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了半盏茶以后,丝竹便将一女子引入了院中,席坐在树下的太平抬眼看着正弯腰行礼的女子,粉面桃腮,樱唇含笑,微微低头垂目,让人瞧着怜惜。
“妾参见殿下,大人。”
太平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起来回话吧。”
“诺。”
上官背对着那女子,抬手拿起铜壶向茶碗中注水,“今日唤你来,是宋大人的意思。”
女子听后,将目光移到一旁的宋之问身上,只见那男子一改那日的张狂面容,中规中矩的行了礼后询问道,“今日请娘子来,是想得娘子一句话,那日在定安公主府在下对娘子是一件倾心,娘子可愿委身于在下?”
女子抬眼直视那男子,见正是那日在公主府中无礼之人,神色微微有些吃惊,又将目光移到太平于上官一侧,只见二人并未有阻拦之意,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从坐榻上起身,转过身看着她,“你无须惊慌,若是不愿直说便是。”
太平亦看着她说道,“上官大人说的不错,若不愿便直说,无须恐惧。”
女子俯身跪下说道,“殿下,大人,若是嫌弃妾,便发送妾到终南山上当姑子便是。”
“妾竟不知当日那般无礼之人,如何还能这般堂而皇之上公主府求亲?”
太平看着她说道,“是啊,本宫也觉得稀奇得很,做出那般禽兽不如之事的人,怎能这般厚颜无耻的上门向本宫求恩典?”
宋之问有些诧异,他好歹也算是朝廷官员,若说那日那女子在竹林中抵死反抗可以说是为了贞洁,如今自己要给她个名分,怎会这般不识好歹?
正踌躇不知如何是好时,又听得太平说道,“当日放过宋大人当真是错了。”
“上官大人,按律□□罪当如何处刑?”
上官俯身道,“回殿下,未遂者当处杖责一百。”
太平继续说道,“拖下去。”
宋之问跪倒说道,“殿下,臣有要事回禀!”
太平看着他冷冷说道,“杖责以后再回禀。”
院中小厮将人拖走以后,上官走到那女子跟前说道,“殿下当日将你带回公主府便是怕那宋之问再生贼心,却不想胆子这般大,竟跑到公主府要人。”
女子俯身苦笑道,“大人,妾本就是教坊司的艺伎,即便是宋大人要强行要了妾,妾也只能认了。”
“即便是今日躲过,谁能知道明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妾…想上终南山当姑子,还望殿下成全!”
太平看着俯首跪在眼前的女子,双手拂在额前,腰线挺得笔直,唇齿紧闭,似乎是在表示自己的决心,“受昭公主影响,我朝女子多刚烈,何以便因宋之问这般小人便要上山当姑子?”
“以后你便听从上官大人差遣,不会再有这般事情发生。”
“当姑子的事,无须再提。”
上官亦说道,“无耻的是欲行不轨之事的人,你又何须要躲入山间?”
“施暴之人堂而皇之,被施暴之人竟还要躲入山间,这风气也算是古今奇事了。”
接着便挥了挥手同真儿说道,“去将她安置安置。”
“诺。”
待女子走后,小厮便行至院中回禀,“殿下,宋大人晕厥过去了。”
上官拂起衣袍坐下后说道,“将他扔到梁王府门口去。”
“诺。”
太平看向她有些不解,“为何要扔到梁王府去?”
上官应道,“那宋之问是梁王派到王同皎身边的细作,若是他真知晓些什么,先告诉梁王倒也好。”
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季,上阳宫传出了上皇病重的消息。皇帝摆着车驾匆匆赶至,从大殿门前行至寝殿途中时不时抬起衣袖抚弄着面颊上的泪珠。
母亲对他而言,如同头顶仰望的苍穹一般,不止照耀着他,还照耀每一个大唐的子民。
李显双手提着宽袖小跑着奔向寝殿,而皇冠上的玉藻也因为步履的匆忙在额前来回摆动着,寝殿回廊上的宫人瞧见皇帝驾到也纷纷俯首行礼,行至殿门前时却被皇帝身侧的库狄秋拦住。
“陛下,长公主殿下与上官大人在里面,上皇吩咐了,请您在殿外等上一会。”
皇帝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有劳姑姑了,朕下了朝紧赶着就过来了,母亲可是在责怪我未侍奉在侧?”
