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馆的庭院中满是落花与枯叶,过了整整一个冬季,这个往日门庭若市的茶肆似乎被寒风肆虐了一般,变得无比的萧条。
那位平日总是洋溢着笑脸的掌柜独自一人在池塘边为鱼儿投喂吃食,看着比往日悠闲了许多。
“三娘别来无恙?”
女子一边撒着吃食一边回答,“大人带着金吾卫将我这儿围得水泄不通,还能无恙吗?”
来人在假山石旁坐下,手中拿着一封书信递给她,“这是裴公的绝笔信。”
曹三娘这才抬眼看着她手中的物件,又收回刚才那抹炙热的眼神,“如今三娘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大人手中,大人何须用这种把戏来诈三娘?”
上官将书信放在一旁,手搭在膝盖上说道,“徐敬业等人在扬州茶肆密谋之事,如何能传到远在洛阳的首辅宰相耳中?”
“恐怕只有山风馆有这样大的情报网了吧,我还用拿着书信来诈三娘吗?”
女子听了这话才缓缓拿起那封书信,读完以后一脸的落寞,“我本是长安城中平康坊的歌伎,那一年在坊间被人轻薄,幸得裴大人解围,而后他便高中进士,我自知与他没有缘分,但后来他还是帮我脱了籍,还了良家之身…”
上官看着池塘边那争先恐后的鲤鱼,人性真是复杂,那样一位不顾万民生死的人,曾经也是行过仗义之事的。
“他让我自此听大人差遣。”三娘放下手中的吃食说道。
这倒是在上官婉儿的意料之外,本以为他临终那番话应该是恨毒了自己,没想到…
“他说大人是有经世之才的人,或许他未实现的理想,大人可以完成,只是他看不到了…”
理想,裴炎曾也是在这个茶肆与她一同谈过理想抱负,让天下寒门学子不再空有才华投抱无门,让天下百姓不再经历战火纷飞。
或许在上官婉儿心中还有更大的抱负,让天下女子不再附庸在男子之下,她自信自己能够做到。
“整个情报脉络是如何运行的?”上官婉儿问道。
“靠近洛阳的几个较大的州县均有我们的人,不限制于茶肆,可能是酒馆,也可能是平康里,只要是掩人耳目的生意便可成为我们的盘踞地。”
“所有当日接受的消息,立即会传回长安,如今便是传到洛阳。”
三娘悉数将整个情报网的结构告知眼前的人,上官惊叹于裴炎的手段,短短数年便能织出这样一张大网,人在京都便能接受到各地的情报信息。
“三娘,除了收集各地情报以外,还有一件事要请三娘替我去办。”
“大人请讲。”
“我想开一间女子书斋,就在这山风馆之中。”上官起身向四目望去,“这里地方大,足够掩人耳目。”
“我想将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女童皆收养进山风院读书,避免她们将来惨遭厄运。”
三娘起身俯身行礼道,“大人所做之事是利于天下的女子,若能如大人所愿,便是万世之功,妾定当不负所托。”
上官将她扶起,“三娘言重了,请三娘多多费心便是。”
落日时分,上官婉儿回到集仙殿却发现大门紧闭,门口一位宫人拦住她的去路,“大人,天后说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来人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听到殿内传来武后的声音,“是婉儿吗?”
“进来吧。”
宫人将大门推开,青色衣袍缓缓踏入大殿,行过礼后却看到武后身旁站着一位男子,估摸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魁梧健硕,眉眼间透着股放荡之气。
“小宝,见过上官大人。”武后开口道。
男子俯身行礼道,“冯小宝见过上官大人…”
上官不明就里也俯身拱了拱手,天后看出她的疑惑,对身旁男子说道,“小宝先出宫吧。”
“诺。”
待男子走后,武后将上官唤入寝殿说道,“近日本宫愈发思念先帝,躺在这仙居殿中,总想着与先帝的过往…”
“前几日本宫做了一个梦,梦中只听见先帝赠与本宫一只白玉兔,说他不在,就让这个小东西陪着媚娘吧…”
“结果次日,高宗皇帝的千金公主便将那孩子送进了宫,本宫是越看越喜欢…”
“想着这是先皇的一片心意啊…”
上官婉儿看着武后神情充满了柔情,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后,在她印象中武后历来是威严的。
但她也已年过花甲,夫君去世,自己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天下,即便容颜不老,心也已然饱经沧桑,突然一个如此机灵的孩子出现,即便是放在身边看看也能让她容光焕发。
“天后是希望将他留在宫中吗?”
“留在宫中恐是多有不便,况且那孩子身份低微,曾是市井中的卖药郎。”
“臣以为那便在宫外找个居所吧,身份低微便更好办了,朝中多的是身份显赫的贵族,找个由头挂个名便好。”
“嗯,还是婉儿通晓本宫的心意,但这名头也不能随意挑选。”
“臣以为既然是千金公主送来的人,那便挂在千金公主的驸马名下吧。”
“不妥不妥,将来若是朝局变动,岂不是平白受牵连。”武后又思索了片刻说道,“太平的驸马本宫看就不错。”
“挂在薛家如何?”
