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上半场,轮到新生队进攻,打序轮到第九棒的泽村荣纯时,老生队甚至没有更换守备阵型,投手丘上的丹波光一郎也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帽檐,显然没人认为这个吵闹的新生能构成任何威胁。
“看好了!泽村大人要让你们大吃一惊!”泽村扛着球棒,气势十足地踏上右打席,还故意模仿着东清国的样子用力跺了跺脚,引来老生们一阵嗤笑。
丹波的第一颗内角直球,带着一丝慵懒的试探。泽村奋力挥棒,动作大开大合,却只搅动了空气,球精准地钻进了宫内启介的手套。
“好球!”片冈教练的声音冰冷。
“哈哈哈!他在打蚊子吗?”老生休息区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嘲笑。
第二球,外角慢速变化球。泽村再次全力挥空,巨大的惯性让他原地转了大半圈,差点失去平衡,帽檐都歪到了一边。他喘着粗气,脸上因羞窘和用力而涨得通红,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丹波微微摇头,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该结束这场闹剧了。他决定投一颗指叉球,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出局。然而,或许是因为心底那一丝轻视,或许是因为指尖的汗水影响了握球,这颗指叉球下坠得不够决绝,竟朝着泽村的身体内侧窜去!
“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球狠狠砸在泽村大腿外侧的肌肉上,他痛得瞬间蜷缩,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不死三振!跑!泽村!”新生休息区有人惊叫。
剧痛中,泽村的大脑却异常清醒。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丢下球棒,无视腿上传来的灼痛,凭借着本能和一股蛮横的毅力,一瘸一拐却又速度惊人地冲向一垒!他的跑姿扭曲而难看,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处,但他眼中只有那片白色的垒包。
老生捕手宫内启介,这位以强硬著称的防守者,眼中寒光一闪,迅速捡起球,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精准地扑向即将触垒的泽村,手套带着风声,狠狠朝他的脚踝铲去!
千钧一发!泽村爆发出惊人的柔韧性,他整个人向前鱼跃扑出,身体在空中几乎扭成了麻花,右手拼命向前伸展,指尖在宫内的手套触碰到他之前的一刹那,险之又险地摸到了一垒垒包的边缘!
“安全!”一垒审的裁定声斩钉截铁。
宫内单膝跪地,大口喘息、却仍不忘朝他龇牙咧嘴露出一个挑衅笑容的泽村,满脸的难以置信。
“上垒了!真的上垒了!” “泽村!干得漂亮!” 新生休息区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泽村这用疼痛和毅力拼来的上垒,像一颗火种,短暂地驱散了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霾。
紧接着,小凑春市。他如同一个安静的影子,拿起那根比他身高还略长的木球棒,步履平稳地走向打击区。经过教练席时,他停下脚步,向片冈教练微微鞠躬,声音轻柔却清晰:“教练,请允许我代打。”
片冈教练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
小凑春市站上左打席,姿势标准而优雅,与方才泽村的狂野截然不同。他看了一眼在一垒上揉着大腿、却依旧兴奋地朝他挥舞拳头、做着夸张偷垒手势的泽村。小凑春市纤细的手指在球棒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打出一个隐蔽的暗号,示意泽村注意观察投手动作,伺机而动。
然而,一垒上的泽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着小凑春市挤眉弄眼,显然根本没看懂。
小凑春市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清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他趁着丹波调整呼吸的间隙,朝一垒方向轻声喊道:“泽村君,我一定送你回本垒……” 话音未落,丹波的投球动作已然启动。
第一球,外角偏低直球,小凑春市眼神锐利,冷静地判断出坏球,纹丝不动。球数1好0坏。他敏锐地注意到,丹波投球后,目光扫向一垒上蠢蠢欲动的泽村时,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那眼神中闪过一丝被蝼蚁骚扰的烦躁。机会!
