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云隐蹙眉,“你就不怕我武艺不精,拖你后腿?”
她的功夫虽不弱,但绝非顶尖。
楚遂安却摇头,“此番潜入,武力并非关键。挑起两国战事的莫叙,眼下虽坐镇边境私宅,却并未携带大量亲卫。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如今忍受不了边关艰苦,正在大量招募仆役。我们正好混进去。”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凡入他府中为仆者,皆需服下一种慢性毒药,每月领取解药方能保命。”
“有你这神医在,我们服下毒药后,你便可尽快研制出解药,如此既不受制于人,也方便我们暗中搜寻。即便被发现,亦可随时脱身,无后顾之忧。”
鸦云隐点了点头,这计划听起来颇为周详,但她仍有疑虑,“你留下假扮我们的那两人......当真可靠?”
“放心。”
楚遂安语气笃定,“自计划初定,他二人便开始模仿你我言行举止,力求惟妙惟肖。况且,他们本就是夫妻,扮作你我这般‘未婚夫妻’,更不易露出破绽。”
鸦云隐略显惊讶,“世间竟有如此巧合?单单是身形相似已属难得,连声音都能模仿得以假乱真。”
楚遂安闻言,沉默了片刻。
夜色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过了一会儿,他才状若无事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他二人……苦练过口技与缩骨之功。”
他微微停顿,像是随口一提,“我从前……曾在某人手底下,因这缩骨功吃过不小的苦头,故而后来便特意让手下人也精研此道,以备不时之需。”
不知为何,鸦云隐脑海中率先浮现的,竟是三年前寻梦阁那位风华绝代的“净名公子”——也正是竺兰哈尔国的二皇子,莫九思。
她抿了抿唇,心下猜想,楚遂安口中那“曾在某人手底下因缩骨功吃苦头”的经历,多半便是受了莫九思的蒙骗。
虽不知具体情形,但当年楚遂安与那净名公子的一段纠葛,她亦有所耳闻,甚至还用净名公子威胁过楚遂安。
毕竟,那时她自己也曾为了楚寒宁的未来安危,动过与楚遂安联手的心思。
思及此处,她竟与楚遂安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她轻叹一声,转而问道,“军中事务繁杂,交给那二人......当真无碍吗?”
楚遂安神色从容,“他二人皆是有真才实干的,处理军务或许比你我更为得心应手。况且,竺兰哈尔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主战派以莫叙为首,但国内反对此战者亦不在少数。”
他目光投向远方夜色,带着一丝决断,“若你我此行顺利,或许......还能寻得契机,顺手平息了这场战事。”
鸦云隐对竺兰哈尔国的内斗亦有耳闻。
先前她担忧楚寒宁在战场上遭遇莫九思,会因楚遂安之故手下留情,曾特意打探过消息,得知莫九思并未前往边关,这才稍稍安心。
说话间,两人已循记号找到藏于林间的马匹。
楚遂安蹲下身,迅速刨开松土,从坑中拎出两个结实的包裹。
他仔细检查一番,将一个递给鸦云隐,“里面是换洗衣物和盘缠。我们这身打扮太过惹眼。”
他又特意叮嘱,“你那包裹里有件金丝软甲,务必贴身穿好,以防万一。”
鸦云隐自然明白这是楚遂安特意为她准备的护身之物,并未推辞,坦然领了这份心意。
毕竟两人此行有着共同的目的。
两人随即各自寻了隐蔽之处更换衣物,待到再现身时,已是一副寻常商旅打扮。
他们利落地翻身上马。
临行前,鸦云隐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既然你我已改换身份,是否需另取化名?”
楚遂安颔首,“有理。你想叫什么?”
鸦云隐想到楚寒宁,不假思索道,“便唤我‘宁寒’吧。”
楚遂安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挑眉,从善如流,“好。那日后,你便唤我‘司九’。”
鸦云隐微微一怔,随即也忍俊不禁。
果然是同病相怜,这化名,倒真是......意有所指。
两人不再多言,一夹马腹,策马朝着边境商道的方向,疾驰而去。
——
虽说正值竺兰哈尔国与东安国交战之际,但商人逐利,自有门路。
一些胆大通天的商户,凭借错综复杂的人脉与对利益的追逐,竟能在两国之间暗暗维持着一条隐秘的通商渠道。
楚遂安带着鸦云隐,寻到这样一支商队,给领头的塞足了银钱,混入其中。
几经盘查,虽有惊险,终究还是顺利进入了竺兰哈尔国境内。
两人一路向南,朝着莫叙所在的边境府邸行进。沿途所见,却让鸦云隐的眉头越皱越紧。
楚遂安察觉到她低沉的情绪,放缓马速,与她并行,低声问道,“怎么了?”
