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妆 第151章 昭容还朝

公主府院子中的灯盏在风中摇摇晃晃，时有游离，太平坐在那银杏树下，从未感觉如此惶惶不安过。

那人如今就像迫切想要东去的急流一般，让人束手无策。

“殿下，妾以为不如诛杀了那女子，断了大人的念想，兴许便能回头了。”丝竹在一旁同太平说道。

太平摇了摇头，“人在还有的说，人若不在了那便当真一世都要留在她心里了。”

宋真儿接话说道，“殿下，妾以为大人对那女子是没有情的，您与大人二十载…”

话还未讲完便被太平打断，“即便没有情，她也是因那女子才萌生了那荒唐想法！”

“即便没有情，她同那女子也朝夕相处两月！”

“本宫的人，岂容许与旁人同榻而眠！”

丝竹看了一眼宋真儿，低声道，“大人…也不见得就与那女子同榻而眠…”

太平将目光落在她面容上说道，“你当的谁家的差事？”

丝竹屈膝应道，“殿下恕罪，并非妾妄言，只是大人人品贵重，想来不会做出三心二意之事。”

“大人也并非见异思迁之人…”

“当年大人与信安县主，数年之久也并未有过僭越之举。”

真儿亦屈膝说道，“当年妾虽不在，但大人对殿下的情意妾实在看得真切，大人生性凉薄，唯有对殿下，才会流露出柔情之意。”

太平抬眼瞧着那轮朗月，轻言道，“你们都起来吧。”

“诺。”

那二人所言，她心中都了然，正因为如此，她才无法释然，她不明白那人为何执意要离开，若是不愿涉足朝政，留在公主府便是，何须在山野林间过那样的日子。

“明日送些赏赐到骊山去。”

“诺。”

“只你二人前去便是，无须惊动旁人。”

“诺。”

山间的初冬来得要更早一些，摆放在屋内的炉子火光已不见明亮，上官从墙角处抱了几根干柴，投在那炉膛之中，火立时便旺了许多。

女子坐在案前研磨药粉，同那人说道，“今日公主府送了些赏赐过来。”

上官一边拨弄干柴，一边应道，“送来便收着吧。”

女子又说道，“这个地儿许不能久留了，我们离开长安吧。”

上官的手停住，起身看着她说道，“我一人离开，这院子便清净了。”

女子倒是没有吃惊她这话，继续研磨着药粉说道，“何时？”

上官道，“开春吧，想再瞧一瞧长安的梅花。”

女子应道，“那便还来得及。”

“这些药粉，研磨需要些时日，带在身上却是极好的。”

“我会再列上一张单子，写明药性，若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应个急当是没有问题。”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将至，上官起身将门窗都关上，女子捣药的声响一下接着一下，与雷声仿佛在交相呼应似的。

上官走到火堆前说道，“我让挚友在长安盘下一铺面，今后你便不必如此辛苦去西市摆摊，做医馆也好，做药铺也罢，全由你定夺。”

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眸微微一抬说道，“不必，我随遇而安惯了。”

“何况当初师傅告诫过，让我万莫同皇室中人沾上关系。”

上官道，“铺子已然盘下，去与不去也由你自己定夺。”

大雨过后的清晨，空气中洁净如洗一般，院子里的花瓣被吹打了一地，上官推开房门便瞧见太平正坐在那颗桂花树下。

身着圆领锦袍，腰间系着一根镶嵌着几颗白玉皮革带，头戴璞头，额前点着一枚绽放的梅花，眉线看得出用远山黛细细描绘过，口脂嫣红衬得她的妆容无比妖娆。

金桂的淡雅，太平的妖媚，勾得人心弦微颤，让廊下的人看得有些发呆。

女子瞧着她却是淡然，一步一步缓缓踏近，站在木阶下端，抬手抚上她的衣襟说道，“瞧着大人的神色，前几日的话便是口是心非了。”

上官缓过神，俯身道，“殿下。”

太平踏上台阶走进屋内，“你说的本宫应下了，听嫣儿说你准备离京，今日本宫特来践行。”

她走到书案前便瞧着女子正席坐捣药，继续说道，“顺便来谢谢你这位救命恩人。”

子苓起身同她行礼道，“小女子见过长公主殿下。”

太平没有理会她，坐在茶案边同外面的人吩咐道，“你们去准备吧，还记得上官大人的喜好么？”

外面站着一队女官，齐声应道，“诺。”

上官转身回到屋内，在她对面坐下，替她斟了一壶茶后说道，“臣多谢殿下。”

太平举起茶杯微微笑道，“把头抬起来。”

“看着本宫。”

上官微微抬眼直视她，只见那人又说道，“本宫今日特意盛妆而来，怕大人今后都瞧不见了。”

那鲜血一般绽红的口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剑一般割裂在上官的心头。

“多谢殿下，臣定会铭记在心。”

许久她才言语出这句话。

太平又吩咐道，“你也过来坐下吧，今日不必拘礼。”

子苓听后便席坐在方桌的另一侧，与太平与上官相邻。

丝竹屈膝向桌案上的茶碗都续上茶水，太平将手抚在杯身问道，“还不知道你今载芳龄几何？”

