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九思听到楚遂安这句难得的关心,眉梢一挑,回身戏谑道,“遂安这是在担心我?”
楚遂安不愿与他多作口舌纠缠,偏过头催促,“少贫嘴了,快些去办你的事。”
莫九思又笑着凑近几分,低声道,“那你要记得想我。”
他这才终于转身。
然而,就在背对楚遂安的瞬间,莫九思脸色骤然苍白如纸,扣在门扉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楚遂安并未察觉这短暂的异样。
莫九思强提着一口气,步履如常地踏出房门。
阿福早已候在门外,见他脸色不对,刚要开口,却被莫九思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只得咽下话语,急忙上前搀住他几乎不稳的身形。
两人行至一处无人僻静角落,莫九思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踉跄一步,单膝跪倒在地,“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色泽暗沉的黑血。
“公子!”
阿福慌忙扑上前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痛心疾首,“您何苦如此!大皇子给您下的毒虽与他们相同,可其中掺了蛊虫,毒性猛烈何止数倍!您怎能......怎能将这每月仅有一颗的缓解丹药给了那位六殿下殿下!您自己这个月要怎么熬过去啊!”
莫九思用手背抹去唇边血迹,眉头紧蹙,低声斥道,“休得多言。”
阿福却愤懑难平,继续道,“六殿下即便不服那药,至多不过是难受几日,并无性命之忧。可您呢?您这是拿自己的命在赌啊!”
莫九思试图站起,然而体内毒性夹杂着蛊虫躁动,如同万千蚁虫啃噬经脉,剧痛钻心,让他再次脱力软倒。
阿福见状,立刻蹲下身,将他背起。
感受到阿福身体的颤抖,莫九思知他是担忧至极,缓了口气,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执念,“阿福......爱恨嗔痴,本就是人间最玄妙难解之物。我与他之间,早已恩怨纠缠,说不清,也剪不断了。既然......既然我已将他放在心尖上,又怎能眼睁睁看他受那噬心之苦?”
阿福背着他,纵身跃上屋檐,在夜色中疾行,忍不住又问,“可您为他做这些,为何不让他知晓呢?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背上之人却再无回应。
莫九思已在毒性与蛊毒的双重肆虐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阿福长叹一声,不再多言,只是更加快了脚步,朝着莫九思事先交代的地点飞掠而去。
他并未察觉,在他背着莫九思离开后,一道身影自暗处的阴影中缓缓走出,静静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直至深夜,莫九思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房中。
他先在床榻边静立了片刻,默默注视着楚遂安沉睡的侧颜。
楚遂安睡得并不沉,隐约觉得眼前有影子晃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眼便看到了床前的身影。
他脑子尚有些混沌,带着未醒的鼻音含糊问道:“......回来了?怎么不上来睡?”
话刚出口,楚遂安便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眉头微蹙,“你受伤了?”
莫九思这才动作略显迟缓地躺上床,从身后将楚遂安揽入怀中,脸颊贴着他的后颈,声音带着刻意放松的慵懒,“没有。方才出去处理了几个碍眼的家伙,沾了些气味而已。”
楚遂安素来不过问他的具体行动,闻言便“嗯”了一声,倦意再次袭来,正准备重新入睡,并未回头,自然也未曾看见莫九思那失了血色的苍白嘴唇。
莫九思抿了抿干燥的唇,环抱着楚遂安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忽然用肯定的语气低声道,“楚寒宁的筋脉......已经接续好了吧。”
楚遂安睡意去了几分,应道,“嗯,**不离十了。怎么了?”
莫九思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唇凑近他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带着鸦云隐和楚寒宁......走吧。就明日。”
楚遂安闻言,睡意瞬间消散无踪。
他下意识想偏过头去看莫九思的神情,却被对方紧紧箍在怀中,一时难以转身。
“......为何如此急切?”楚遂安心中疑虑丛生,“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莫九思将脸埋在他后颈,含糊地“嗯”了一声,故作轻松道,“计划有变,我这几日便要对莫叙动手。你们留在此处,反倒让我束手束脚。”
“楚寒宁的身子还要养几日,遂安倒不如带着她们先去我名下的一处药铺暂避,那里安全隐蔽,正好让楚寒宁静养。待事情了结,无论成败,我自有安排送你们回东安。”
楚遂安唇瓣动了动,诸多话语在喉间翻滚,最终却只问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行动突然提前了?你可有十足把握?”
