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上官府的门便被人叩开,门房小厮将来人引入门厅处,生了炭火便要去向府中的管事作回禀。
小厮刚走到门前,便听得厅上的人说道,“烦请小哥快些,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商。”
男子转过身,点了点头道,“诺。”
清晨的院子还蒙着昨夜的薄雾,太平抱着玉狸猫坐在回廊下,瞧这那未见得多清晰的湖面不知在思忖着何事,自武皇走后,她便惯如此,仿佛被人抽走了一半魂魄一般。
小厮匆匆几步上前回禀梁王前来拜访后,只听她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去将他请过来吧。”
“诺。”
上官静静站立着,只见她一边摩弄着手中的活物一边说道,“婉儿曾说自己只是在命运的摆弄下尽力而为罢了,本宫现在想来是能体会一二了。”
上官应道,“殿下此话何讲?”
太平平静说道,“婉儿不妨猜一猜表哥匆忙而来,所谓何事?”
上官抬了抬衣袖,摇摇头说道,“许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才会一大早前来。”
太平低着头,摩弄着手中的活物,过了片刻才说道,“我们日日行走在云雾之中,离身二三尺之外,尚不知周遭是人是鬼,何况未卜先知呢?”
“或纵使知晓何时会有劫难,又真的能谋虑妥当么?”
“所以婉儿说的对,我们不过是在命运的摆弄下尽力而为罢了。”
上官笑道,“臣以为,我们不过都是从迷雾中来,望迷雾中去,殿下知晓在渺茫之中止住脚步才是最危险的。”
“所以纵然前途不明,四周光景暧昧不清,总得往前走才是。”
讲到这里,小厮便引着武三思而来,行至廊下向太平行礼后,还未等太平询问,便匆匆说道,“公主妹妹定要为武家筹谋啊!”
太平听着这没由来的话,微微抬眼看着他问道,“表哥怎这般急躁,总要将事情原委说清了才好筹划不是?”
上官也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只听男子继续说道,“公主妹妹应当知晓宋之问是臣安插在王同皎身边的眼线。”
“昨日夜里,他匆匆来同臣回禀,说王同皎意图在则天皇帝出殡之时行刺陛下!”
太平听完更是疑惑,“行刺陛下,与挽救武家又有何关系?”
武三思一时语塞,愣了愣才说道,“武家深受陛下恩泽,若是没了陛下,又哪里来的武家?”
“公主妹妹,臣听闻王同皎历来同太子走的颇近,想来是要谋反,拥护太子登基,再为自己谋得拥立之功!”
上官应道,“既如此,梁王为何不回禀陛下,求个告发之功呢?”
武三思说道,“俗话说捉贼捉赃,王同皎毕竟是陛下的女婿,安定公主的驸马,仅凭臣一己之言难以让陛下信服啊。”
太平的手轻抚着玉狸,懒懒说道,“那依表哥的意思是?”
武三思应道,“臣…这不是来找公主妹妹了么,要不妹妹与我一同弹劾王同皎?”
太平扬起嘴角,脑袋微微一侧看着他说道,“表哥自己收的消息,妹妹哪里能抢了表哥的功劳?”
武三思赔着笑脸说道,“妹妹哪里的话,当初扳倒来俊臣,我们不是配合得那般天衣无缝。”
太平讲目光转向上官问道,“婉儿觉得应当如何?”
上官应道,“谋反的罪名不小,如梁王所说我们手上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只凭宋之问一句话,莫说陛下,即便是满朝文武大臣都不会随便定夺。”
梁王一边听眉头一边便已然紧紧锁住,“那依着大人的意思是?”
上官看了一眼太平,才又说道,“臣只是说没有人证物证定不了案,至于到底该当如何,臣也确实不知。”
太平悠悠说道,“其实表哥倒是无需担心陛下安危,待母亲出殡那日,我定让羽林卫将銮驾围得水泄不通。”
梁王继而说道,“公主妹妹,除陛下安危,臣也是担心扰了姑母的安宁,若是能现在将王同皎捉拿才是万无一失之策啊。”
太平应道,“那表哥总该在陛下跟前呈上些东西才能告发谋反,不是么?”
