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从左耳穿过大脑刺向右耳,喉咙间满是铁锈味,申烁干涩地吞唾沫,像是喝了一口血。
天旋地转间她的左手被一只满是厚茧的手掌拉住举起。
申烁睁开眼,刺目的白炽灯照得她眯起眼睛,听觉也随之恢复,巨大的声浪涌来,夹杂着尖叫和怒斥。
“3077年第五届博克斯拳击赛非改造者组别的冠军——烁!”
申烁皱着眉头观察周围,她此刻站在拳台的中央,举着她手的主持人和她差不多高,右颊有一道刀疤。
申烁的目光跳跃到喘着粗气的对手身上。
——这人居然也能算是非改造者么?
接近两米的身躯,粗如水桶的双臂,面如紫薯,胸腔隆起,非常人地起伏着,喘气声如同野兽般。
紧接着,申烁听到拳台外传来真正的野兽嚎叫,那是另一个用钢筋围着的更大的拳台,一个浑身覆盖鳞片、不断有血从獠牙滴下的人轰然倒地,胜者是一个两米高的趾行动物。
申烁收回目光,经过对比,她认可自己旁边这位作为非改造者的身份。
非改造人拳台吸引的目光不多,主持人宣布后放下话筒,轻声对申烁说:“记得确认账户,奖金二十四小时内发放。”
主持人语气生硬,面容也凶狠,眼神凌厉,不过申烁还是道了谢。
本来已经翻出拳台的主持人回头看她一眼,走向改造者拳台旁边。
申烁刚翻出拳台,有一个人立刻冲上来紧紧扶住她,一秒之内,申烁脖子上多了条擦汗的毛巾,手里塞了一瓶电解质水。
那人和她熟得仿佛从出生就认识一样,手径直伸向她的脸。
申烁还没反应过来,嘴里的护齿已经被扣下,唾液混着血,那人也不嫌脏,用布包好,顺便擦了擦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申烁还未来得及声明不认识,就已经被拉着进了后台。
那人低头收拾包,终于给了申烁挣开关怀的机会。
“那个,我们认识?”
那人背影僵了一瞬,很快自如地点点头,她脑后的揪揪活泼地晃来晃去。
那人把所有散落的东西收进包里,拉着申烁坐下拆掉拳套和绷带,丢过一个医疗包,语速极快地嘱咐:“你先上药,我去确认账户,如果你提前弄好了也不要走开,我马上回来,路上跟你解释。”
她急匆匆地走了。
申烁点点头,目送她,打开医疗包给自己渗血的手上药,顺便把能看到的出血的地方都淋了双氧水。
一切都做完,那个扎着揪揪的人还没回来,申烁百无聊赖间发现了角落里的一个废弃化妆镜。
原来自己长这样,申烁摸摸脸,眉骨上有一道两厘米长的伤疤,细细的,估计是刀疤。
双臂裸露着,申烁攥拳来回转着手臂看自己的肌肉,向前冲拳,拳风有破空声——估计打架相当不赖,怪不得能得那个什么博克斯冠军。
休息室空间挺大,申烁试着抬腿侧踢,不用思考就知道如何用力,她踢出腿的一刹那,脑海中突然闪过无数出拳踢腿的场景,于是松了口气,还好,尽管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有武力傍身。
休息室的门被来人大力推开,揪揪看她还在,明显松了一口气,念叨着:“还好还好,虽然每次什么都不记得,但好歹挺听话的。”
申烁不动声色地听着,问道:“每次?”
揪揪点点头,把包甩到背上,点点头:“你有失忆症,咱们先走,”她和申烁并肩走着,突然想起来问,“你可以自己走吗,我扶着你?”
申烁摇摇头,侧头看她,揪揪和她差不多高,甚至更高一点,她穿着长袖长裤看不出来,但绝对不是瘦弱的体型。
揪揪带着申烁在后台拐了两次弯,越走人越少。
申烁从一开始的放心变成了狐疑,终于在拐到一条漆黑的甬道后插着手质问:“你想做什么?”