妇人也已然老迈,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陛下莫要多想,上皇说了,能看到您如今这般勤政,属实打心底里高兴。”
“只是对长公主殿下与上官大人还有些体己话要讲,还请陛下稍后。”
皇帝听后这才作罢。
而殿内侧坐在床榻一侧的太平手拿着玉碗,正扶着武皇一口一口的进药,“阿娘,您定会好起来的,昨儿我让婉儿去太史局问了问,说是您且长寿呢。”
仰坐在床榻上的人并未理会她这句话,而是看向跪在一侧的上官婉儿,“朕听闻皇帝是动了立裹儿为皇太女的心思了?”
上官点了点头,“回陛下,是。”
武皇抬手将太平手中的药碗推开,示意她将自己扶起来,随后冷笑说道,“朕还听闻裹儿在含元殿门前扬言,皇帝之位,阿武坐得,她又有不可?”
“可属实?”
太平听了这话有些诧异,也将目光落在上官身上,只见她微微抬眼看着武皇默然点了点头。
武皇叹了口气,“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即便蠢笨如你三哥,也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这般沉不住气,如何在这吃人的朝堂之中生存?”
太平将目光移回到武皇身上,“阿娘,莫要再忧心朝堂之事。”
武皇摇了摇头,“朕对你三哥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庐陵那些年是韦氏相伴于他左右,若是韦氏执意要立裹儿为皇太女,怕是他也会力排众议…”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那裹儿倒是有些小聪明,但性子太过招摇,没有城府,哪里能坐得稳这天下。”
上官应道,“陛下,臣定会全力劝阻陛下立皇太女的。”
武皇并未立马言语,停顿了半晌后才说道,“若是韦氏母女野心日渐显著,引得朝局动荡,太平务必要站出主持大局。”
“还有你,婉儿。”
武皇又将身子撑起了一些,“皇帝信任你,韦后若要掌权便要依靠你下赦诏书,人一旦有了**与野心,便可拿捏住她的软肋。”
在武皇身边多年,上官对拿捏人心这一套早已是如鱼得水,她微微点了点头,“陛下安心,臣知晓。”
武皇说完又看向太平,抬手抚上她的发髻,在不显眼的地方看到了一根微微发亮的白发,“我的月儿竟也生了白发了…”
太平微微低头,抬手抚上母亲刚抚摸的位置,笑道,“是阿娘瞧月儿太过用心,才能从这满头的乌发中挑出这根白发来…”
武皇拉过她的手说道,“只有你,是母亲陪着长大的,感情总归是要深厚一些。”
“虽宠得你娇纵,但也不曾闹出什么大乱子,为人母总希望儿女事事顺心,但这世上哪里有万事顺心的人生。”
“月儿记着,我们身处世间,本就身不由己,有些事切莫强求,顺万物便可事事顺心。”
“朕这一世也不过是顺了天意罢了。”
太平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她端起床榻旁适才未喝完的汤药,“阿娘,快喝下吧,您今日说太多话了。”
武皇摆了摆,看向上官又说道,“说皇帝在命人为朕刻碑?”
上官点了点头说道,“回陛下,是。”
武皇微微闭上眼说道,“让工匠停下吧,无须刻什么功绩碑。”
“厮杀半生,给我和高宗皇帝留个清净的地儿安寝。”
上官眼眸微动,想再说些什么,见皇帝已然闭眼侧身,便知晓那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便也闭了嘴。
“你们退下吧,让显进来。”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