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这样的君子上官婉儿是做不了了,淡烟软月中,佳人在心底偏偏坠落。
心现心空,半点不由人。
她坐在月下举着酒杯,回味着那点点绸缪,太平那看着情致飞扬的小性子,却将上官的内心照耀的通亮。
她喜欢与太平一起时,自己的样子,她也终于读懂了楚辞中“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的喜悦。
“大人,您今日吃过月饼了吗?”身旁一女声响起打断了上官的思绪。
转头看到是宁亦姝端着一碟月饼,上官微笑拿起一枚放在嘴边咬下半口,“嗯,味道不错。”
亦姝见到她的笑容甚是欣喜,“大人若是喜欢,妾还会做其他式样的果子!”
上官接过她手上的碟碗,放到桌上,“坐下说吧。”
女子点点头面带着微笑落座,“大人,母亲去后,妾一直是家中奶娘带着,奶娘之前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果子厨娘,所以妾在她那学了好多本领呢!”
上官听她一口气说完,带着些好奇问,“那奶娘现在呢?”
亦姝神色暗淡了下去,“奶娘已经不在了,妾没有依靠,反正两位哥哥也容不下我,就想着不如进宫谋个好前程。”
“那亦姝觉得什么是好的前程呢?”
“嫁个品行端正,可以依靠的郎君啊!”
上官不置可否,“那进宫这条路姝儿可就选错了。”
“这宫内可以依靠住的只有陛下而已。”
“姝儿是想嫁作皇妃吗?”
宁亦姝叹了口气,“本是这样想的,不过妾还没有不自量力的想要去与天后斗法,所以计划便搁置了呗…”
她的坦诚逗的上官忍俊不禁,“待姝儿到了出嫁的年龄,我会去向天后为你求个恩典,放你出宫嫁个好郎君的。”
亦姝听了急忙谢道,“大人说话可当真?”
“姝儿以后每日都会为大人做果子吃的!”
上官浅笑,“我吃不了那样多。”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但妾只会这个,别的就…”
“无妨无妨。”
“大人今日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宁亦姝说道。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就是给人感觉多了些人味。”
“人味?”
亦姝点点头,“从前大人总有一种疏离感,妾从未想过与大人能端坐在月下聊天。”
“但今日…大人身上那种冰冷感似乎被人消融了一般,开始变得有温度了。”
上官为她斟上一盏酒,“姝儿觉得这样好吗?”
亦姝端着酒杯颔首,“自然是好的!”
那人也点点头,“嗯,我也觉得这样是好的。”
疏疏淡月影里,三两盏酒喝下,上官的困意渐浓,嘱咐身旁的人早日回去休息,便自己回了房间。
次日的清晨,凤阳阁的正殿传来一阵久违的读书声,上官婉儿刚刚踏入庭院便听到。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殿下在读南华经吗?”上官走入殿中问道。
太平见她前来,合上书小跑到上官跟前,“对啊,我正想着婉儿再不来,我便要去找你了呢!”
上官微微颔首,“殿下赎罪,臣来迟了。”
“不妨不妨。”
太平摆摆手,将她拉到一旁坐下,打开桌上的食盒,将里面的碟碗一一拿出来,口中还默念道。
“这是胡饼,这是炙羊肉,这是煎饼,这是绿豆粥…”
一连报了许多菜名,桌上也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餐碟,忙活完之后,她看向上官,“我不知道婉儿的口味,便让她们将能送来的都送来了。”
“殿下!”上官语气中有些不快,“天后提倡节俭,为了节省面料连衣裙的裙摆都命令少打几个褶子。”
“您如今一顿早餐便如此铺张,臣怎能受得起?”
太平有些讶色,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明自己是想让她好好吃一顿早饭,却无端端的又被教训了一番。
她的眼中满是委屈之色,“行行行,我铺张浪费,我何不食肉糜!”
上官自知自己言过,坐到她身边拿起一张胡饼送入嘴中,“这胡饼味道甚是不错啊。”
接着喝了一口绿豆粥,又说道,“绿豆粥也是美味。”
太平却还是自顾自的低头生着闷气,不看她一眼,而那人吃饱喝足之后又依次将餐盘收入食盒之中,走到太平跟前行礼道,“臣知罪,请殿下责罚。”
“你什么罪啊,你没罪!”太平将头转到一边说道。
“臣不应该辜负殿下的美意。”这时候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展开后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月饼,“昨日臣回去后发现殿中的月饼做的甚是精巧,今日便想着要送与殿下尝一尝。”
太平这才转头看了一眼,那月饼外皮晶莹剔透,面上撒着桂花,依稀还能闻到些香味,上官又说道,“殿下,臣记得殿下说过您不喜桂花的香气,太过浓郁。”
“臣便只取下这几朵花瓣点缀。”
太平拿起月饼放入口中,“不错,这味道不似铺天盖地的桂花香,却有一种淡淡的雅致。”
说完后又想起自己分明是在生气的,遂又佯装正色,“别以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本宫,本宫心眼可小的很!”