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揪揪桀桀笑了两声:“杀人越货,博克斯的冠军奖金够我逍遥好一阵了……”
申烁绷紧身体,眼睛观察着周围的通道,揪揪看着不如自己强壮,但既然敢单枪匹马打劫,肯定有些手段,最好不要硬碰硬。
“哈哈哈你不会真信了吧?””
揪揪大步走到甬道尽头推开木门,申烁虽然被这转折搞得摸不着头脑却没有放松警惕,在木门被推开的刹那她的担心提到了顶峰,怀疑揪揪的援军会从木门后冲进来制伏她。
一秒,两秒,什么都没发生。
光从门外打进来,两人的表情变得清晰。
看到申烁警惕的表情后,揪揪脸上笑容暗下去,冲过来拽着申烁出了木门,怒气冲冲:“门外有什么?你觉得我会害你?”
申烁感到不好意思,却并不愧疚,她没有错,在这种情况下保持警惕是正确的做法。
揪揪掏出一个泛黄的牛皮小本子递给她,别着头,说:“你的记事本,上场前交给我保管了。”
“哦,谢谢。”
揪揪为自己刚刚的怒气感到抱歉,她不应该对申烁生气,但也不是会道歉的性格,于是眼睛乱瞟,拽起旁边人的胳膊肘:“赶紧回家,好烦啊一天到晚什么都不记得。”
申烁嗯了一声,由着揪揪拉走,打开记事本第一页,上面用黑色笔写着:你叫申烁,有失忆症,相信戚恒(扎着小揪揪、和你差不多高、做事着急)。
街道的阴影覆盖着店铺和小巷,还算干净,没有四处流溢的污水,只是层层叠叠地盖着太多建筑,披着黑袍的改造者偶尔在走动间露出非人的部分。
拐出这片棚户区,像箱子一样摞着的房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简朴的五层小楼,街道上的非改造者多了起来,不管女性男性,只要是裸露出的地方均是十分健壮。
目之所及都是这样的小楼,没走一会,戚恒拉着她拐进了46栋1单元,楼梯年久失修,地上有掉落的墙皮。
申烁突然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明明心理上应当十分防备戚恒,就算有那个小本子做保证,谁又能证明这个小本子不是戚恒做出来骗她的呢?但是生理上却并不排斥戚恒的接触,甚至由着对方拉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
好奇怪,或许戚恒真的值得信任。
轻车熟路的戚恒在四楼停下来,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看也没看地摸到其中一把,插入锁眼,属于家的气息随着门打开而泄漏到年久失修、满是尘土的楼道,申烁被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所蛊惑,跟着明显放松多了的戚恒走进房子。
“啊!累死了。”
戚恒卸下背包扔到入户柜上,顺手拿过申烁身上的包和自己的撂在一起,自顾自地躺倒在了沙发上,眯眼看到兀自杵在客厅正中的申烁,才想起来原来房子的主人也还是要招呼的。
“你打一天拳不累吗,快去躺着吧,我待一会就走。”
房屋内根本没有什么装饰,只是放置着必需的几件家具,诸如沙发、茶几,连屋顶的灯都只是一个外无修饰的灯泡。
申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不知道这是戚恒的房子还是自己的,直到听到了一会就走才愣住,问道:“走?你去哪?”
戚恒整个人横在沙发上,胳膊伸得长长地搭在外面,发出疑惑的鼻音:“哦,忘了说了,这是你家,我一会要回我家。”
申烁虽然还没有完全信任戚恒,却不太想让她走,拉过餐桌旁的椅子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家远吗?”
“远啊,”戚恒伸手把自己头上扎揪揪拆掉,落下来的头发卷卷曲曲地翘在脑后和颊边,“可远了,我要打车回去,你给我报销。”
申烁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兜,除了那个泛黄的记事本以外身无一物,估计是上拳台前全给戚恒了,她说:“我身上没钱,你这么熟悉我家可以自己拿。”
被点拨的戚恒从沙发上弹起来,连连点头,径直走进卧室,直奔床头柜,蹲下以后拿出一沓绑好的钞票,得意地甩甩给申烁看:“我看啊,从你家到我家一共需要走五步,按理说应该拿走五张的,但是友情价打折,我只拿四张。”
“?”申烁吃了一惊,“五步?你住对门?!”
