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宫家宅邸,昔日门可罗雀的华族府邸,今日难得地热闹起来。为瑞人举办的个人画展,便设在主栋与偏栋相连的廊下。空间打通,显得开阔而明亮。瑞人的画作精心悬挂在素雅的墙壁上,下方标注着作品名称与创作年份。每一幅画都配上了精心挑选的画框,在特意调整的灯光下,呈现出最佳效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茶香,训练有素的仆役们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为宾客奉上茶点。
丙身穿一袭沉稳的紫灰色捻线绸刺绣访问着,头发挽成一丝不苟的椭圆髻,簪着一支简单的珍珠发簪。她站在入口处,亲自迎接每一位到场的宾客,脸上带着得体而略显疏离的微笑,举止从容,仪态万方。唯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她眼底深处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警惕。
藤田管家身着纹付羽织袴,神情肃穆,指挥若定,确保着整个流程的顺畅。百合子则穿着淡雅的色留袖,陪伴在丙的身边,学习着应酬礼仪,虽然略显紧张,但努力维持着镇定。瑞人作为今日的主角,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暗纹和服,脸色苍白地站在展厅一角,面对络绎不绝的宾客,眼神躲闪,举止僵硬,全靠丙不时投去的镇定目光和藤田在旁的低声提醒,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失态。
斯波纯一早早便到了,他今日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气势逼人。他并非独自前来,身边还跟着几位在商界颇有影响力的人物,显然是有意为画展撑场面。他与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主动承担起部分引见和周旋的工作,他的存在,无疑为这场画展增添了不少分量,也暂时压制了一些可能存在的轻慢目光。
陆陆续续,收到请柬的宾客大多都已到场。其中不乏真正的艺术爱好者、收藏家,也有不少是冲着斯波的面子,或是抱着看热闹心态而来的华族名流。展厅里渐渐人声熙攘,人们三三两两聚在画作前,低声品评。
起初,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瑞人的画作,以其独特的忧郁气质、大胆的色彩运用和细腻的情感表达,确实吸引了不少专业目光的驻足。几位被斯波请来的重要宾客,在仔细观看后,纷纷露出惊讶和赞赏的神情,与瑞人交谈时,语气也颇为客气,这让瑞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苍白的脸上甚至泛起一丝红晕。
丙暗自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放下。她知道,风暴来临前,往往是短暂的平静。杨那份“大礼”,绝不会缺席。
杨的登场与“赞誉”
果然,就在画展进行到中途,气氛看似最融洽的时候,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众人下意识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墨绿金线中式长衫、红发金眸的男子,姿态闲适地踱步而入。正是杨。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那身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的打扮,那张集聚东方优点的俊美面容,以及那双带着玩味笑意的金色眼眸,都让他成为无法忽视的焦点。许多人认出了他,或低声议论,或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老鼠”杨的名声,在某些圈子里并不陌生。
丙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完美的笑容,迎上前去:“杨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杨停下脚步,金色的眸子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丙,目光大胆而直接,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藏品:“野宫少夫人,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他的赞美带着一种轻佻的意味,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展厅,“看来,我没错过最精彩的部分。”
他没有立刻去看画,反而先走向了斯波纯一,熟络地打着招呼:“斯波君,好久不见。看来你对野宫少爷的画作,确实是青睐有加啊。”语气中带着一丝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调侃。
斯波脸色微沉,碍于场合,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杨先生也对艺术感兴趣?”
“当然,”杨轻笑,声音磁性,“尤其是充满‘故事性’的艺术。”他意有所指,随即不再理会斯波,转身走向展厅内部。
杨的出现,像是一滴冷水滴入了滚油之中。原本和谐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不少宾客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杨、丙、斯波和瑞人之间逡巡,带着好奇、猜测,甚至是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老鼠”的品评
杨开始看似认真地观赏画作。他在一幅瑞人早期风格阴郁、用色浓烈的画作前停下脚步,这幅画描绘的是风雨中的庭院,充满了挣扎与压抑的气息。
“嗯……”杨摩挲着下巴,发出意味深长的感叹,“野宫少爷早期的作品,果然……充满了强烈的个人情感。这种对黑暗和痛苦的敏锐感知,这种近乎绝望的笔触……真是难得。”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展厅里,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人的耳中。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赞扬,但结合近日流传的关于瑞人“精神状态”和“创作状态”的谣言,却像裹着糖衣的毒针。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不少宾客屏息看向瑞人,等待着他可能出现的难堪或激动。然而,瑞人只是缓缓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迷离和倦怠的眼睛,平静地看向杨。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或受伤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听到了一句关于天气的寻常评论。他没有开口,只是那样沉默地、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神情注视着杨,仿佛对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发出噪音的背景板。
这种彻底的、毫不掩饰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它无声地宣告着:你的话,你的意图,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杨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他预想了瑞人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会是这种彻底的漠视。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比遭到反击更让他感到一丝不快。斯
波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原本准备介入的姿态放松下来。丙的嘴角则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她了解瑞人,这种看似颓废的沉默,恰恰是他维护内心世界最高傲的方式。
杨又走到另一幅瑞人近期创作的、色彩相对明亮、描绘晨光的画作前,这幅画正是丙前夜凝视的那幅。他仔细看了良久,忽然轻笑一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瑞人,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好奇”:“野宫少爷,恕我冒昧。我很好奇,您是经历了怎样的……心境转变,才能从之前那种深沉的痛苦中,焕发出如此……充满希望的光彩?这其中的蜕变,一定非常不易吧?”他刻意加重了“痛苦”、“蜕变”、“不易”这几个词的读音。
这个问题,看似是艺术探讨,实则恶毒至极。它直接指向了那些关于瑞人“依赖药物”或“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谣言,暗示他画风的转变并非源于自然的成长,而是某种“非常规”的刺激或挣扎。
展厅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瑞人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好奇与恶意的紧张感。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清冷而平稳的声音率先响起,如同利刃划破凝固的空气:
“杨先生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丙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艺术创作,本就是艺术家内心世界的投射。瑞人早期的作品,沉淀了他对生命、对世界的深沉思考与敏锐感知,那是他艺术天赋的基石。而近期的作品,展现出的希望与光彩,正是他不断超越自我、用艺术的力量挣脱困境、拥抱生命的证明。这种蜕变,源于他对艺术不变的热爱,对生活重燃的信心,以及身为野宫家一员的责任与担当。其中的不易,正是其作品价值的所在。不知杨先生以为如何?”
