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妆 第29章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午后的阳光洒在宫殿前，但却未给人带来半分的暖意，上官撩开门帘走到院中，青梅迎上来，手上捧着一叠宫人们的值夜记录。

上官接过后随意翻看着，“殿下在午睡，青梅进去候着吧，恐得待会醒过来身边无人。”

“诺。”

紧接着对另一宫人吩咐道，“去把汾儿叫过来。”

随后自己走到院中坐下，姝儿走到她身旁将手炉递到她手边，“大人，冬日的阳光暖不了身子，这石凳寒气亦重，当心身子。”

上官接过，“韦香儿可与宫人有过密的接触？”

“不曾，韦姑娘从正殿出来后便直接离开了，并没有逗留。”

“她一个宫人都没有接触过吗？”上官神情冷峻问道。

姝儿看向一旁开始回忆，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走到院中时采儿撞到她身上了，将手中的橘子散了一地！”

“韦姑娘还帮她捡来着。”

上官点点头，“那就去查一查这个采儿的来历吧，顺便找人盯着她。”

“诺。”

这时候宫人将汾儿带到上官面前，她低着头跪倒在地上，“大人，妾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身体不适才让姝儿替了我的班次…”

“我适才翻看了近一月的值夜记录，这一个月你身体不适的日子可数都数不过来了。”

“是得什么不治之症了？”上官的眼神冰冷的刺骨，像是从井水中才捞上来似的。

姝儿神色慌张，“妾…妾本身体就柔弱了些…”

“既如此，那就去尚食局吧，让杜尚食打发你去御药司，一来强身健体，二来近水楼台也好治治你这身娘胎里带来的毛病！”

尚食局的御药司是最为辛苦的地方，每日煎药，碾药，事务繁杂，几乎是每日都不得空休息。

汾儿一听便央求道，“大人，大人网开一面吧…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上官拂袖起身离开，“已然是网开一面了。”

回到偏殿后，她又独自将姝儿唤到房中，“姝儿可知错？”

宁亦姝低着头，“是，姝儿不该瞒着您私自与人调换班次。”

上官摇摇头，“你错不在此。”

“不懂拒绝的软弱便是任由人拿捏，长此以往难免生谄媚迎合之气。”

“我不知道你有一段怎样的童年过往，但跟在我身边便需得刚强坚毅些。”

“今后事事也不能由殿下与我来替你出头，况且要将差事办好，也离不得这两点。”

宁亦姝点点头，“妾知道了，谢大人教导…”

“去吧。”

姝儿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欲言又止看着上官，最终开口问道，“您与殿下…”

上官摇摇头，“适才还忘记告诉你，慎言也很重要。”

女子听到这才闭嘴从房内退下，青梅从院子里走进来，“大人，天后召见殿下与您一同到紫宸殿用晚膳。”

“嗯，告诉殿下，我就来。”

二人到紫宸殿时见到薛绍正坐在榻上陪着天皇在下棋，天后在一旁与城阳公主闲话家常，一副阖家欢乐的画面。

“月儿过来坐。”天后见她二人将身旁的位置空出来，又嘱咐宫人端了长椅，“婉儿也坐吧。”

“诺。”

“母亲正与你姑姑聊起你与绍儿小时候的事儿呢！”武后笑容满面说道。

太平端坐在武后身旁，“什么事？月儿确实记不清了呢…”

城阳公主笑道，“月儿的性子跟我小时候可太像了，大大咧咧的…”

武后莞尔，“城阳妹妹见笑了，这孩子被我给宠坏了。”

接着又看向太平说道，“小时候你总缠着绍哥哥问什么时候能长到他那样高啊…”

“是吗，那绍哥哥怎么回答呢？”

城阳接着说道，“绍儿说待殿下能读得懂诗经时便能与他一般高了。”

这时候另一侧响起一阵清脆的男声，“然后月儿便跳起来摸着臣的脑袋。”

“说道，这下月儿算不算与绍哥哥一般高了呢？”

太平掩面笑道，“我小时候有这般顽皮么？”

武后接过话，“现在可比小时候好不到哪里去！”

紫宸殿的宫人轻声问道，“天后要传膳吗？”

武后点点头，“传吧。”

李治在旁说道，“这棋就放在此，朕待会再同绍儿下。”

饭桌上薛绍坐在太平身旁，细心的为她夹着菜品，武后开口说道，“午后香儿来请安，说月儿可羡慕你们家大郎与夫人的恩爱之情了！”

太平暗皱眉头，这个韦香儿的嘴也太快了些。

城阳摇摇头，“我这几个儿子，不堪大用，就是心细些。”

李治夹着菜说道，“心细些好，我这个当父亲的，就盼着将女儿托付给这样的女婿！”

太平全程无言，自顾自的吃着菜，顺带着替身旁的婉儿也夹了一整碗的菜。

用过膳之后，李治嘱咐着，“月儿带着你绍哥哥去书房将梁武帝的那本棋谱拿给他。”

“朕适才答应赏给他的。”

太平愣了愣便带着薛绍进了殿内的书房，走到书架的第四排，四处张望着，“我记得棋谱是放在这里的。”

“兴许是陛下看过后，宫人又调换了位置。”

