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离开那座风沙边城,却并未直接西出阳关,而是折道转向了兰州。
一踏入兰州城,氛围便截然不同。虽同处西北,这里却无大漠的苍凉死寂,长街熙攘,商铺林立,空气中弥漫着烤馕与牛羊肉的浓郁香气。
往来行人虽也带着西北特有的豪迈之气,但脸上多是热情洋溢的笑容,高声招揽着南来北往的客商,一派生机勃勃。
云扶风透过马车车窗,好奇地打量着这与中原、与沙漠都迥然不同的风土人情,眉目间皆是疲惫和病色。楚留香见状,体贴地提议:“扶风,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在兰州歇息一夜,养足精神,明日再去拜访我那故友吧。”
众人皆无异议,便寻了一处看起来颇为干净的客栈落脚。
连日奔波,风尘仆仆,终于得以安顿。用过晚饭后,云扶风婉拒了楚留香和胡铁花去品尝当地美酒的邀请,径直回了客房,只想尽快洗去一身疲惫。
待他沐浴完毕,满身水汽地走出屏风时,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清亮的水珠,将他单薄的白色里衣洇湿了一片。
热水熏蒸下,他如玉的面颊泛着浅浅的粉色,那双总是清澈含笑的眼眸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更显朦胧多情。而眉间那点朱砂痣,在水汽氤氲中,愈发红得惊心动魄,娇艳欲滴。
一点红端着一碗刚煎好的、热气腾腾的汤药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活色生香的景象。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眼前的人,仿佛一株被雨露精心滋润过的绝品兰花,清艳不可方物,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丝,都在无声地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从心底最深处窜起,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克制力,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不去将那惑人而不自知的身影立刻拥入怀中,确认他的真实存在。
云扶风见是他,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惊喜,但目光触及他手中那碗浓黑药汁时,漂亮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神也变得可怜兮兮,像只试图逃避惩罚的猫儿。
一点红将心中翻腾的炽热**强行压下,面上依旧是那副冷硬模样,走到他面前,将药碗递过去,声音因克制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喝了药,风寒才好得快。”
“太烫了,等会儿再喝……”云扶风小声嘟囔着,试图用拖延战术蒙混过关。
一点红却不吃他这套,简直是铁石心肠。
他放下药碗,极其自然地接过云扶风手中那块用来绞头发的软帕,动作轻柔而细致地为他擦拭起湿发。他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掠过云扶风敏感的颈侧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两人靠得极近,一点红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刚沐浴后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香,这味道让他心安,也让他心中的渴望更加躁动。
待头发擦得半干,一点红停下动作,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云扶风那双还在试图“求饶”的眼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却又暗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宠溺:“乖,把药喝了。”
云扶风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只好认命地端起药碗,视死如归般地准备一口气灌下去。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自己亲手调配的方子究竟有多苦,药汁入口,那极致的苦涩让他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喝到一半便再也进行不下去,碗底还残留着小半碗深褐色的液体。
他看着眼前紧盯着自己的一点红,眼珠微微一转,忽然冒出一个“坏主意”。
只见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猛地将剩余的药汁全部倒入口中,然后趁一点红毫无防备,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襟,用力向下一带,同时仰起头,将自己的唇瓣精准地印上了对方的!
一点红完全愣住了,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一股温热、带着极致苦涩的液体便被渡入了他的口中。
那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但他却仿佛尝到了世间最甜的蜜糖,因为伴随着这苦药而来的,是云扶风柔软、温润,带着清新气息的唇。
云扶风迅速退开,看着一点红罕见地露出呆愣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得意又狡黠的笑意,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这个叫‘有苦同享’!”
一点红喉结滚动,将那混合着两人气息的苦涩药汁咽下。
他并没有如同云扶风预料的那般生气或无奈,只是抬起眼,直直地望向青年因刚才举动而更加红润诱人的唇瓣,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疯狂燃烧,翻涌着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深沉欲念。
他在心中无声地喟叹:他可知这般无心的撩拨,对自己而言是何等甜蜜的酷刑?他渴望的,远不止这一个带着药味的亲吻。他渴望更深入地占有,渴望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渴望听他因自己而失控的声音……
下一刻,一点红猛地俯身,一手揽住云扶风纤细的腰肢将人带入怀中,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再次覆上了那双他渴望已久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如同骤然而至的暴风雨,带着积压已久的、近乎凶猛的侵略性,撬开他的牙关,深入其中,攻城略地,肆意攫取着属于他的清甜气息。
云扶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起初还微微挣扎了一下,但很快便在对方霸道又不失温柔的攻势下软化了身体,沉溺在这个带着苦药味道却又无比炽热的吻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云扶风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要被耗尽,浑身发软,一点红才稍稍退开些许,但两人的额头依旧相抵,呼吸交织,暧昧不已。
云扶风脸颊绯红,眼波流转,气息微喘,在事情进一步失控前,他及时抬手,轻轻抵住一点红的胸膛,声音带着一丝情动后的沙哑与软糯:“不要了……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呢……”
说罢,他像是安抚一只躁动的大型猛兽般,用光洁的额头轻轻蹭了蹭一点红的额头,语气带着诱哄:“等等,好吗?”