她的话,掷地有声,不卑不亢。既巧妙地将杨隐含的恶意揣测引导向积极的艺术解读,又顺势抬高了瑞人和野宫家的格调,强调了责任与担当。一番话,瞬间扭转了被动的局面。
宾客中传来几声赞同的低语。斯波赞许地看了丙一眼,随即也开口附和:“少夫人说得极是。艺术的价值,正在于真实地表达情感,记录成长。野宫少爷的作品,恰恰是这一点的完美体现。”
杨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浓烈的兴味。他没想到丙的反应如此迅速且有力。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鼓掌道:“精彩!真是精彩的见解!野宫少夫人不仅持家有方,对艺术的见解也如此深刻,令人佩服。”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扫过展厅,“看来,今日真是不虚此行。野宫少爷的画作,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他虽然嘴上说着佩服,但那眼神中的挑衅与玩味,却丝毫未减。他今天的目的是搅局和试探,虽然主要攻击被丙化解,但已经成功地在众多宾客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初步的成功。
尾声:短暂的胜利与更深的阴影
画展最终在一片看似圆满,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接近尾声。有几位真正的鉴赏家对瑞人的才华表示了肯定,甚至有人表达了购买意向。斯波带来的一位银行家好友,更是当场表示愿意提供一笔小额贷款,帮助野宫家渡过眼前难关,条件是以瑞人未来的画作为部分抵押。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表面上,画展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功。野宫家的声誉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挽回,财政危机也看到了缓解的曙光。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喧闹的宅邸重新归于寂静。
百合子虽然脸颊上带着忙碌后的红晕,脚步也有些虚浮,但眼中却闪着明亮的光彩。她向丙和斯波道别后,才在女仆的搀扶下回房休息,嘴角还挂着一抹满足的浅笑。
瑞人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回房,而是罕见地留在客厅角落的椅子上。他看起来十分疲倦,几乎瘫软在椅子里,眼神却不像以往那般空洞涣散,而是望着展厅的方向,似乎在回味方才人们在他画作前驻足赞叹的神情,苍白的脸上竟也透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恍惚的慰藉。
藤田管家指挥着仆役们有序地收拾着场地,他虽然眉宇间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指挥若定。看着逐渐恢复整洁的厅堂,他严肃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松弛了几分,眼底深处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野宫家,总算在风雨飘摇中,勉强撑住了这场至关重要的亮相。
斯波纯一站在丙的身侧,目光扫过这一切,最后落在丙沉静的侧脸上。他看着这个凭借一己之力稳住局面的女人,心中涌动的情感远比简单的“满意”更为复杂深刻。
他靠近丙低声道:“今天……你做得很好。杨那边,我会处理。”
丙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谢谢你,斯波先生。但杨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威胁,恐怕还藏在暗处。”她想起了那些精准恶毒的流言,想起了杨看似随意却句句戳心的问题风格……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对野宫家、对瑞人极其了解的人。”
斯波目光微凝:“你的意思是?”
“我还需要时间确认。”丙没有明说,但眼神中的凝重说明了一切。
斯波点点头:“无论如何,小心。有需要,随时找我。”他深深看了丙一眼,转身离去。
空旷的展厅里,只剩下丙一人。她独自走到那幅描绘黎明与黑暗的画作前,静静站立。今天的胜利,只是暂时的,甚至可以说是惨胜。杨的挑衅虽然被挡回,但他成功地加剧了瑞人的精神压力,也让野宫家再次成为流言的焦点。而那个隐藏在杨背后的阴影,更是让她感到如芒在背。
她抬起手,轻轻拂过画框冰冷的边缘。战斗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她必须尽快找出那个内鬼,否则,野宫家将永无宁日。
夜色渐深,野宫宅邸灯火零星。一场表面的风波暂时平息,但更深、更暗的潮水,正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汹涌汇聚。
之后呢,我依旧会梦很多有的没的,哈哈哈各位如果能跟得上我的脑洞我会很开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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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