这句话讲完以后,她微微一笑又说道,“莫不是表哥与皇后真如坊间所传闻…”
武三思听后立马矢口否认,“臣怎会与皇后有何瓜葛,殿下忘记了,臣与皇后也算是儿女亲家,崇训父亲死的早,大小事物臣也帮着操持了不少。”
太平将手中的狸猫放下,起身说道,“玩笑一句,表哥何必当真。”
“婉儿已然说了,没有一丝一毫证据,本宫若是同你上书弹劾,陛下恐是要疑心你我二人结党,不可不可。”
一连两个不可,让武三思有些颓丧,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见太平已然摆出了送客的姿态,也便哑口告辞了。
武三思走出上官府,宋之问便从马车边匆匆颔首向前问道,“王爷,上官婉儿如何言说?”
男子皱着眉摆摆手,“长公主也在,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将我推阻在外了。”
接着看着他有些懊恼说道,“你说说你自己出的什么馊主意?”
“明知道那两人是那般绸缪的关系,怎会与我联手去弹劾王同皎?”
宋之问一边将他扶上马车一边说道,“王爷,下官是想着探一探上官婉儿与皇后殿下之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您想啊,王同皎是太子一党,若是上官婉儿与皇后殿下亲近,那她今日定不会坐视不理,反之亦然。”
武三思听了这话觉得有些意思,同他说道,“上来同本王细说。”
宋之问弓着身子上了马车,坐在一侧继续同上位说道,“如今看来那上官婉儿同皇后并非一路人,下官以为如今倒是您的机会了。”
“皇后历来与太子不和,但太子身份贵重,迟迟奈何他不得,您不如去将此事告知皇后殿下,再将今日在上官府中的事也一一告知,将来在皇后殿下跟前,她上官婉儿也得排到您后边。”
武三思思忖了片刻后抬眼瞪着他说道,“哼,你小子是不是还记恨着当初在安定公主府的事儿?”
“本王倒还成你手中的棋子?”
宋之问急忙拱手道,“下官哪里敢利用王爷作筹码,实在是长公主与上官婉儿二人实在绑得太紧,切不能让她二人占到上风啊!”
武三思笑道,“绑得紧,一荣俱荣,那一损自然是要俱损了。”
接着又同前头的车夫吩咐道,“进宫。”
梅的花香从疏帘窜入书房之中,雾也迟迟没有散去,更甚的是空中飘起了细密的小雨。
窗前书案边的香炉之中散着淡淡的龙脑香,女子枕在身侧人的膝上,身上披着一件软被,半眯着眼。
听着外面房檐滴水的声响才缓缓说道,“下雨了?”
上官应道,“是,下雨了。”
太平揉了揉眼睛,拥着软被坐了起来,“这时候表哥应当已然到仙居殿了。”
上官点点头,“是啊,不出意外,明日早朝梁王便会弹劾王同皎意图谋反,拥护太子继位。”
太平起身将身后的窗户打开,望着那如线珠般的雨滴铺天盖地的坠落,“表哥也定会告知韦香儿你我二人态度暧昧。”
上官起身站在她身侧,抬手伸出窗外,细密的雨滴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之上,像在风雨中飘摇的茉莉花一般带着些飘零感。
太平想将她的手拉回,却见那人将手翻转,反手接住了那些铺天盖地的雨滴。
“殿下身份贵重,皇后定不会拿殿下怎样。”
她让手心的雨水从指尖处划下,太平拉着她走回到书案前坐下,拿着绢帕替她擦拭着手上沾上的雨水,“那你又如何保全自己?”
上官应道,“她既然想要做第二个女皇,那便应当延续则天陛下的政令,臣想了三条政令明日上呈于皇后。”
太平将手帕放置在书案上,“明日朝会,表哥明日若将谋反的罪名扣在太子身上,婉儿若是不进言,太子怕是会视你为皇后一党。”
“两派相争,往往弱的一方更沉不住气,我怕他今后会对婉儿不利。”
上官笑道,“太子若是真沉不住气,视臣为敌人,那兴许真是应当好好磨砺。”
太平应道,“她同隆基走得颇近,我担心会受隆基挑唆。”
“婉儿不知,李隆基蛊惑人心甚有招数,连凝儿的郎君魏昇也同他交好。”
上官听后并未言语,只搓捻着手上的珠子,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多年前,在洛阳的紫微宫,李隆基的母亲窦妃举着毒酒同她诅咒的那一番话。
太平本想起身去瞧瞧碳炉,身侧人手上的珠串却突然断开,念珠散了一地,手拿珠串的人也并没有意料到,愣了愣才将手上剩下的珠子放置在书案的锦帕之上。
太平也是一愣,珠串断线十分的不吉利,但见身侧人心神不宁的模样,也没有言语其他的,跟着便抬声将门口的女官唤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