上官颔首,“是,臣记住了,下次要用大恩大惠谄媚殿下才行。”
太平一听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这月饼是谁做的?”
“有些水平。”
“回殿下,是臣身边的一位宫人,名叫宁亦姝。”
“名字倒挺好听的,让她没事就过来给本宫做些小食果子吧。”
“喏。”
“走吧,今日反正闲来无事,去弘文馆!”
太平挽着上官的手臂,脚步轻盈,清风徐来,在太液池边,她嗅到浓浓的秋意,浩渺的涟漪层层漾开,如同太平的心绪一般。
“这秋日,倒也美的有些别开生面啊。”太平说道。
上官笑道,“怎用了别开生面这个词?”
“是啊,人皆道秋意是悲凉的,凄惨的,忧悒的。”
“我倒觉得,它的单调就是一种美,世人皆浅薄,包容不了这样的美丽罢了。”
上官看着那水天相接的边际,满目的淡黄,,徐徐说道,“这是一种淡泊的美。”
“美的清简,幸得世人浅薄,殿下才得以独赏秋光的清矿。”
太平笑道,“是啊,何止秋光,还有婉儿呢!”
上官摇摇头,独自朝前方走去,太平紧随身后牵着她的手,“婉儿要丢下我吗?”
上官反手握住她,“不会。”
弘文馆的学士正谈论着昨日夜宴上那位才思敏捷的少女。
“我见过她所做的文章,行云流水,文不加点,曹植能够七步成诗,而老朽亲眼在含元殿见她半炷香便落笔成章。”
“听说她是上官仪的孙女,不知道天后是何意啊…”
众人的谈论愈发的激烈,这时候从内堂走出一男子,轻咳了一声,“今日都不用当值吗?”
众人颔首,惶恐的散去,只留下一名同样身着紫袍的官员,走近男子说道,“裴大人,她…是上官仪的孙女。”
男子点点头,“我知道刘大人,当年老师几乎被全家灭门,只留下这么一个孙女,她是上官家的遗孤了。”
男子便是昨日宴会上,对上官婉儿青睐有加的裴炎,时任中书宰相之职,早年是上官仪的同僚,而紫袍官员也是上官仪的同僚之一刘仁轨,时任中书宰相。
刘仁轨点点头,“况且她还是位文学天才,其才思敏捷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历史上七步成诗的曹植啊!”
“如今婉儿在天后身边,刘大人,我等又能做些什么?”裴炎有些无奈说道。
“看准机会,让天后放她出宫!”
“刘大人糊涂,婉儿在天后身边便有一息尚存,出宫她一女子能去做什么?”
刘仁轨思忖了一下,“为她安排一门好的亲事啊!”
裴炎摇摇头,“我想那女子绝非池中之物,听天由命吧!”
这时候门口有人进入,二人眼见太平公主朝这边走来,便住了嘴,俯首道,“臣参见殿下。”
太平让他们起身后,拉着身旁的人,自顾自上了二楼,上官从史学类中拿出那本汉书,坐在梯步上读了起来。
而太平本就是陪着她而来,一开始在她身旁静静看着,百无聊赖之际便独自在藏书阁中闲逛起来。
过了许久,上官听到楼梯口有脚步声,遂合上书起身,等人影上来之后,却抬眼看到是裴炎,她颔首行礼道,“裴大人。”
裴炎抬手示意她起身,留意到她手中的书,“嗯,你在读汉书?”
上官点点头,“闲来无事便看看。”
裴炎笑道,“光看看可不行,我要考考你!”
接着他捻着胡须说道,“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与之为取,这句话什么意思?”
上官答,“天下人皆知索取为得,却不知道付出也是一种所得。”
“为何付出也是一种所得呢?”
“大人赎罪,我…不知道。”
裴炎疑惑,上官继续说道,“小女不知道为何要将得失计较得如此分明,我按照自己的原则与底线行事,不计得失,难道就不能称为一种美德吗?”
“被得失左右做事便会左右摇摆,首鼠两端,唯有坚守底线与原则才能不卑不亢。”
裴炎大笑,“好一个不卑不亢!不愧是上官仪的孙女!”
接着又说道,“你…很喜欢在弘文馆读书吗?”
上官点点头,“是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