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馆的书斋一早便去了几名宫人,抬着一扇玉屏风将书斋一分为二,生徒们在一旁窃窃私语。
“听说是太平公主要过来读书…”
“哼,前有天后临朝,后有女官参政,现在又来一个公主要读书,真是仳鸡司晨,惟家之索!”男子嘴角一侧微微上翘,满是轻蔑。
书斋中无人敢接他的话头,众人的眼神怀揣着不安与闪躲,说话的人是谁啊?他是英国公李敬业的儿子李承志,祖父李勣又是开国功臣,立了天大的功劳才赐了李姓,自然是有资本带着满目的戾气…在座的各位又怎敢同他一起说这种犯上作乱的话?
“李兄慎言。”右面一位男子低声提醒道。
“崔兄便如此胆小?”
男子摇摇头,在书案前坐下,拿出笔墨与宣纸不再理会他,砚台的一角刻着两个小字,“崔湜。”
博陵崔氏,显赫的世家大族,绵延数年兴盛不衰,祖上出过许多有才之人,而他的父亲也是当朝的户部尚书崔挹,官至三品。
晨曦悠长的照进房屋中央,一抹修长的倩影出现在屏风的对面,生徒们注视着屏风,大唐最高贵的公主殿下就在屏风的另一侧,他们不由得有些想入非非。
“上官婉儿已算作是绝色之姿了,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否更胜一筹?”崔湜前方的一位生徒悄声对他说道。
“妄议公主你家有几个官位可丢的?”崔湜轻言斥责。
男子闭了嘴,却还是忍不住朝屏风那面看了看,隐隐约约能看到绰约多姿的身形,除此之外身旁还有一位翩若轻云的女子…
“妙啊…”男子情不自禁赞叹道。
屏风对面的人轻一侧身,男子便立马将头埋到书案之下,吓得浑身颤抖…
太平四处寻着松墨,口中还念念有词,“明明记得让青梅装着了啊…”
“殿下落在书案上了…”上官将手中的墨递给她,摇摇头。
太平叹了口气,“果然是不适合读书…”
教授拿着书缓步走进来,众人起身行礼,太平小声问道,“他不是刘袆之吗?因为私自去外祖母家探望他姐姐,不早就被母亲流放了吗?”
上官点点头,“殿下记得不错,不过天后又将刘大人召回了,如今任中书舍人,还兼着相王殿下府中属官司马一职。”
太平点点头,只见刘教授坐在书案前,朗声说道,“今日我们来学汉书中的苏武传。”
随后便悠哉悠哉的开讲,太平看着书本上的文字便开始发晕,不多久便手撑着脑袋在书案前迷迷糊糊了…
“殿下…”
“殿下…”
上官轻拍着她的肩膀,太平惊醒抬眼看到刘袆之就站在自己眼前,立马睁眼,“教授…”
“殿下来说一说讲到哪里了?”
被问到的人一脸茫然,上官低声提醒,“屈洁辱命…”
刘袆之瞪了上官一眼,她立马闭嘴,太平皱着眉,“教授,您讲的太无趣!”
“若是您讲的词藻优美,引人入胜,那我怎会睡着呢?”
刘祎之气的吹胡子瞪眼,“殿下这是诡辩!”
“教授也别气恼,下次我定带着醒神茶来上您的课,到时候定不会睡过去了!”太平笑着对他保证道。
教授也有些无奈,明知小公主是来闹着玩的,还是忍不住本着教书育人的宗旨要敲打她。
他手拿着戒尺走到太平跟前,“殿下,请抬手吧。”
太平怏怏的看着他,“教授真打啊?”
刘祎之点点头,捻着胡须说道,“希望殿下引以为戒。”
太平低着头抬手,教授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三戒尺下去掌心已变得通红…
随后走回书案,“今日回去各自写一篇论述。”
随后生徒们便开始怨声载道,“又是论述…”
太平举着双手到上官面前,带着哭腔说道,“婉儿你看…”
上官看着被打得通红的手心,轻吹了吹,“刘大人历来是不讲情面的,殿下可要引以为戒…”
“但他讲的就是枯燥嘛…”太平委屈说道。
上官沉思了一下,拉着她的手走出书斋,“无妨,臣想想办法。”
殿外的青梅见公主眼角挂着泪痕,匆忙上前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上官轻描淡写的回答,“无妨,被教训了而已。”
青梅一脸讶色的跟在身后,太平听到这话用手肘轻戳到那人身上,“你说的要想办法的!”
上官捂着被戳中的地方,皱着眉点点头,“是,臣说的。”
青梅走上前查看伤势,一脸的焦急,“不行,妾要去尚食局给公主拿药…”
太平点点头,“快去快去,明日还要交什么论述…”
“论述什么啊…”她转头问旁边的人。
“苏武…”上官回答。
“苏武不是那个放羊的吗?”
上官点点头,“殿下这样说也对。”
“不过他放羊可是替大汉放出了数年的气节和铮铮傲骨。”
太平有了些兴趣,眨眼问她,“为何?”
上官轻敲击了一下她的额头,“欲知后事如何,回寝殿且听臣慢慢道来…”
她这样一打趣,太平反倒忘了手心的疼痛,“你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
“殿下别慌嘛,讲课臣不应该回去备个课吗?”上官解释道。
太平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啊,这是要收我当关门弟子了?”
“嗯…殿下想关门做甚?”上官婉儿摸着下颚假意思忖道。
太平皱眉轻拍了她一下,“婉儿愈发油嘴了!”
二人一路打打闹闹的回到凤阳阁,上官在书案前将苏武的生平梳理了一遍,去掉繁多的赘述,只留下“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归汉?”诸如此类的精华部分。
太平在一旁看着伏案书写的人,想到初次见她时便是在读汉书,她应该是很精通的,她怎么能什么都精通呢?
她可是上官婉儿啊…
这时候青梅拿着外敷的膏药进来,太平吩咐她将药放下就好,青梅看了一眼上官也就了然,知趣的退出殿外。
太平拿着膏药在她面前晃了晃,“送婉儿一个谄媚本宫的机会…”
上官放下管笔笑着将她扶在身旁坐下,接过药膏小心翼翼的涂抹在伤处,太平有些愁容,“婉儿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恣意了?”
上官低着头,“臣希望殿下能一直这样恣意。”
“臣便能够一直看到殿下眼中的明媚与星光。”
“那臣的心中也便能一直通亮。”
太平心中突然升起一团暖意,蔓延到每一寸肌肤,她那不同于常人的爱,衬托得她也不同寻常一般,即便是群臣伏在她身下叩拜时,她都未觉得有如现在一般高衿。
“好了。”上官敷完药之后将盒子盖上。
太平伏在她肩头,“月儿想听苏武的故事。”
上官轻抚着她的头,从苏武的出身开始讲起,到他出使匈奴,再到匈奴劝降,然后慷慨就义,最后被发配到草原放羊,一个宁死不屈的英雄手持汉节在草原上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她将故事讲的绘声绘色,太平似乎被她引入到苏武的羊群之中,讲完之后太平愣了许久才开口,“从未想过历史也可以这样有趣…”
上官摇摇头起身,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殿下可得写出论述才不枉费臣的一番苦心。”
“那是自然!”
“毕竟是关门…弟子嘛!”
上官浅笑,“殿下学什么都这般快吗?”
“当然,上官大人的糟粕精华,月儿皆来者不拒!”
端着茶杯的人凑到她的唇间轻言,“那便请殿下学一学吻技,下次别再咬着臣生疼…”
太平低着眉眼,一脸的轻佻之色,“还用等着下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