一点红深深地望进他水光潋滟的眸子,那里面有自己的倒影。他强行压□□内仍在奔腾叫嚣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是哑声应道:“……好。”
他将青年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下颚抵在云扶风散发着清香的发顶,一点红闭上眼,在心中无声地感慨:遇见他,得到他,大概是自己这充满血腥与黑暗的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幸运。这份温暖与光亮,他愿用余生所有去守护,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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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四人便已动身,按胡铁花所知的地址,寻至兰州城东一座气象恢宏的宅邸前。
朱漆大门高阔,门前两尊石狮威严肃穆,鎏金匾额上“姬府”二字铁画银钩,隐现锋芒。
抬眼望去,但见庭院深深,飞檐叠嶂,其规模气派,远非寻常富户可比。
楚留香仰首观瞧,不禁抚掌轻叹:“不过数年光景,小姬竟挣下这般家业,成了这西北道上的首富人物,当真了得!”
胡铁花咧嘴一笑,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得意,却也习惯性地揶揄道:“要不说他是只铁公鸡呢!天生的算盘精,合该他发财。”
正说笑间,侧门开启,一名身材魁伟犹如巨灵神般的门房现身。目光如电扫过四人,虽见楚留香、胡铁花衣着不算光鲜,云扶风戴着面具形貌特异,一点红更是煞气逼人,但他面上却无丝毫怠慢,依足规矩行礼问询,得知是主人故友,便恭敬地将他们引入府内。
穿过几重仪门,但见院内古木参天,绿荫如盖,将秋日剩余的暑气隔绝在外,顿生清凉之意。
两名身着纤尘不染的白缎长衫的少年迎上前来,举止从容,礼仪周到,将他们引至一间极为宽敞华丽的客厅落座。厅内陈设典雅,器物精美,便是侍立一旁的仆役,气度也非同一般。
胡铁花四下一打量,啧啧称奇:“这才是真正富贵人家的气象!瞧瞧这些下人,心里头就算觉得咱们是土包子,面上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咱们那只死公鸡,好像天生就该享这富贵,半点暴发户的俗气都没有。”
楚留香接过侍女奉上的香茗,浅啜一口,只觉茶香清冽,他目光掠过窗外摇曳的花影,耳闻帘外潺潺的流水声,忽然轻轻一叹,眉宇间染上一丝忧色:“我看,要想说动他,困难得很。”
胡铁花正跷着腿享受,闻言一愣:“什么事困难得很?”
“你还不了解他?”楚留香放下茶盏,“他这人最是务实,也最懂得享受。如今守着这若大家业,安富尊荣,要想将他从这温柔富贵乡里,硬拉到那能把人烤脱皮的大沙漠去,只怕比登天还难。”
胡铁花却浑不在意,大手一挥:“怕什么!俺老胡自有办法让他乖乖跟咱们走!实在不行,老子一把火把他这鸟窝烧了,看他还怎么窝着!”
他话音未落,只听厅外竹帘轻响,伴随着一声清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名白衣胜雪的垂髫少女,抬着一张软榻袅袅而入。
榻上斜倚一人,身着锦袍,面容略显苍白,一双眸子却锐利如鹰隼,此刻正带着几分戏谑扫视过来,口中笑道:“楚留香,胡疯子!你们这两个酒鬼,竟还没忘了我这老朋友!”
此人正是此间主人,“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中的“雁”——姬冰雁。
胡铁花见他竟躺在榻上被人抬进来,不由跳了起来,指着他的腿惊道:“死公鸡!你这腿……怎么回事?哪个王八蛋干的?告诉老子,我去把他浑身的骨头都拆了!”
姬冰雁脸上笑容微敛,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与沉重:“你想报仇也找不到正主了。我这条腿,还有身上不少零碎,都是拜那大沙漠所赐。这五年,我几乎都在那片鬼域里打滚,你们……根本无法想象那里有多可怕。”
他说着,脸色似乎更白了些,眼神中透出心有余悸的悸动,仿佛沉入了某种不堪回首的梦魇。
楚留香见状,神色愈发凝重,他立刻转向身旁的云扶风,语气恳切:“扶风,你医术通神,快给小姬看看,他这腿……可还有救?”
