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秋灵素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铜盆中暗沉毒血散发的异样气味,混合着这绝望的啜泣,织成一张无形而冰冷的网。
楚留香看着秋灵素瞬间垮塌下去的肩膀,沉声道:“夫人……逼你写信,又对任老帮主下此毒手的……是南宫灵,对吗?”
这个名字被点破的瞬间,秋灵素猛地一颤。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抬起泪眼望向床上气息微弱的任慈,目光里是刻骨的痛楚。
“他……他不是故意的……”秋灵素声音嘶哑,语气里尽是恐惧“是那个女人……石观音!她回来了!她逼着灵儿争夺权力,掌控丐帮……灵儿他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一直沉默的一点红冷冷开口,“身不由己,便可对养育多年的义父下此慢性剧毒?”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刺破了秋灵素试图为南宫灵构筑的最后遮羞布。
秋灵素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身体摇摇欲坠。
云扶风已净了手,走到秋灵素面前。一点红几乎是同时移动了脚步,不着痕迹地站在云扶风侧后方,既能护卫,又不妨碍他说话。
这个细微的举动自然得仿佛呼吸,云扶风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下意识地向后微靠,两人的衣袖在黑暗中轻轻相触。
“夫人,”云扶风的目光清澈而平静,“我虽理解你的慈母执行难,可是一味地纵容与隐瞒,非是爱他,而是害他。如今任帮主毒性虽暂缓,但下毒者若知他未死,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秋灵素。她瘫软在地,伏在任慈床沿失声痛哭:“是我害了慈哥……是我眼盲心瞎……”
就在这时,床榻之上,任慈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嗬嗬声,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慈哥!”秋灵素最先察觉,猛地扑到床边。
云扶风立刻上前搭脉,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药力化开,任帮主恢复了一丝清明了!”
任慈的眼皮艰难颤动,终于缓缓睁开一条缝隙。那眼神浑浊疲惫,在看到秋灵素时凝聚起一点微光。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气音。
秋灵素连忙将耳朵凑近他唇边。只见她的脸色随着那微弱的话语,时而震惊,时而悲痛,最终化为决然。
当她再次抬头时,眼中虽还有泪,却多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慈哥说……他早察觉灵儿的异常,隐忍不发是想引出幕后黑手。他让我告诉你们……”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石观音下一个目标,是少林……天峰大师有危险……”
云扶风闻言,面具下的脸色骤变!一点红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气息的波动,手已按上剑柄,沉声问:“你师父?”
楚留香也神色凝重:“石观音要对少林下手?”
秋灵素含泪点头:“慈哥说,石观音不仅要通过南宫灵掌控丐帮,更要无花颠覆少林从而颠覆中原武林。她恨天峰大师当年……如今时机已到,她绝不会放过他……”
云扶风猛地攥紧了拳。一点红的手无声地覆上他的肩头,一股沉稳的力量透过布料传来。
云扶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楚留香:“香帅,此地交由你善后。任帮主需要持续解毒,但已无性命之忧。我必须立刻赶往少林!”
一点红不等他话音落下,已然接口:“我与你同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云扶风看向他,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无需更多言语。一点红的手从云扶风肩上滑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坚定而温暖。
楚留香看着他们,郑重颔首:“好!此间事了,我尽快赶去与你们会合。务必小心!”
云扶风反手握住一点红的手,对楚留香一点头,随即与一点红对视一眼。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风,迅速消失在门外,朝着少林寺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更深了,一场关乎少林存亡,更关乎天下武林安危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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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未褪,两匹快马踏碎官道上的寂静,朝着少林方向疾驰。
云扶风已摘下面具,夜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间那点殷红的朱砂,在朦胧月色下恍若一滴将凝未凝的血泪。他紧抿着唇,平日温润的眉眼此刻凝着化不开的忧急。
一点红策马与他并行,始终落后半个马身,既能随时策应,又能将云扶风所有细微的神情收入眼底。他看得出,身边人的心早已飞到了少林,那份焦灼几乎要破体而出。
“一点红,”云扶风忽然开口,声音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传入一点红耳中,“我……并非寻常孤儿。”
一点红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侧首,用沉静的目光告诉他,他在听。
“师父……天峰大师,是在一座荒寺的佛像后捡到我的。”云扶风的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黑暗,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狂风大作的夜晚,“他说我那时尚在襁褓,不哭不闹,见他便笑。”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怀念的弧度,“他带我回少林,取名‘无忧’,是希望我此生无忧无虑。”
“少林便是我的家,师父待我如亲子,师兄弟们也极好。尤其是……无花。”提到这个名字时,云扶风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他初入少林时,满身戾气,像只受伤的幼兽。不知为何,我却总想靠近他,陪他练武,听他诵经……他其实,本性不坏,只是被身世所累。”
一点红沉默地听着,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白玉无瑕的小沙弥,努力想要温暖另一个置身冰窟的灵魂。这份纯善,与他这双手沾满血腥的杀手,本是云泥之别。
“后来,他母亲……石观音找来了。”云扶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她要无花争夺少林住持之位。师父属意于我,我便成了他的阻碍。石观音……绝不会容许阻碍存在。”
一点红眼神一凛,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几乎能猜到后续。
“所以我走了。”云扶风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轻,带着一种释然与决绝交织的复杂情绪,“还俗,离开少林。只有我彻底离开,无花才能暂时摆脱他母亲的控制,至少……能少受些胁迫。离开前,我去见了他,告诉他‘佛渡不了任何人,唯有自渡’……但愿,他能明白。”
他终于说出了埋藏心底最深的秘密,这个决定曾让他舍弃了信仰、师门和视为亲人的师弟。
一点红看着他清瘦的侧影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单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这个人,总是这样,看似温和,骨子里却藏着为他人赴汤蹈火的决绝。
“我不信他会对师父下手,”云扶风的声音带着困惑与坚定,“可我也不知,他如今究竟作何想。石观音的掌控……唉……”一声叹息,道尽了所有的担忧与无力。
就在这时,一点红猛地一勒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停了下来。云扶风诧异回头,只见一点红已翻身下马,走到他马前,仰头看着他。
夜色中,一点红的目光锐利而专注,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你信他,我便信你。”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夜里,也砸在云扶风的心上,“若他伤你在意之人,”一点红的手按上了剑柄,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杀意,“我的剑,不会留情。”
他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最直接的承诺和最彻底的站在他这边的立场。
云扶风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江湖上闻之色变的杀手,此刻眼中只有自己的倒影。
那份毫不犹豫的信任与维护,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他心头的寒意与沉重。他忽然觉得,那些过往的牺牲与抉择,在这一刻都有了归处。
他俯下身,向一点红伸出手,眼底漾开真实而温暖的笑意,如同云破月来,清辉遍洒:“我知道。”
一点红看着他伸出的手,没有丝毫犹豫,握住,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了云扶风身后。缰绳从云扶风手中落入一点红掌中,他的手臂自然地环过云扶风的腰际,将他稳固地护在怀中。
“抓紧。”一点红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云扶风放松身体,向后靠进那坚实温暖的胸膛,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沉稳心跳,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他轻轻闭上眼,低声道:“好。”
月色下,双人一骑,不再多言,只有紧密相贴的温度和共同奔赴前路的决心,在夜色中无声地诉说着超越言语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