捕手宫内启介立刻察觉了丹波心态的这丝涟漪。他毫不迟疑地叫了暂停,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投手丘。
“丹波!”宫内粗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用自己的手套重重撞了一下丹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抬起头!看着我!你他妈的是青道的王牌!别被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乱了阵脚!用你的球说话!让他闭嘴!听到没有?!”
丹波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吼声震得一愣,随即对上了宫内那双燃烧着野性斗志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内那股莫名的躁动似乎被这股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了下去。他用力点头,眼神重新变得专注!
比赛继续。宫内毫不犹豫地打出了暗号——纵向曲球!他要让丹波用最骄傲的武器,正面击溃对手,重拾王牌的信心!
丹波的眼神变得锐利,他高高抬起腿,身体充分伸展,手臂挥动,那颗白色的小球带着剧烈的反向旋转,从高处划出一道陡峭而优美的弧线,如同流星坠地,朝着本垒板下坠!
小凑春市瞳孔微缩,他精准地判断出了这是纵向曲球!他的挥棒时机抓得极准,球棒与下坠的白色小球发生了接触!
“锵!”一声清脆却不甚响亮的声音。
然而,丹波的纵向曲球下坠幅度和速度远超常人,小凑春市虽然凭借出色的手眼协调碰到了球,却力量不足。白球高高飞起,形成一个介于二三垒之间的、又高又飘的高飞球。老生二垒手轻松移动几步,将球纳入手套。
“出局!”
攻守交换。刚刚燃起的微小希望,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
在场边,一军休息区,伊佐敷纯双手抱胸,看着小凑春市默默走回休息区的背影,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小凑亮介:“喂,亮介,那是你弟弟吧?选球和碰击的感觉很细腻啊,有点你的影子。”
小凑亮介眯着眼,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狐狸般笑容,语气轻柔:“嗯,观察力不错,知道抓住投手心态动摇的瞬间……天赋是有的,”他嘴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骄傲,“不过,想追上我,还差得远呢。”
攻守交换的哨声响起,新生们带着一丝遗憾和更大的压力走向防守位置。就在这时,片冈教练那如同寒铁般冷硬的声音穿透了整个球场:
“换人。降谷晓、渡久地东亚,下场休息。泽村荣纯,准备上场投球。金田,接替捕手。”
这道指令,如同在刚刚泛起一丝涟漪的湖面投下了一块万钧寒冰!新生休息区的空气瞬间冻结,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骚动。
“让……让泽村投?!”
“开玩笑吧!没有降谷同学我们怎么守?”
“完了,又要回到第一局那样了……”
“为什么要把降谷和渡久地同学换下去啊?”恐慌和不解像瘟疫般蔓延,刚刚因泽村拼死上垒而提振的一点点士气,瞬间消散殆尽。
而被点名的两位主角,对此的反应却平静得令人心寒。降谷晓正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投球的手指,闻言,只是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便默默开始解护腕。
渡久地东亚则已经站起身,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放在长椅上的捕手护具、面罩,以及他自己的手套,仿佛这只是训练中一次寻常的轮换。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却默契得像同一个人。降谷将脱下的护腕递给渡久地,渡久地接过,整齐地放入装备包。整个过程,他们没有看任何队友,没有理会周围的哗然,甚至没有对教练的指令流露出丝毫情绪,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漠,与休息区内弥漫的绝望和慌乱形成了尖锐到刺眼的对比。
片冈教练将新生们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休息区前,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每一张年轻却写满惶恐的脸:
“看来,除了降谷和渡久地,你们其他人,从骨子里就已经放弃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新生们的心上,“如果连面对强敌、迎接挑战的勇气都丧失殆尽,那么这场比赛,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就到这里吧。反正,你们看起来也已经不想再战斗了。”
这话如同最残酷的审判,让许多新生羞愧地低下了头,有人甚至不敢与教练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挫败感。
“谁说我们不想战斗了!!”
