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柬之被贬之后,韦后便启用了韦氏宗亲一族,除韦巨源入朝拜相,兼任吏部尚书职位以外,还有楚宗客以及杨再思等人先后依附于韦后。
午后皇帝正撑着手伏在桌案上小憩,一女子提着裙摆走上玉阶,抬手蒙住皇帝的双眼说道,“父皇这般劳累,裹儿能否为父皇分担一些呢?”
皇帝抬起头,拿下女子的手笑道,“裹儿难道也想要入朝为官?”
女子坐在他身旁应道,“姑姑尚能参与朝政,裹儿又有何不能?”
皇帝道,“裹儿说的在理,只是你还需得历练历练,朝政之事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会遭得骂名呐。”
女子从身后拿出一绢帛,“父皇可相信裹儿?”
皇帝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知又要想出什么稀奇点子,“是驸马又不听话了?”
李裹儿有些不快,低声道,“难道非得是那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裹儿才能来找父皇么?”
皇帝看着女子,大笑道,“好好好,裹儿言语便是。”
听了这话,女子便抬手蒙住皇帝的双眼,“父皇,裹儿写了一封帛书,您若是相信裹儿,这般便批复了可好?”
说着便将笔放置在他手上,皇帝历来对自己这个女儿是有求必应,顺着她的牵引,便在帛书上落了字。
女子拿起得意看了看,那正是一官员的任命状,这一幕正巧被前来奏请长安突降冰雹一事的太平看见。
李裹儿拿着帛书走下陛阶同太平说道,“既姑姑来了,定是有要事相商,裹儿便告退了。”
太平俯身向上位说道,“陛下,适才裹儿蒙住您的双眼下敕诏书,是否太过于娇纵了?”
李显挥挥手说道,“那诏书朕已然瞧过,不过是个下五品官,不妨事。”
太平见皇帝这般说,亦没有多话,又说道,“妾此次前来是向陛下求一恩典。”
“妾想为上官昭容请封。”
皇帝道,“追封官位,昭容已然是上二品了,若是追封只能是加封号,月儿可想好拟何封号?”
太平抬眼看着皇帝说道,“陛下,婉儿只是失踪,并非身亡。”
“妾是想替昭容的母亲郑氏请封。”
皇帝清了清嗓子说道,“此请合情合理,那便册封为沛国夫人,即刻拟召。”
从含元殿离去以后,太平径直去了上阳宫,上皇迁居至此后,帝每半月会带着群臣前来朝拜,整个寂静的宫殿似乎又复苏了。
上皇居于正殿观风殿,太平儿时曾还在此疯跑玩耍过,如今重回故地却是来探望年迈的母亲。
脚步声踏入寝殿时,武皇正侧卧在踏上,听到这声响并未睁眼,“是太平吧。”
女子行至武皇身侧,“母亲怎知是儿臣?”
武皇侧过身看着她说道,“你的脚步历来是要灵动些,不似婉儿,总是那般沉稳。”
太平听得婉儿的名字,鼻头突然泛酸,武皇觉察出她的异样,“怎么?婉儿怎么了?”
她忍不住将头伏在武皇身上说道,“婉儿失踪了,生死未卜…”
“如今韦香儿在朝中只手遮天,今日儿臣竟看着裹儿拿着诏书让显哥哥闭着眼落下敕令。”
“母亲,李唐的江山不能这般被毁了啊!”
武皇深吸一口气后,闭眼说道,“婉儿,婉儿是如何失踪,详情细细道来!”
太平将一月以来的事悉数告知武皇,她看着母亲缓缓起身,走下床榻后拿着龙头拐杖站起,在太平的搀扶下行至大殿。
皇帝带着太平在大殿前坐下,缓缓说道,“你还是太嫩了。”
“张柬之怎会愚蠢至如此地步,骊山是什么地方,历来是皇家之地,他即便是要加害婉儿,也万不会选在那样的地方。”
太平思索后说道,“母亲的意思是?”
皇帝继续说道,“是韦香儿,张柬之是她在朝中最大的绊脚石,除去他,提拔韦氏一族入朝为相,这才是她的目的。”
太平蹙眉咬着牙根,“母亲,如今该当如何?”
武皇说道,“去找魏元忠,还有崔湜,这些人跟婉儿都是老交情了,这盘棋你看不懂,魏元忠这个老狐狸可是门清呢!”
太平伏在武皇膝上说道,“母亲可知,儿臣寻了婉儿一月有余,依旧半点踪迹都没有,朝中韦香儿亦来势汹汹,显哥哥又懦弱无能,儿臣如今处境当真是四面楚歌。”
皇帝拍着她的肩头说道,“本想着让婉儿节制着韦香儿,却没曾想她胆子竟然这般大,好一招借刀杀人,这朝堂中便去了两个心腹大患。”
“去找相王,就说是朕说的,躲终究是躲不掉的,这李唐的江山,他要替朕撑起来!”
“李唐的宗室便无人可用了么?要让她韦香儿出来独掌朝政?!”
太平听了武皇铿锵有力的话语,心中多了些安心,即便已然退位,武皇也是唯一的宁静置身之所。
在月色晕染的纱窗下,女子正对着烛光裁剪彩纸,摆弄好之后便贴在纱窗之上问道身旁的人,“这样可好看?”
上官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仔细观摩后说道,“再往上一些。”
女子将手向上抬了些,又问道,“现在如何?”