“哎嘿!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好在脑子转得比较快。”
申烁啧了一声。
戚恒撇撇嘴:“我生活里就你一个能一直被骗的人,干嘛不好好利用?隔三差五就什么都不记得,我才懒得一直都慢慢告诉你……我要走了,你在家独自咀嚼没有过去的痛苦吧!”
她要关门走的那一瞬间,想起来嘱咐道:“今天轮到我做饭,记得七点来我家吃晚饭。”没等申烁说话,房门砰地关上。
走廊的灰疑似随着关门扇起的风刮进屋里,申烁摸了摸鼻子,正想坐下却被身上带血的衣裤阻挠,于是先换了身干净衣服才安心地坐在沙发上翻阅那个小本子。
除了第一页那一句话的嘱托,第二页开始就都是每日待办,日期从3076年5月10日开始,中间少有间断,最近的日期是3077年4月13日,这天的待办是明天参加博克斯决赛。
后面跟了一句随笔:虽然无所谓,但截至今天已经30天没有失忆,戚恒很高兴。如果赢了但忘记,记得把奖金汇给选拔组。
选拔组是什么?申烁向前翻了几页,直到翻到1月2号才找到相关记录。想要选拔成为指挥官,就要报名参加选拔赛,报名费是五千,博克斯冠军奖金足有六千。
申烁从头看起来,因为不记得,所以像别人的故事一样,读小说一般通过每日的待办和只言片语拼凑着名叫申烁的人的人生。
最常出现的一句就是,周一到周六记得上班,米利特里一区。申烁看看自己,没想到靠打黑拳挣钱的人也有正经班上。
她无意中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竟然写着字,应该是用来提醒的长期目标。其中就有1月2号提到的指挥官,本子上写着:通过选拔成为指挥官。
本子上不论是前面的短期待办,亦或者最后一页的长期目标,几乎很少提及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是写作者对于这些目标的心情,只是会偶尔在后面缀一句戚恒的情绪。
申烁很理解之前从不说明理由的自己,反正无论如何也会忘记,纵然写下来了,人去做一件事的理由有无数,更别提自己总是在通过别人了解自己,无法追溯的理由也能算理由么?
干脆写下什么就去做,没有理由,理由是拥有过去的人的奢侈。
于是申烁径直站起来敲响了对门戚恒的家门,隔着门板传来谁啊和拖鞋啪嗒啪嗒靠近的声音。
开门后,她在戚恒开口前说:“打扰你了,我打算今天……”
“奖金我已经转给选拔组了,我就猜到你看完待办肯定要问的,现在就等回信。”
申烁沉默下来,过了一会站在房门外说:“谢谢。”
戚恒摆摆手:“不用啊……不过,真想感谢我的话,把剩下的那一千给我吧,反正放你那你也不花钱,转给我我还有些用。”
申烁点点头:“好,你知道账户密码,直接转吧。”
“那我就直接用了。”
申烁点点头,引得戚恒笑出声,故作姿态地扇扇风:“幸好是我,要是别人的话,你家那木头凳子都得被拿走了。”
申烁无语:“我又不傻,还能站着等人骗么?”
戚恒上下扫视申烁,这家伙不知道从哪抽出来一身花格子家居服,露出来的胳膊上不仅有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新鲜的血痕,嘴角被人打裂,下巴上也有血痕……
——看着真的很像会站着被人揍的傻子。
“那可不一定,你没失忆的时候就笨得要死,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能更笨。”
戚恒又把自己摔回沙发上,她家的沙发看着就更舒服,沙发面更宽,不用躺着就可以支着腿,她仰躺着,揉揉鼻尖,右边的鼻钉闪了闪。
“为什么打鼻钉?”
戚恒正色回神仔仔细细地看她,看得申烁浑身发毛,过了很久她才开口:“虽然我很希望你失忆是假的,但你每次和我熟悉以后都会问我这个问题。”
她语气很平淡,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是申烁注意到了她隐去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