莫九思在他颈后轻轻蹭了蹭,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虚弱,“遂安这般追问......是在担心我么?”
楚遂安嘴硬道,“没有。不过是你帮我寻到三皇姐、又助我拿生肌水为三皇姐疗伤,我不愿欠你人情罢了,你少自作多情。”
莫九思又低低应了一声,语气带着浓重的倦意,“殿下放心......我既已决定,自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楚遂安还想再问,却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似乎已然入睡,终是咽下了未尽之语。
然而他的睡意早已远去。
楚遂安睁着眼,心中五味杂陈,泛起阵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而他身后,本应“熟睡”的莫九思,也同样在黑暗中睁着双眼。
两人各怀心事,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默然相依,直至晨光熹微。
莫九思在天光未亮时便悄然起身。
他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身旁似乎刚刚入睡的楚遂安。
昨夜,他被阿福紧急带往麾下那家隐秘药铺,由心腹大夫施针,强行压制体内因缺失解药而蠢蠢欲动的蛊毒与剧痛。
那每月一颗的缓解丹药,他已给了楚遂安,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将在噬心刮骨般的痛苦中煎熬。
他不愿让楚遂安窥见半分自己的狼狈与脆弱,这才决意尽快送他离开。
而更深一层的原因是,楚遂安同样身中此毒,若无解药,不日便将毒发受苦。
莫九思不忍见他承受这般折磨,故而仓促间,将原定的计划大幅提前——必须在楚遂安毒发前,解决掉莫叙,拿到解药。
此刻,尽管经过昨夜紧急施针,莫九思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唇上毫无血色,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虚弱。
他必须在楚遂安醒来之前离开,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莫九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榻上之人模糊的轮廓,咬紧牙关,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莫九思刚离开,楚遂安便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一夜未眠,见莫九思一大清早便出门,只当他是为那刺杀莫叙的计划去做最后的准备,自己也索性起身。
莫九思的院落里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
楚遂安走到鸦云隐房门前,轻轻叩响。
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拉开了。
鸦云隐站在门后,眼底一片浓重的青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低气压,见到是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回了屋内,这模样让楚遂安微微一愣。
“你......脸色怎地如此难看?”楚遂安跟进屋内,关切问道。
鸦云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气带着十足的怨念:“莫叙这毒,药性也太霸道了。初次服用那缓解丹药之人,头一晚必定会引发剧烈头痛,我疼了整整一夜,根本无法合眼。”
楚遂安闻言却是讶然,“可我......并无不适之感。”
鸦云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觉得奇怪,却只归咎于个人体质差异,没好气地冷哼道,“你倒是命好。”
她随即想起正事,语气依旧不善,“六殿下这么早跑来,有何贵干?不怕你那醋坛子打翻?”
楚遂安自动忽略了她最后那句调侃,正色道,“三皇姐的伤势,如今如何了?”
提及楚寒宁,鸦云隐的脸色才稍霁,语气也缓和了些,“阿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无法长时间站立行走,需以轮椅代步外,基本与常人无异。”
楚遂安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今夜便离开此地吧。”
鸦云隐闻言,神色一正,收敛了方才的怨气,肃然问道,“这么急?一切可都安排妥当了?”
楚遂安颔首,“我早已与九月堂议定。今夜子时,他们会在府邸后门接应。我们脱身后,先前往一处药铺暂避,一来可为三皇姐好生调理,二来......也可趁机解了你我身上的毒。待一切稳妥,我们再返回东安,处理军中叛徒及后续事宜。”
不知出于何种微妙心理,楚遂安并未言明那药铺实为莫九思名下产业。
鸦云隐微微挑眉,带着审慎追问,“那药铺作为藏身之所......可还稳妥?”
楚遂安只简洁应道,“嗯。”
这些时日的生死与共、相互扶持,鸦云隐对楚遂安已建立起相当的信任。
她略作思忖,便不再多疑,点头应承下来,“好,便依你所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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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