太平点点头，又抬头往更高一格看去，发现棋谱正摆放在最高的书格之中，伸手想去拿下来，却发现够不到。

薛绍走近稍一垫脚便将书抽离下，太平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读懂了诗经却还是没有绍哥哥这样高啊…”

男子拿着书转身看着她，“我是男子，月儿是女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若是月儿愿意，臣一世便只为月儿取书。”

太平苦笑着摇摇头，“绍哥哥不如直说是要娶了我呗。”

“这还由得月儿愿意不愿意吗？”

薛绍走近一步，“臣是真心爱慕月儿，从小时候起…”

说着便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太平的手本抬放在小腹前，见他这样的动作有些惊讶，便迅速将手收回到身后，接着又退了一步。

“绍哥哥无需担心，我会嫁给你做妻子。”

又停顿了一下说道，“也会做一位称职的好妻子。”

薛绍的手停在半空中，听着她的语调从容而悲伤，不似平日那般娇纵恣意，那样的无奈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他的心中开始肯定，太平在心中一定是有爱慕的人，但依着皇帝与天后对她的宠爱，在婚嫁上她是有选择的权利的，那为何会如此无奈？

她爱慕的到底是谁？

怎会都不愿争取一番？

薛绍是一位君子，他没有将这些问题剖开到太平的面前，而是选择掩在心底。

李治同城阳在院中赏梅，天后拉着上官继续下着那局围棋，天后执黑，上官执白。

武后落子之后开口道，“那日你们在中书省侧门遇到贺兰了？”

“是，天后。”

“婉儿知道她去那里做什么吗？”武后问道。

“总不会是去会情郎。”上官将手上的白子落在三目之处，堵住了那一团中黑子唯一的一股气，“兴许是为自己找些后路吧。”

武后执子反杀提子，“这就叫做诱敌深入。”

“她是去为废太子奔走的，也是为自己奔走。”

“婉儿觉得，贤好还是显好呢？”

上官起身垂拱，“臣输了。”

而后又说道，“有天后在，谁都好。”

武后轻笑，“丞相中，支持贤的还是多数。”

说着将手中的棋子悉数放到棋框中，“婉儿就替本宫去物色些有才之士，让他们进宫，本宫要编纂一部与太宗那本《帝范》齐名的书。”

“诺。”

“你身边还是少了些做事利落有才干的人，本宫身边有个宫人叫许嫣儿。”

“有才华，性子也稳重，你将她带回去，那个姝儿就让她留在殿中总理内务就好。”

上官应声，“诺。”

她知道凤阳阁今日发生的事早已传到天后耳中，那她与太平终日食同席，寝同榻武后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太平从书房走出面色惨淡，身后的薛绍也是匆匆向天后行礼后便告退，武后将她拉到身旁，“怎么了？”

“没有，月儿就是有些困了。”

“那就回去吧，嫣儿就跟着上官大人一同到凤阳阁去。”

武后看着身旁一位面容绝色的女子，双目妩媚似含着笑，丹唇上轻抹上一点淡淡的口脂极具风情。

她轻声应声道，“诺。”

太平诧异道，“怎么无端要赏赐宫人？”

“母亲赏给婉儿的，你着什么急？”武后饶有兴致的问道。

太平望了望旁边的人，张嘴又闭上，最后怏怏转身离去，那名堪称绝色的女子亦跟在身后。

“青梅你去替她到檀园安置。”刚一进到凤阳阁太平便吩咐道。

檀园是上官婉儿替自己院子题的字，意在香气四溢的坚木。

女子颔首告退，太平将上官唤到殿中，如冰的月光照进屋内，即便是炭盆中的火星四溅都暖不了她的心。

“听说你将汾儿只打发到尚食局了？”

“怎不将她发送去掖庭？”太平将殿内的灯光悉数灭掉了几盏。

上官想接过她手中的烛剪，却被太平拦住，“我想自己来。”

那人松开手，“掖庭终究不是个好去处。”

她亲身体会过掖庭的无尽深渊，所以无法做到又亲手将人送进她来的那条路上。

“你这般心软，今日欺负你身边的宫人，明日便可欺负到你自己头上！”太平厉声道。

“不会的。”上官淡淡的说道。

太平放下烛剪走到她身旁，摇曳的烛光在她脸上晃动，“婉儿知道光为什么存在吗？”

上官侧过身，摇了摇头。

“光是相对于黑暗存在的，如果没有黑暗，光便没有意义。”

“婉儿冰雪聪明，一定懂我的意思。”

上官默然，这位公主自小便接受的是宫廷教育，见的也是血淋淋的政治斗争，何况还有那样一位强大的母亲，杀伐果断刻在她的骨子里。

太平收起厉色抱住她，声线也柔和了许多，“我是怕若是哪一天我不在婉儿身边，会有人欺负你。”

“方才回来的路上便想，有嫣儿在你身边也好，母亲调教出来的人定是不错的。”

上官轻笑，“宫内有天后护着臣，没有殿下倒真还找不出人欺负臣了…”

本沉浸在忧伤中的人一下子便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人怎这样？”

“本宫可为你担心了一路！”

上官抱着她声线轻柔的说道，“殿下放心，因为有月儿，臣会一直站在光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