云扶风早在姬冰雁进来时便已暗中观察,闻言起身,语气平和:“医者望闻问切,不敢妄断。需得仔细诊断一番,方能知晓。”
姬冰雁此时才将目光正式投向云扶风,以及他身边那位即便沉默也难掩凛冽剑意的黑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楚留香,这两位朋友是……?”
楚留香连忙引见:“这位是云扶风云大夫,医术超绝。旁边这位,是中原一点红。”
“云扶风?”姬冰雁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锐利的目光在云扶风身上停留片刻。
他生意遍布天下,消息远比常人灵通,早已听闻过一个神秘大夫瓦解杀手组织的传闻。此刻见这气质独特的青年与中原一点红同行,心中顿时了然。他面上不露声色,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原来是云大夫,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不凡。”
云扶风尚未答话,一点红已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将云扶风稍稍挡在身后,冰冷的视线如实质般落在姬冰雁身上,带着无声的警告。
云扶风轻轻拍了拍一点红的手臂以示安抚,随即坦然迎向姬冰雁打量的目光,唇角微扬,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传言真假,何妨一试?便让在下为姬公子诊脉,一探究竟如何?”
“对对对!”胡铁花虽未完全明了方才瞬间的眼神交锋,却也嗅到一丝不寻常,连忙打着圆场,“云大夫医术神着呢!死公鸡,快让他给你瞧瞧,包管药到病除!”
姬冰雁从善如流,伸出手腕,笑容无懈可击:“那便有劳云大夫了。”
云扶风不再多言,指尖轻轻搭上姬冰雁的腕脉,凝神细察。
厅内一时静默,只闻窗外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楚留香与胡铁花皆屏息凝神,关切地望着。
片刻后,云扶风收回手,眉宇间竟似笼罩着一层凝重之色。他转身看向楚留香,未曾开口,先轻轻叹了口气。
楚留香见他神色,心头一紧,忙问:“扶风,情况如何?”
云扶风的目光与楚留香短暂交汇,藏在面具下的眼眸几不可察地轻轻一眨,口中却以极其沉痛的语气道:“姬公子这腿疾……唉,请恕在下直言,情况颇为棘手啊。”
楚留香何等机敏,立时心领神会,面上却配合地露出焦急之色:“无论如何,总得想办法治!需要什么药材,或是何种疗法,你尽管说!”
云扶风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得仿佛宣判:“寻常药石恐已难奏效。为保全性命计,依在下看……恐怕唯有……截肢!否则,毒素深入骨髓,蔓延开来,只怕有性命之虞!”
“截肢?!”胡铁花惊得差点跳起来,他虽心疼好友,但更看重其性命,把心一横,“截就截吧!总比没命强!”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原本瘫在软榻上、一副病入膏肓模样的姬冰雁,竟猛地一个翻身,利落地站了起来,动作之敏捷,哪里还有半分残疾之态?
他面上那从容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后的哭笑不得,他朝着云扶风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叹服:“是在下失礼了,不该在真人面前卖弄。云大夫慧眼如炬,佩服,佩服!”
“好你个死公鸡!”胡铁花这才恍然大悟,气得哇哇大叫,一拳捶在姬冰雁肩头,“竟敢装病耍我们!害老子白担心一场!”
姬冰雁结结实实受了他这一拳,苦笑着揉了揉肩膀,神色却渐渐恢复严肃:“装病是我不对,我认罚。但关于大沙漠的话,绝无半字虚言。”
他目光扫过楚留香和云扶风,最终落回胡铁花脸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那片大漠,是真的会吃人的。任你武功再高,计谋再深,在那天地之威面前,也渺小得如同沙砾。我曾亲眼见过……太多人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
楚留香深知姬冰雁绝非危言耸听之人,他上前一步,神色坚定,将石观音之事,以及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可能已被掳入大漠的推断,再次清晰道出。
姬冰雁听罢,沉默良久,看着楚留香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又看了看旁边虽然骂骂咧咧却同样眼神坚定的胡铁花,再瞥过那气质卓绝、神秘莫测的云扶风与一点红,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认命般的苦笑,“既然你们执意要去送死,我这做朋友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便陪你们走这一趟吧。”
不等几人面露喜色,他又立刻正色道:“但要进沙漠,绝非儿戏。我们需要最充足的准备。给我一天时间,到明日黄昏时分,我们方能出发。若准备不足,进了那片死亡之海,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变成埋在黄沙下的干尸!”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显然,对于那片吞噬了他五年光阴、留下满身创伤与恐惧的大漠,他有着最深切的认知,也唯有他,才能为这次生死未卜的远征,铺就一线渺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