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缓缓透过窗户缓缓挪进瑶光殿中,帷幔中的人靠在山枕上醒过来,懒懒的喊道,“青梅…青梅…”
殿外的女子踏着碎步走近,“殿下醒了吗?”
帷幔中的女子揉了揉眼睛,听着这陌生的声线,努力从脑海中搜寻着昨日的回忆,青梅已然不在了…
薛绍谋反也被金吾卫当场拿下…
她一只手搭在太阳穴的地方,一边问道外面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妾叫宋真儿,是上官大人身边的女使,大人怕瑶光殿人多嘴杂,便吩咐妾在殿外守着等殿下起来差遣。”
对啊,昨夜那人是守在榻边看着她入睡的,“上官大人呢?”
“回殿下,大人上朝了。”
女子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看到山枕旁放着那根绯色的发带,她拿起撩开帷幔对跪着的人说道,“你起来伺候本宫梳洗吧。”
“诺。”
梳妆镜前的人将发带缠绕在指尖抬起细细端详,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她确实喜欢这发带甚久,每次见那人从眼前离开时便看着这发带飘扬,每每都克制不住的想要上前,如今终于能够将它握在手中了。
随后突然又想起些什么,对身后梳妆的人问道,“薛绍是关押在大理寺对吗?”
“回殿下,是的。”
“待会你差人去告诉大理寺,说本宫要去探监。”
“诺。”
薛绍两兄弟入狱之后,消息很快传到各地宗室的耳中,眼见事迹败露,那些李唐宗亲也开始惧怕,最终李冲父子的聚众造反变成了二人的独角戏,不到半月便被镇压下去。
而武后希望通过李冲父子,将宗室都网罗到其中,然后一网打尽,所以便让监察御史苏响去搜寻宗室与李贞父子牵连的证据。
“苏响,李冲谋反案可有进展了?”武后坐在乾元殿上问道。
“回天后,李冲父子的党羽与薛绍等人俱已伏法,至于其他宗室并未牵连其中。”
“是吗?但是本宫听到的可不是这个说法啊!”
“回天后,臣确实没有发现…”
这时候殿下另一名绿袍官员站出,“回天后,臣有证据!”
武后转而看向他,“是吗?那就说说吧。”
男子不慌不忙道,“天后,臣如今没有,但若是天后让臣来审理此案,不日便有证据上呈天后了。”
武后一听大悦,她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好!”
随后又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男子谄媚一笑,“回天后,臣叫周兴啊…”
武后点点头,会心一笑,“就是那一年本宫与高宗皇帝下榻河洛县,便是你接驾。”
“是…天后还夸过臣,臣至今都记得清楚呢!”
武后笑意渐浓,“不错不错,是个有才干的人,此案便交给爱卿吧!”
上官婉儿在心中开始为李唐宗亲而担忧,周兴便是纵容手下差吏杀死宋真儿母亲的河洛县丞,此人历来是心如蛇蝎,若是让他审理此案,李唐宗亲恐是要遭大劫难了。
大理寺监牢被周兴接管之后比从前看着更加阴暗,血腥味也更加的浓,太平用锦帕捂着口鼻走在监狱的长廊之中,一只耗子从她脚边掠过,让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待走到薛绍所关押的监牢时,只见那人早已没了半分往日贵公子的模样,披头散发,一身腌臜之气。男子听到脚步声缓缓转头见到来人冷漠问道,“你来做什么?”
身旁的狱卒打开监牢的门俯首道,“殿下,小人告退了。”
太平走近看向他,“你我做了七年的夫妻,难道不应该来送你一程吗?”
男子起身恨恨的看向她,“我死了,难道你不应该同你的好婉儿欢呼雀跃的双宿双飞吗?”
太平莞尔道,“是,三郎总算是聪明了一次,可是谁让你要造反呢?”
薛绍抬手指着她说道,“你这个毒妇!”
太平收起笑容看向他冷冷道,“我毒妇?你杀了跟我十多年的贴身女使,毁了我与婉儿一同经营的太平人生!”
“我问你,若是造反成了,你要至我于何地?!是一根白绫赐死我吗?还是将我软禁起来?!”
“到底是谁先生了这样的毒计!”
“是因为你!一切都是因为你!婚礼那日你如何对我的?!”薛绍一边冷笑一边大吼,“非完璧之身!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三郎便是洁身自好之人吗?”
“我是男子,你为女子,如何能相提并论!你若不是公主,我当日便可一纸休书!”男子叫嚣道。
太平注视着眼前的人,她突然明白这七年他并不是儒雅随和,只是胆小懦弱罢了。天后降旨让他认薛怀义作叔父时,他不敢反抗,只是铭记在心,婚礼当日发现自己非完璧之身时,他不敢休妻,也只是铭记在心。
记着这么多的仇怨,这日子还能好过吗?
“当日你若直言,我大可以去找母后说我们和离便好,何至于要为这些事去造反?”
“和离?我们是家族联姻,陛下岂能让我们和离?”
“大哥让我忍忍便好,说天家得罪不起,谁知道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果真应了那句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公府!”
