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宴设立在宣政殿中,从午后开始六局二十四司的宫人便集聚在殿中忙活,小到一例果盘的摆设,大到宫殿的桌椅格局都要经过她们的严格筛选。
“韦团儿,陛下和天后的食器历来都是要用这一对雕琢龙凤的,你怎将寻常的食器摆上去了?”一位宫人看到玉阶之上的女子摆弄错误便严辞厉声道。
“妾…妾忘记了。”女子有些惶恐,低声说完又将原先的摆件撤回,重新放上宫人口中龙凤雕琢的食器。
这位女子叫做韦团儿,原先本也是出身京兆韦氏这样的贵族名门,但因为只是其父韦玄贞身边一个低贱婢女所生的庶女,所以才送入宫中尚食局任宫女。
韦团儿摆好餐食器具后从玉阶之上退了下来,方才呵令她的宫人又提点道,“你以为你当的是谁家的差事?”
“天后眼中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别说摆弄错食器,即便是桌上掉出一根头发丝,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女子是尚食局新晋升的尚食,名叫杜娴儿,历来果敢麻利,受武后信赖,也是她亲自提拔起来的心腹。
韦团儿低声应道,“喏。”
时至酉时,宣政殿的陈设大多便完成了,尚仪局的崔尚宫便带着宫乐在殿中开始熟悉格局。
秦王破阵乐一共有十八位宫人演绎,九名宫人起舞,三名琴乐,三名琵琶乐,三名萧乐,还有三名鼓乐。
宇文绫便是其中一名琵琶乐,在宾客席列的后面有一处宫乐演奏的场所,尚仪将位置排列好后,便大殿之中提前进行了彩排。
退场后便由尚功局的人向殿中摆放一些精致的摆件点缀在各个角落,使大殿看起来辉煌中还带着些雅致。
中秋佳节本是团圆之日,历来都只是家宴,但因吐蕃使臣到访,李治才下令宴请了中书及门下的官员。
戌时时分
夜宴的宾客陆陆续续的入座,吐蕃王子带着随从列座在大殿下的左侧,紧挨着英王李显,李显的身旁则是相王李旦,太平列坐在武后身旁,得武后准许,在她的席案之旁例外放上桌椅作为上官婉儿的席位。
“今年的中秋夜宴看着比往年要隆重些。”太平说道,“摆件看着也要雅致些。”
“不会又是母后派婉儿负责的吧?”太平看向上官问道。
“这倒不是臣的功劳,尚功局的陈尚功是个喜好金石玉器的人,对摆件的放置也是颇有研究。”
“陈尚功,新晋的吗?”
上官点点头,“从前的李尚功年迈,天后不忍便赏赐她宫外一所宅子,几亩良田放出宫去了。”
“我知道李麽麽,她是宫中老人了,如今放出宫,她年纪也已老迈,又从未婚嫁没有子嗣,如何生存呢?”
上官莞尔,“殿下,即便出宫,每月尚宫局还是会为她拨发一些俸料,虽不如当差时的分例,但颐养天年还是足够了。”
太平点点头,这时候殿上响起宫人的声音,“天皇天后到!”
言毕后,殿下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帝后二人在大殿之上落座,李治看着脸色也好了许多,满脸的笑意,“大家都起身吧。”
“谢陛下!”
李治看向坐在一侧的太平,“今日不光是中秋佳节,亦是太平的生辰之日,朕与你母亲为你准备了贺礼。”
说罢之后,宫人便端着一托盘到太平跟前,上面放着一枚金钗,钗头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最珍贵的是凤凰头顶着一颗又大又圆润的东珠。
太平起身拿着金钗端详了许久,“从未见过这样大的珍珠!”
“此珠是岭南刺史送来的,据说千年才得这么一颗,本宫想了许久,也只有凤凰与这千年难得的东珠才配得上本宫的月儿了。”武后说话的眉眼满是溺爱。
“谢谢父皇母后!”
太平将金钗递给上官,“婉儿帮我簪上。”
太平今日的头饰本就简洁,上官将金钗簪到发髻之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在太平的发端更显得活灵活现。
“公主殿下本就美貌动人,如今这凤凰衬托得殿下愈发的高贵了啊!”吐蕃王子迫不及待的夸奖道。
太平看向吐蕃王子,身着异族服饰,发髻编成两根半长的辫子,皮肤黝黑,两侧的耳上挂着银制的耳坠,她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母后将婚事推掉了,这人长得便一副野蛮粗鲁的样子,真嫁过去怎么得了。
“谢王子夸奖。”太平颔首回答。
这样冷淡的客套话让吐蕃王子脸色上有些不快,随即又说道,“贵国历来是以大国自居,我们也是岁岁朝贡,年年纳征。就是不知道贵国到底做了些什么能担得起这些。”
李治听后脸色都变了,这分明就是**裸的挑衅,刚要发难却被武后拉住,随后递给旁边上官一个眼神。
上官领会后起身说道,“我国有一处险峻之峰,名为泰山。有一桂树伫立山中,上有万侧之高,下有不测之深,却能茁壮成长。因为它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
“只是这样便能指望一颗小小桂树知道泰山之高吗?”
上官轻笑着摇摇头,太平又起身接着说道,“不知泰山之高,桂树难道就没有受到泰山的滋养吗?明显不是的。”
上官点点头,看向吐蕃王子,“王子对这个回答可满意?”
吐蕃王子脸色发青不再言语,李治确实大笑起来,“泰山之高,岂是一颗小小桂树能知道的?”