上官愣了愣开口回答道,“臣以为不妥,殿下与薛绍的长子才不过三岁,如何能多出一个及冠之年的儿子…”
武后笑了笑说道,“当不了儿子,便给薛绍当个叔父吧。”
说完又收起笑容,“本宫知道婉儿同月儿交好,但这件事没得商量。”
“就由婉儿去同太平说吧。”
上官见武后语调坚定,也不再进言,“诺。”
站在太平公主府邸前的人驻马之后,在石狮前左右徘徊,她思忖着该如何说服薛绍认下这样一门难以启齿的亲。
同时也在思考为何一定要将冯小宝的辈分压过薛绍,或许武后并不单纯只是拿他当做面首?还想要派作它用?
若真是如此,那这件事是真的没有半分回旋余地了。
她在门下轻轻扣门,门房接过帖子后便打开大门,将上官引入正殿之中。
太平正巧在正殿作画,见来人神情微微有些诧异,又立马低下头倒也掩盖了些。
“臣参见殿下。”
“起吧。”
来人站在书案前,两句话之后殿中变得鸦雀无声,环顾四周她却发现这格局同大明宫的凤阳阁正殿大约一致,连书案的摆放,以及四处的陈设,几乎都照搬了凤阳阁。
看着眼前的人在书案前作画,她突然有些恍惚,仿佛见到在大明宫时的月儿,正失神的时候,却听见对面的人说道,“历来大人都是止步于外院。”
“怎么今日敢踏进我这狼窝虎穴了?”
上官俯身道,“殿下说笑了。”
“本宫哪里有心情同你说笑,大人不觉得这格局似曾相识吗?”太平一边描绘着宣纸上的梅花一边说道。
“有几分。”
“大人稍等,待本宫将这副仕女图画好便洗耳恭听母后的旨意。”
“诺。”
“大人可上前一些,想当年本宫的画还是得大人指点。”
上官站在书案前并没有挪动脚步,太平看着画卷继续说道,“若是本宫要想做什么,你早不站在这里了。”
步履牵动着衣袍缓缓走到书案旁,但依旧离得画卷老远,太平放下管笔看向她,“几年不见,大人真是变得愚蠢了。”
“你以为本宫要将你怎样,差的只是这几步距离吗?”
上官浅笑,没有言语,她自然知道她们差的并不是这几步距离,但这几步距离可以击溃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殿下是画好了吗?”上官站在原地俯首问道。
“大人觉得这幅画如何?”
上官将目光落在画卷之上,她尤其钟爱仕女图,一位身着托地长裙的女子手拿团扇逗弄着悬挂在门梁上的鹦鹉,身旁依旧是有一株梅花,但已然快凋零的样子。
“臣以为甚好。”
“好在哪里?”女子倚靠在坐榻上抬头看着她问道。
“臣是真的找殿下有正事…”
女子看向画卷起身将它收起,“说吧,母后什么旨意。”
上官将来意告知,太平却丝毫不吃惊,“薛绍不会愿意的。”
“别说让他认一个卖药郎当爹,即便是清白人家,他也不会愿意的。”
“大人忘记多年前那句平地生公府的诗了吗?”
上官此刻却冷下了脸,“若是驸马能为了家族清白以命相搏,那臣也自当到天后面前为他振臂一呼。”
“您只当将这句话告诉他,看他如何抉择!”
太平看着她,冷峻得让她不敢相信这是儿时同她一起长大的人,那时她还是那样温和,能对她吟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这样的诗句。
如今却被冰冷的政治浸得像变了一个人。
“驸马会愿意的。”太平只喃喃道出这样一句话。
旨意传入公主府的时候,薛绍从上官手中接过圣旨,他对这个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女凤阁舍人历来是不待见的,“如今合上官大人的心意了吗?”
上官没有理会他,男子又继续说道,“大人知道恐吓公主是什么罪名吗?”
“那驸马便上书弹劾吧。”
说完便从府中离去。
男子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诏书,眉头紧蹙,那字迹似曾相识的样子,他仔细端详起来,在脑海中寻找的那久远的回忆。
“是那本汉书!”
他拿着诏书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诏书是上官婉儿拟的,那么就是说那本汉书也是她注释的…
太平拿它当性命一般保存了这么多年,难道她心中一直放不下的人居然是上官婉儿?
婉儿:我恐吓的还真不是公主
基本上从这里开始就会跟锲子有一点出入
因为作者写着写着就成长了…
对薛绍的历史形象有了点不一样的看法
之前还是被大明宫词有点带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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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天降季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