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听出了她话语深处的弦外之音,低声问道,“那殿下......您打算如何?”
楚归晨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微微一笑,问道,“云袖,算算日子......楚明睿......死了有三年了吧?”
云袖虽不解其意,仍恭敬答道,“是,殿下。整整三年了。”
楚归晨顿了顿,眸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地又问,“宫里面......我母后的疯症,近日可有好转?”
自楚明睿死后,皇后便因悲恸过度而神智失常,彻底疯了。
楚归晨起初还去探望过几次,次次皆被厉声咒骂驱赶,那点本就稀薄的母女情分也随之消耗殆尽。
后来,她便不再去了。
云袖轻声回道,“皇后娘娘她......还是老样子。”
楚归晨沉吟片刻,继续问道,“太医署那边呢......后宫可有什么新动静?”
云袖深知她问的是什么,垂首应道,“给陛下的药早就停了,但已经见效了,眼下并无任何妃嫔有孕的消息。”
楚归晨这才缓缓绽开一个清浅却冰冷的笑容。
“楚遂安此番,必定会亲赴战场。”
她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自打楚明睿死了之后,我在这公主府中‘沉寂’了三年,也算......偿还了那点微末的罪孽。”
楚归晨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皇宫的轮廓,声音平稳却带着野心,“待他离京,这东安国上下大小事务,我自会逐一接手,悉数掌控。这三年于我而言,不过是蛰伏。”
她微微侧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很快又被决绝取代,“但愿......他此去能旗开得胜,而后......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吧。如此,既全了他为国尽忠的名节,也也全了我们最后一点姐弟情分。免得日后......我与他真要为了那至尊之位,兵戎相见,伤了和气。”
她语调平静无波,自始至终,未提一句下落不明的三公主楚寒宁。
仿佛那人,早已是个死人了。
——
次日。
次日,三公主楚寒宁于边疆失踪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在朝堂之上轰然炸开,引得群臣哗然,人人色变。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深知楚寒宁的能力与心性,绝非轻易会落入敌手之人,此番失踪,境况定然极其凶险。
东安国强盛数百载,他向来对国力军威有着绝对的自信,却万万未曾料到,此番竺兰哈尔国竟如此棘手难缠,甚至折损了他最得力的女儿!
殿内,老臣们再度为“派何人前往接替三公主、主持大局”争论不休,唾沫横飞,各执一词,乱哄哄吵成一片有人主张启用老将,有人提议破格提拔新锐,却始终难以达成共识。
在一片喧嚣之中,丞相鸦延始终垂眸静立,一言不发,如同风暴中心最沉寂的一点。
他心中如明镜一般。
因为他知道,最终,一定会有人站出来。
而那个人,必定是六皇子楚遂安。
果然,在一片嘈杂的争论声中,楚遂安稳步出列,面向御座,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起:
“父皇,儿臣请命,愿即刻前往边关,接替三皇姐,督军御敌,寻回皇姐,以定军心。求父皇恩准。”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落水,顿时引来更多反对之声。
不少老臣慌忙出列,连连劝阻,“陛下!万万不可啊!六殿下如今乃国之根本,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若有闪失,国本动摇啊!”
傅修也是今晨才惊闻楚寒宁失踪的噩耗,正自焦灼愤懑,此刻见这群老臣又搬出“国本”之说阻挠,忍不住在一旁冷嗤一声,语带讥讽。
“诸位大人既然觉得六殿下不宜前往,那想必心中已有更合适、更能服众的人选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那几位老臣被他噎得一窒,一时语塞,支吾着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反复强调“风险太大”、“于礼不合”,殿内又陷入一阵短暂的争吵。
楚遂安待他们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诸位大人的担忧,遂安明白。然,正因国本为重,才更需尽快稳定边局,寻回皇姐,以安民心军心。”
他看向御座上的皇帝,“父皇,儿臣有三个理由。”
皇帝面色沉沉,“讲。”
楚遂安条分缕析,逐一列举。
“其一,边军骤失主帅,军心涣散,需一位身份足够贵重、能即刻震慑全军之人前往,儿臣自问符合要求。”
“其二,儿臣武功算是师从三皇姐,对皇姐的用兵习惯、军中部署最为熟悉,由儿臣接手,最能延续其方略,不致临阵换将,自乱阵脚。”
“其三,竺兰哈尔国此番行动,目标恐非仅是边关,儿臣亲往,亦可彰显我国死战到底之决心,挫其锐气。”
他一番话有理有据,权衡利弊,清晰透彻,方才还激烈反对的臣子们渐渐安静下来,面露思忖,竟有不少人被他说动。
皇帝高踞御座,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这个似乎一夜之间愈发沉稳果决的儿子,未置可否,却将视线转向一直沉默的丞相,“鸦相,你以为如何?”