武后嘴角露出浓浓的笑意,向上官投去赞许的目光,上官微微颔首又回到坐席。
殿下的大臣也纷纷窃窃私语。
“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看着像天后身旁的女官啊。”
“听说她就是上官仪,上官大人的孙女!”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如此。”
一位身着紫袍的男子捻着胡须若有所思的看向上官婉儿,她便是上官老师的孙女吗?
“吐蕃王子即便看不到我国盛况的全貌,朕今日也会让王子看到我大唐繁荣的冰山一角。”李治悠悠的说道,“传歌舞。”
话音刚落,宫乐声便缓缓而起,太平小声的对身旁的人说道,“婉儿太聪明了!”
“看吐蕃王子脸色都发白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上官小声回答,“殿下可别看着他说话…”
太平听后将眼神转到一旁,“那个吐蕃王子一直看着我…”
“殿下,他适才夸过您美貌啊…”
“谁要他夸了,从来哪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盯着本宫看的!”太平压着嗓音说道。
吐蕃王子眼神轻佻,太平恶狠狠瞪了回去,他却更加肆无忌惮,还向他举起了酒杯,上官拉扯了一下太平的衣袖,示意不要搭理他,继续看宫乐的舞蹈。
只见九名女子由一朵莲花状齐齐舞动着水袖散开,伴随着琴瑟之声动作灵动飘逸,如晓荷轻舞于水云间,摇曳生姿。
随着鼓声的响起,九名女子收起水袖,眉目也不似方才那般柔情似水,远远望去恍惚一队即将踏入战场的战士,她们的舞动也变得颇有力量,伴随着鼓乐更加让人激情澎湃。
最后胜利的鸣金响起,女子们收起舞步,轻轻翻转双手合十的双手,含着一种静默的喜悦之情。
“这是昭公主镇守娘子关的故事!”李显拍手大声叫着好。
李治亦是满脸笑容,看向吐蕃王子,“王子觉得我朝是否担得起大国的名号呢?”
男子被问的牙口无言,只得闷闷的饮下一杯酒,而太平却还在记恨着刚刚他死命盯着自己看的事儿,起身说道,“适才本宫见王子一直看着本宫。”
“不如就让本宫给王子表演个戏法吧?”太平扬着眉说。
吐蕃王子一下来了兴趣,“那当然好了!”
太平唤过皇帝身旁的近卫,向他索要了一把短刀,又将食指放在桌上,看向吐蕃王子,“王子可要目不转睛的看着哦!”
吐蕃王子也甚是听话,真的死命的看着,只见太平一刀将自己的食指切下,血瞬间便流的到处都是,吐蕃王子大惊失色,但这还没完。
太平拿起切下的食指,放入口中咀嚼起来,还一副非常美味的样子,“本宫自小便喜欢吃自己的手指,甚是美味呢。”
“王子要尝一尝吗?”
上官在一旁看的仔细,那压根就是前几日在薛府看变戏法时学来的把戏,切下的根本不是手指,而是提前和好的面团,但是却把那吐蕃王子吓得不轻。
他脸吓得惨白,一手捂住口鼻,一边对着皇帝说道,“大唐果真是泱泱大国,连公主殿下都如此豪气。”
说完便急匆匆从殿中跑了出去,太平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掩面大笑。
上官亦在一旁莞尔,“殿下可否将手指给臣尝一尝?”
太平毫不犹豫将手指放到她嘴边,“上官大人想怎么个吃法?”
上官拉着她的手放下,“今日便算了,改日吧。”
太平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还能再让你占了上风?
而李治当然也知道这是女儿的恶作剧,摇摇头轻斥道,“太平不要胡闹。”
太平撅着嘴反驳,“谁让他刚刚一直盯着我看的,如此没有教养!”
武后也表示赞同,“这吐蕃王子目中无人,是应该教训一番。”
李治便不再言语,扫眼看了在场的人疑惑道,“贺兰呢?”
“贺兰姐姐待会准备献舞呢,兴许这时候在准备吧。”太平回答。
“噢?这倒是更值得期待一番啊。”
武后淡淡的说道,“听说贺兰送了月儿一件孔雀羽衣,怎不见月儿穿来?”
“月儿才不要做什么金丝雀,穿什么孔雀羽衣,要做便做那浴火而生的凤凰!”太平不屑的说道。
“月儿说的好!”武后说完又看向李治,“瞧瞧我们的贺兰做的些什么事。”
李治小声辩驳,“贺兰也是好意,那孔雀羽衣也是她自己亲手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妾不知道她什么居心,但月儿不喜欢,便是送错了。”武后强势回答。
李治摇摇头便不再接话,他的头风病越发的严重,各个方面都还要仰仗依靠着自己这位结发妻子,忍一忍也少不了一块肉。
这个时候大殿外,响起一阵悠长的萧声,众人看过去见贺兰身穿一身男装,头戴璞头,拿着萧管一边演奏一边走到殿中央。
曲闭之后,她朝上位行礼道,“陛下,妾本想为陛下献舞一曲,但方才尚仪局宫人们的歌舞太过惊艳,相比之下妾就有些露怯了。”
“故而想到奏萧一曲。”
李治点点头,“那为何一袭男装啊?”
“妾被适才的舞蹈所感动,又想到昭公主的英伟事迹,就想到妾为什么不能身着男装为陛下保卫边关呢?”
李治听后开怀大笑,“贺兰有此志向,朕心甚慰,赏!”
随后又说道,“贺兰入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