鸦云隐目光扫过道路两旁偶尔可见的荒芜田地、零星乞讨的流民,以及远处山峦间若有若无的匪寨踪迹,声音带着沉重,“这一路匪患如此猖獗,民生凋敝……战争之苦,最终皆是百姓承担。”
楚遂安闻言,唇线紧抿。
他自幼长于深宫,虽知兵凶战危,却从未亲眼见过战场之外的疮痍。此番亲历,方知书本上的“民不聊生”四字,是何等触目惊心。
他对此战的认知,不再仅仅是朝堂上的博弈与疆场的胜负,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楚遂安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坚定,“都会过去的。”
鸦云隐转头看他,见他眼中亦有凝重之色,知他并非虚言安慰,便点了点头。
是啊,他们既然来了,而竺兰哈尔国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总有反对战争的声音。
总会找到平息干戈的法子的。
——
两人将马匹藏匿于隐蔽处,悄声靠近莫叙的宅院。待能看清那府邸全貌时,鸦云隐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说这宅院建于边境,又是新近落成,但其规模之宏大、建筑之奢华,层台累榭,飞檐斗拱,竟宛如一座小型皇城,与周遭的荒凉景象格格不入。
不知为了修建这般壮观的府邸,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又葬送了多少人命。
楚遂安的目光则敏锐地落在府门前那条不长不短的队伍上,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据九月堂探得的消息,莫叙为招揽仆役,开出的报酬极为丰厚,即便需要服用毒药,但每月都能按时领取解药。
按理说,在此民生艰难之时,应征者该是趋之若鹜才对,怎会只有这寥寥数十人?
他正暗自思忖,那朱漆府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两名小厮抬着一副担架走了出来,上面盖着白布,隐约显出人形。
鸦云隐瞳孔一缩,心中猛地一紧,下意识便要上前查看。楚遂安却不动声色地拽住了她的衣角,微微摇头制止。
鸦云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只能死死盯着那白布,心中疯狂祈求那千万不要是楚寒宁。
恰在此时,一只苍白僵硬的手从白布边缘垂落下来,看骨骼分明是男子的手鸦云隐刚松了半口气,便听到身后排队的人群中传来低低的议论:
“造孽啊......这已经是这个月抬出来的第六个了......”
“大皇子的脾气也太......”
鸦云隐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忍不住担忧地看向楚遂安。
楚遂安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压低声音,语气笃定,“都不是。九月堂查验过每一具被弃置的尸体......没有三皇姐。”
没有她。
这简短的三个字,却让鸦云隐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这才惊觉后背早已被涔涔冷汗浸透。
没有楚寒宁的消息,在此刻,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
这具尸体的出现,显然让本就心存畏惧的应征者们更加恐慌,队伍中又有几人面色发白地悄悄溜走了。
身后细碎的议论声再次传来: “唉,大皇子的性子真是说变就变……听说上月有个丫鬟,不过失手打碎了一只茶盏,就被活活杖毙,直接扔出了府……”
“这哪是当差,简直是送命啊……”
鸦云隐听得抿紧了嘴唇,脸色愈发苍白。
楚遂安见状,沉吟片刻,低声对她道,“里面情况未明,凶险难测。你终究是女子,不如暂且留在外面接应,我自有办法与你联络。”
鸦云隐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光决然:“不,我一定要进去。”
她必须亲眼确认楚寒宁的安危。
楚遂安知她心意已决,不再多劝,便带着她继续排队。
队伍行进得很快,不多时便轮到了他们。
负责登记的小仆抬头打量二人,见他们虽作普通百姓打扮,但形貌出众,气质不凡,例行盘问几句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提笔问道,“叫什么名字?”
楚遂安从容应答:“司九。”
鸦云隐接口道:“宁寒。”
就在此时,一声略带慵懒、却又无比熟悉的轻笑声,突兀地从头顶的房檐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