鸦延应声出列,拱手沉声道,“回陛下,老臣以为,六殿下思虑周全,所陈诸条皆切中要害。现今局势下,殿下确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老臣......附议。”
见位高权重的丞相鸦延已然表态支持,不少原本摇摆或反对的朝臣也仔细思量一番,纷纷出列附议,表示赞同六皇子亲征。
皇帝看着殿下神色坚定的儿子,又望了望一众最终达成共识的臣子,虽心中仍有万千担忧与不舍,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奏道,“既如此......便依你所奏。回去好生准备,明日......启程吧。”
“谢父皇!”
楚遂安行礼谢恩,却并未立即退下,而是再次开口:“儿臣......尚有一事相求。”
皇帝微微挑眉:“何事?”
楚遂安声音平稳,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儿臣与丞相府鸦云隐小姐的婚约犹在。此番边关之行,凶险难测,儿臣......实在放心不下她独自留在京中,恳请父皇允准,许她随军同行。”
“鸦小姐医术超绝,于军中亦有大用。待儿臣得胜还朝之日,望父皇能为儿臣与鸦小姐完婚。”
皇帝闻言,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疑惑——他分明记得,这个儿子曾亲口承认有龙阳之好,拒了与鸦家的婚事,如今怎又旧事重提,还如此情深意重?
他不由将目光投向鸦延,“鸦相,此事......你意下如何?”
鸦延在楚遂安说出那番话时,便已明了——女儿此去,恐怕再也不会以“鸦云隐”的身份回来了。
他想起昨夜女儿的决绝与哀求,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出列躬身,语气沉静却肯定,“回陛下,小女......确实对六殿下倾心已久。若能随殿下同行,老臣......亦觉欣慰。恳请陛下成全。”
此事于大局并无妨碍,皇帝虽觉蹊跷,但见丞相本人也无异议,便不再深究,点头道:“准了。便依你们所言。”
两人谢恩后,朝堂之上又详细商议了诸多边疆布防、粮草调配、后续援军等事宜,直至午时方才退朝。
甫一散朝,傅修便快步走到楚遂安身边,与他并肩向外走去,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你和鸦云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你先前不是还说对她无意?今日怎么怎么突然......”
他心中已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亟待证实。
楚遂安目视前方,声音平静无波,“鸦云隐是为了三皇姐,求到我面前的。她说让我找了由头带她去寻三皇姐,她想知道三皇姐是死是活。这便是由头。”
傅修心道“果然如此”,不禁唏嘘,“三公主同鸦云隐这般情意......着实令人动容。我先前看着鸦云隐也不像这么没轻没重的人啊......”
感慨完毕,他立刻转而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明日出征诸多事宜,你我得好好合计一下,兵马点验、粮草辎重......”
“对了,我父王库里有几副上好的轻甲,回头我让人给你也送一副去!还有......”
傅修兴致勃勃,几乎要将所有细节都安排妥当,仿佛已经看到两人并辔驰骋沙场的景象。
他与楚遂安在京城风流倜傥,去了战场当然也要做最帅的公子哥。
楚遂安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傅修一股脑儿说了许多,才缓缓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目光沉静而坚决。
“修儿,”他打断好友的畅想,声音清晰无误,“这次,我并没有打算带你同去。”
“你要留在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