上官走上前,抬手将窗纸向右面又拉扯了一些,“浆糊。”
女子瞧着她的侧脸,还有那映照在光影下的轮廓,看得有些呆,并未听清她的声音,“啊?”
上官瞧着那呆滞的面容笑道,“我说,给我浆糊。”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将桌案上的浆糊递给她,趁着那人在糊窗纸的间隙,她走到书案前坐下,同上官说道,“明日我在城郊有问诊,便早些回来做饭,阿婵收了摊便能吃上饭了。”
“不用像往日那般饿着肚子等上许久。”
上官忙活完以后应道,“倒也无妨,美味佳肴等久些又有何妨?”
女子面色微微一红,不再言语。
女官跟着金吾卫又寻了许久,依旧是了无音讯,太平听到请罪的话已然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她也已然没了当初的暴躁。
只在来人回禀时淡淡回道,“知道了。”
丝竹陪着她行至太液池边,仅仅一个夏季这里的枝叶便被打落的干干净净,她曾认定要共白首的人,如今却不知在何处。
她的踪迹似乎还留在这大明宫内的每一处地方,却让人望不见涯际。她真的回不来了么?
女子突觉心头一丝绞痛,抬手捂着胸口,丝竹瞧见赶忙将她扶住,“殿下,回去吧。”
缓缓驶来的绝望更加让人窒息,如同丝线一般牵扯在你的心头,将你最深处的痛与情感都一点一点拉扯出来,直至将你淹没。
她扶着木栏几近昏厥,正准备离去时却见着远处飞奔着一女子,越过拱桥后行至她跟前匆匆道,“找到了!”
“找到了!”
听到这话的人立即走上前问道,“何处,人在何处?”
接着又小心翼翼问道,“生?还是死?”
女官道,“活生生的上官大人!”
太平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的问道,“人在何处,快带本宫去。”
“快!”
女子继续说道,“是真儿姐姐在西市瞧见大人的,因为殿下吩咐莫要惊动大人,真儿姐姐便带着人独自跟着,寻到了地方才让妾回来回禀。”
太平顿时变了脸色,“西市?”
女子点点头,“是,瞧见大人时,正在卖…”
太平追问道,“卖什么?”
女子低声道,“卖药材…”
太平一脸的不可置信,“真儿可瞧清楚了?”
“那是上官大人么?”
女子笃定点点头,“真儿姐姐瞧得真切,不可能认错。”
太平正想继续问,却瞧见李嫣儿疾步向这边走来,还未行至她跟前便匆匆问道,“听闻婉儿有消息了,可属实?”
太平点点头,“许是被阿姊说中了,那个混账是故意不让我们寻到的。”
李嫣儿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说道,“人无碍便好,无碍便好。”
接着看向那名报信的女官问道,“人在何处?快带我们去。”
女官看着太平的怒容道,“殿下,县主,您二位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秋日的金桂香气弥漫在骊山中的这座小院之中,一阵山风而过,桂花瓣随风起舞,宛若下了一场花雨一般。
李嫣儿站在院门瞧着那景色叹道,“这样雅致的地儿,倒不知道主人是何模样。”
太平道,“听闻是个医女。”
李嫣儿道,“这般冒昧前来,不知道是不是会吓到她。”
“想来当初也是她救了婉儿的性命。”
太平推开院门,丝竹便抬声唤道,“有人么?”
从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院子中的人都似乎都停住呼吸了一般,兴师动众寻了近两月的人许是就在眼前了。
却眼见一位身着素衣褶裙的女子出现在廊下,腰前还围了灶裙,看着像是正在做饭的模样。
女子见来人衣着鲜亮,还带着数名官兵,有些被吓住,“诸位这是?”
丝竹拿着画像展开问道,“姑娘可否见过这位女子?”
女子瞧着画像上的人开口道,“阿婵…”
太平与李嫣儿的面容上均露出喜色,看来并非空欢喜一场。
“子苓,今日收摊早,我从花农那买了些秋菊,若是装饰到屋子里定是极好看的。”
院子外传来的声音是让太平等人无比熟悉的,一众人回头瞧见那推开院门的人,手上拿着一束秋菊,虽身着粗布衣衫,面容却瞧着春光无限。
太平瞧见她手上的花束,那样明媚的花那人也曾这样满怀欣喜的赠予过她,她对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可置信。
来人看着满院的热闹,确是丝毫不吃惊,穿过太平身侧走到廊下女子的身旁问道,“他们是何人?”
这话更是让太平不可置信,李嫣儿亦是愣在原地,倒是宋真儿上前匆匆说道,“大人,上官大人,是殿下啊!”
“您怎能不认识殿下呢?”
李嫣儿亦走上前一步说道,“婉儿?”
上官看着那二人,轻言道,“上官婉儿?”
“可是长安城中,金吾卫四处搜寻的上官婉儿?”
李嫣儿瞧着她,俨然一副不曾相识的模样,太平站在院中,亦是盯着她面容与神色,许久才问道,“她为何会这般?”
子苓不知道她问的是谁,半晌也没有言语,丝竹提醒道,“殿下在问你的话。”
女子这才低声应道,“两月前,我救阿婵回来时,她便说自己记不起从前的事儿了。”
“许是受了惊吓所致…”
太平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上官,廊下的人被她盯的有些发麻,移开目光看向子苓,“她们到底是何人?”
没等子苓回答,太平首先应道,“你们都退出院外,本宫有话同她单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