臣想,随时可以名正言顺地监国理政。”
她声音里带着最后的期盼,“若儿臣真能掌控这东安国的江山,母后会不会......终于觉得儿臣有用了?会不会对儿臣多一分疼惜?”
皇后忽然笑了。
那笑声虚弱却尖锐,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她瘫倒在榻上,望着殿顶的藻井,眼神空洞:“有什么用呢......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本该都是明睿的。”
楚归晨静静立在原地,良久,缓缓垂下眼眸。
她眼底最后一点希望,终于彻底熄灭,变成了浓重的恨意。
楚归晨垂眸凝视着皇后,眼底最后一点微光彻底凝固成冰冷的恨意。
她在凤榻边缓缓坐下,动作近乎温柔地为皇后掖了掖被角,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母后真是个好母亲,对楚明睿这个废物爱得如此深切。整整三年了,还对他念念不忘,连看都不愿看儿臣一眼。”
她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俯身凑到皇后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皇后苍白的耳垂:“既然如此......儿臣告诉母后一个秘密可好?”
皇后的眼珠艰难地转动,浑浊的瞳孔里映出楚归晨近乎妖异的面容。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艰涩地吐字:“什......什么秘密?”
楚归晨对上她惊恐的视线,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宗人府那场烧死楚明睿的大火......其实是儿臣放的。”
她满意地看着皇后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轻声道:“整整三年了,母后还这般记挂着他。楚明睿那个蠢货,也算死得其所了。”
“啊——!”
皇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枯瘦的手猛地抬起,想要掐住楚归晨的脖颈,却因虚弱又重重跌回榻上。
她目眦欲裂,声音嘶哑如破锣:“楚归晨!你这个疯子!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竟下此毒手!”
楚归晨轻轻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皇后崩溃的模样,唇边的笑意愈发深刻:“亲弟弟?在他一次次闯祸要我善后,在母后一次次偏心疼爱他的时候,他可曾记得我是他亲姐姐?”
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楚归晨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成一个可怖的阴影。
她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纤长的手指轻轻拔开瓶塞,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
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你......你要做什么?”
楚归晨嫣然一笑,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妖异:“母后不必惊慌。既是儿臣说的是秘密,自然不能泄露出去。”
她将药丸缓缓递到皇后唇边,“反正母后时日无多,这不过是让您安安静静睡着的药罢了。”
“不——!”
皇后拼命挣扎,枯瘦的手腕在楚归晨的钳制下徒劳地扭动。
可她病体沉疴,哪敌得过楚归晨的力气?
不过片刻,那粒药丸便被强行喂了下去。
楚归晨静静地看着皇后的面色渐渐灰败,眼神由惊恐转为绝望,最终失去所有神采。
她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这大概......是儿臣最后一次与母后相见了。”
她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愿母后......一路走好,同你那好儿子,在地府叙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