一个嘶哑却如同野火般燃烧的声音猛地炸响!泽村荣纯像一颗炮弹般从准备区冲了出来,他冲到队伍最前方,因为激动,刚才被球击中的大腿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站得笔直,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挥舞着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队友、朝着教练、也朝着对面的老生们咆哮:
“比赛还没有结束!最后一个出局数还没有拿到!凭什么认输?!我泽村荣纯,站在这里,向你们保证,我会守住!一颗球一颗球地投,一分都不会再让他们拿走!我们一定能赢!你们呢?难道就这样甘心吗?不想赢吗?”
他的声音撕裂了沉闷的空气,那双圆睁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像荒野中迎风肆虐的烈火,试图点燃这片名为“放弃”的冻土。
片冈教练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炸毛小兽般的泽村,又缓缓扫过那些被吼得抬起头、眼中重新闪烁起微光的其他新生,冷冷地抛下一句,如同最后的警钟:“高中棒球,没有第二次机会。如果从一开始就能抱着这样的觉悟,局面或许截然不同。”
然而,就在泽村拼尽全力试图重新凝聚队伍的士气,一些新生的眼神开始重新聚焦时,降谷和渡久地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收拾。降谷将那颗比赛用球轻轻放在长椅尽头,仿佛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训练球。渡久地则拉上了装备包的拉链,发出清脆的“滋啦”声。两人甚至没有朝赛场投去最后一瞥,便默契地转身,一前一后,径直朝着训练场外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决绝的背影,与身后正在上演的“热血挽歌”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喂!降谷!渡久地!你们……”有新生下意识地喊出声,试图挽留。
但他们恍若未闻。降谷的眼神依旧空茫,仿佛身后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坚冰。渡久地则面无表情,仿佛提前离开一场无趣的演出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
片冈教练看着他们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去背影,沉声宣布,声音清晰地传遍了球场:“降谷晓,渡久地东亚,从明天开始,正式参加一军训练。”
这话如同另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心头炸响。羡慕、嫉妒、难以置信、深深的敬畏……种种复杂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追随着那两道即将消失在通道口的、与世界格格不入的背影。他们用最冷酷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也提前拿到了通往更高舞台的门票。
在通往宿舍楼的道路上,降谷和渡久地的身影被斜阳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御幸一也不知何时靠在了路边的树干上,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带着他那招牌式的、看透一切的笑容。
“哟,这就走了?不看看泽村那小子能不能上演奇迹逆转?”他的语气带着轻松的调侃,目光却锐利地审视着两人。
渡久地停下脚步,降谷也随之停下,安静地站在他身侧。
“没有兴趣。”渡久地的回答简洁得像冰锥落地,不带任何温度,“与其浪费时间,观看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的、低效的挣扎,”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眼神依旧有些放空、却下意识依赖着他的降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优先级,“不如陪他去牛棚,多打磨二十颗指叉球。他的手腕角度,还需要微调。”
御幸挑眉,对渡久地这种将团队热血视为“低效挣扎”的论调感到一丝玩味,他看向降谷:“你呢?也不想看看队友们最后的战斗?”
降谷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聚焦在御幸脸上,似乎理解了他的话,又似乎没有。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东亚说,练习。”
渡久地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不再理会御幸,对降谷说:“走吧,晓。今天的日落前,我们要找到最适合你投变化球的手指压力点。”
两人再次迈开步伐,并肩离去,将球场上空的喧嚣、队友的呼喊、比赛的悬念,彻底遗留在身后。对他们而言,棒球的世界似乎纯粹而简单——只有彼此的存在,和那颗需要不断雕琢、直至趋近完美的白色小球。团队的荣辱、同伴的激情、比赛的胜负,仿佛都是另一个遥远维度的嘈杂背景音。青道的红白赛,于他们,或许仅仅是一次确认自身位置的测试,而他们的目光,早已穿透了眼前的围墙,投向了更高、更远、也更孤独的巅峰。他们的离开,不是逃避,而是一种对自身道路无比清晰的、冷酷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