太平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人,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这么多年本宫都未揭穿过这句话的意图,今日索性就告诉你。你薛家无非就是想要甘蔗两头甜罢了,一边享受着荣华富贵,一边还想要时刻拿捏着本宫。”
“亏得未与你同床共枕过,否则本宫今日还得回去多恶心个三五日。”
说完便转身离去,身后的人又喃喃道,“但是我是爱你的…”
女子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道,“不,你自私懦弱,爱的也只有自己,还有你薛家的名声而已。”
走出监牢,日头已然西下了,太平望着天边喃喃道,“这晚霞的颜色像极了在长安时的样子。”
“殿下,长安比洛阳好吗?”身旁的女使问道。
“从前比洛阳好,如今倒没什么差别了。”
她曾也下定过决心要为薛绍腾出一些地方,也做出过努力,谁知呢?
到底是谁的错,是那句“平地生宫府”的诗句吗?还是她太固执的爱慕着那样一个人?
她不愿再去思考这些问题,她只知道如今急切的想要奔赴到那个人的身边。
七年,她克制了七年。
只得掖庭见的那一面,便搅得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未见她时,思念在心中犹如一根丝线似有似无的拉扯着心底生疼;见到她时,又慌张害怕离别,不知再见又是何年。
七年中,她反反复复的接受着这样的折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人的温润,坚定,甚至还有那抹不刻意流露出的傲慢…
她提着裙裾向集仙殿小跑而去,焦急的等候在殿外,待那抹绯色衣袍终于映入眼帘时,她疾步上前,却听她淡淡说道,“殿下,天后唤您。”
女子愣了愣,收起那抹急切的眼神,稍微调整了面容,踏入大殿之中,“儿臣给母后请安。”
武后将她唤到身旁,拉过她的手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见过薛绍了吗?”
太平点点头,“见过了。”
“他毕竟是你的夫君,对他如何处置阿娘还是要问过你的。”
女子冷冷说道,“阿娘按律处置吧。”
武后叹了一口气,“月儿接下来可有打算?”
太平看着眼前的母亲,提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月儿想向您要婉儿…”
武后看了一眼身旁的上官婉儿,神色立马沉了下去,“母亲问的是希望谁来当你的驸马!”
这下轮到太平开始诧异,“驸马?母亲是否操之过急了些?”
武后压低了声线说道,“适才你的表哥武承嗣来找过本宫,说他对月儿爱慕已久,希望能够迎娶月儿为妻。”
“本宫觉得不错。”
太平站起身说道,“我不会嫁的!”
武后拍案而起看着眼前的人怒道,“你想学当年太宗皇帝的承乾太子吗?”
历来不敢忤逆母亲的太平,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同武后争执道,“儿臣就如当年的承乾太子又如何?我爱慕婉儿,比当年承乾太子爱慕称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本宫便杀了她!”
“那儿臣也会如同承乾太子一般将她的墓碑立在公主府!将儿臣对她所有的爱慕之意都刻在碑拓之上!不,儿臣会比这更甚,儿臣会随她而去…”
武后面部的肌肉紧紧绷着,看着自己的女儿如同走火入魔一般爱慕着自己身旁的女官,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上官婉儿在一旁早已是惊心动魄,她惊异于这位从来明哲保身的公主为何今日能说出这番话,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心灵壁垒的坍塌…
本已然在心中坚定要拒绝太平的心意,在此刻却开始动摇,她看着那位高贵的公主,她的眼中充满了坚定的决心,挺拔的鼻梁和鲜明的口唇透出她不想回避,勇敢迎接命运的顽强决心。
“婉儿,你呢?”天后问道。
突如其来的问答,上官的心犹如猛然间断掉的琴弦一般,她俯首道,“回天后,殿下出降武承嗣,臣愿跟随殿下做一名贴身女使。”
武后却大笑,“这便是本宫宠了这么多年的两个孩子!”
说完便将桌案上的茶杯摔倒在地,“文才可以称量天下的女官如今要到公主府去当一名女使!”
“这可真是本宫栽培出来的人才!”
大殿中静的鸦雀无声,茶杯的碎片在地砖之上打转,武后闭着眼继续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二人走出乾元殿站在玉阶之上,月光毫无保留的洒在她们身上,太平缓缓道,“月儿回来了,以后都不会再落下。”
“我会紧紧抓着你,如果母亲要杀了你,我便先你而去,如果母亲要发配你,我便褪下这一身华服跟随着你。”说到这里女子拉过身旁人的手看着她说道,“只一点,你不要再推开我。”
上官紧握着她的手,这一次她又毫无保留的沦陷,她的心底如同千万只蝴蝶一样飞舞着。本以为已然形如枯槁的内心又一次被人点燃,这一次她们会同进退。
“臣不会再推开殿下,臣会如同当初承诺殿下一般,生生世世都追随于您。”
太平莞尔,“七年前便说过了,不是追随,是相守。”
太平走上前紧抱着眼前的人,“即便是前路何其艰难,即便是要赤身穿过荆棘,月儿也不再惧怕了,因为最黑暗的日子月儿都已然经历过。”
是贯穿了七年的绝望与黑暗让她有勇气站在强势的母亲面前宣誓,她要死死的抓住眼前的那一束光,这一次她不会再妥协,因为那是她余生的希望。
上官能切身感受到她的情绪,在无数个黑夜里她们都宛如在一起,分别的这七年彼此又仿佛从未离开过,她从未像此刻般紧紧抱着那人,“殿下,不会了,荆棘也好,刀山也罢,臣都会与殿下一同面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唐朝那个年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承诺应该很厚重吧
而且是两个女子
最后太平还是做到了
将她所有的爱慕都刻在了碑拓之上
让一千三百年后的我们也看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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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