女子应道，“小女子年方三七。”

太平道，“二十一未行婚配么？”

女子应道，“天下男子皆薄情，不外是也。”

太平瞧了瞧上官笑道，“薄情哪里分得男女。”

“有人看似情深，实则凉薄伤人不浅。”

女子应道，“小女子倒以为不然，一世忠贞难道不能称作情深么？”

太平淡淡道，“本宫不需要两相遥望的忠贞。”

没等那女子回答，太平又说道，“皇家禁地，你是如何在此安身立命的？”

女子道，“这是则天皇帝陛下赐予我师傅的住所，师傅如今云游四方，我便在独自在此处。”

太平继续道，“那日你是如何瞧见她的？”

女子轻笑道，“殿下不如将小女子押回大理寺候审可好？”

太平亦笑道，“何须大理寺？”

“姑娘难道不知长安城最好的情报衙门是在上官大人手中么？”

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一妇人，上官转头望过去，正是三娘。

妇人走到茶案前微微俯首，将手上的纸笺递上，“大人，这是昨日夜里截获的信鸽，妾瞧着昭容二字便觉事有蹊跷，今晨便上呈了长公主殿下。”

上官接过纸笺展开后，瞧见上面潦潦几个字，“长公主已知悉，昭容执意离京。”

看完后，那人将纸笺捏在手中，看着太平说道，“殿下尽快离开吧。”

太平看着旁边女子说道，“姑娘瞧着这信笺是否熟悉？”

女子倒也不惊慌，看着茶碗说道，“当年师傅便叮嘱过，不要同皇室有牵连，但若真是风气，何人又能避得了？”

“贵为昭容避不了，我一小女子又如何能避祸？”

屋内陷入了沉默，上官将那纸笺揉碎，淡淡道，“我只当没有见过这纸笺。”

女子苦笑，从衣襟处拿出一瓷瓶，取出里面的药丸，默不作声的服下。

“大雁为忠贞之鸟，若要背弃伴侣，宁愿以死明志，小女子无可辩驳，只愿如同大雁一般。”

太平立时看向她，只见那女子嘴角渗出血丝，随即便同丝竹说道，“去，把医官找过来！”

上官看着她慌张起身唤道，“子苓？”

女子只看着她微笑，眼见身体快倒下，上官抬手扶住，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解毒的药在哪里？”

子苓摇摇头，强忍住胃里的翻腾回道，“无药可解。”

女子气息微弱，艰难的一字一句说道，“我是想催促你尽快离开的，我从未想过要背弃你，亦从未想要加害过你。”

“此前你夜夜梦魇惊醒时，我便知你的处境与我一般，不过是受制于人的刀刃罢了。”

“我曾想与你远走，奈何君心不似我心，你太多东西放不下。”

说着便看向太平，“长公主，放她走，为人棋子的滋味何止艰难二字能道出。”

太平瞧着这一幕，松了坐姿，她不知道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女子能如此刚烈，她心生敬佩，她也明白这必将成为那人心头永远也抹不去的一道伤痕了。

上官眼角滑下泪珠，替她顺着气息，“愿来世子苓还能寻得这一方寸之地，不再有世俗纷争相扰。”

女子眼中浮现出曾与她一同在窗下捣药的模样，一同在院中纳凉的模样，与她嬉戏打闹的模样，她宛若一个旁观者一般瞧着那些温馨与美好。

恍惚间，那些画面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虚无。

上官瞧着她的手臂缓缓垂落到地面，克制不住的唤道，“子苓！”

这时候屋门前却响起一女声，“上官大人果真风流。”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的是人为你前仆后继的送死。”

太平的目光向门前瞧去，只见一身着华服的妇人正冷眼瞧着这一幕。

“皇后殿下来得可真是时候。”太平冷冷道。

妇人走进屋内，在方桌唯一空闲的位置坐下，同上官说道，“大人放心，本宫定会对其厚葬。”

“当日本宫察觉到张柬之会对大人不利，便吩咐此女暗中观察，她倒也是不负本宫期望，将大人救起。”

“本宫想着大人伤势未愈，且张柬之等人还未处置，便吩咐她在大人身侧悉心照料。”

“只是如何要寻死？”说到这里她看向太平，“妹妹可知她为何要执意寻死？”

“莫不是因为妹妹争风吃醋，而逼死了她？”

太平看着她笑道，“本宫同一医女争风吃醋？”

“皇后不觉得太过荒唐了么？”

韦后亦笑道，“是否如此也无伤大雅，总归如今人是死了，还是死在上官大人怀中。”

说着便看向上官，“想必大人如今该是心如刀绞般疼痛吧。”

上官放下女子尸身，继续席坐下，将手掩进衣袖，“皇后殿下到访，想必不是为了瞧热闹。”

韦香儿道，“幸得大人提醒，本宫是带了陛下的旨意而来。”

“旨意便不在此宣读了，恐得大人站不起身。”

“陛下下旨彻查上官仪谋反一案，若证实其清白，便平反昭雪。”

此话一出，上官的神色突显亮色，听得韦香儿继续说道，“大人收拾收拾，还朝吧。”

“张柬之等人一走，朝中还真没人能稳住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