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飞燕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快步走到花满楼面前,仿佛他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我叫上官丹凤,是金鹏王朝的公主…我们复国在即,却遭奸人觊觎宝藏,一路被追杀至此…我、我实在跑不动了,看见这里有光…公子,求您收留我片刻!”
这谎话说得行云流水,情真意切,仿佛已在心中排练过千百遍。
她靠得近了,花满楼清晰地嗅到她身上传来一阵过分馥郁的紫薇花香——这香气精致浓烈,绝不是一个仓皇逃命、汗流浃背的女子该有的。倒像是精心梳妆后,赶赴一场早有准备的宴席。
更值得玩味的是,在这刻意营造的花香之下,还隐隐藏着一丝甜腻的危险气息。花满楼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那是断肠散特有的气味。
除此之外,他敏锐的耳力还捕捉到,这位“惊慌失措”的公主,呼吸看似急促,心跳却平稳有力,节奏分明,完全没有真正亡命奔逃后的狂乱或虚脱。
尽管心中已明了来者不善,花满楼依旧温和地安抚她:“姑娘放心,到了这里便安全了,无人能在此伤你。”他引导她坐下,递上一杯热茶,请她细说原委。
待上官飞燕声情并茂地讲完故事,并恳求收留几日时,花满楼从善如流地应下,唤来彩霞带她去安顿。
一场意料之中的好戏,终于拉开了帷幕。
云扶风缓步走向花满楼,示意有话要说。
花满楼乖巧地伸出手掌,这顺从的姿态引得云扶风轻轻一笑,指尖在他掌心写道:[她不是丹凤公主。至少,不是我见过的那个丹凤公主。]
“我知道她在说谎,”花满楼颔首,“但云娘如何能肯定她并非丹凤公主?”
[我与陆小凤来江南途中,遇见过一位自称丹凤公主的姑娘,并非眼前这副容貌。]云扶风想起陆小凤当时避之不及的模样,笔触里都带着笑意,[那位公主曾向陆小凤下跪,可把他吓得不轻,当场就落荒而逃了。]
花满楼想象着好友当时的狼狈,也不禁莞尔:“如此看来,这位姑娘确实可疑。且等明日,再细细问她吧。”
翌日清晨,上官飞燕便如一只活泼的燕子,围着花满楼叽叽喳喳,展现着天真与美丽,试图博取怜爱。
直到云扶风出现,花满楼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应付一个心怀鬼胎还努力装天真的人,实在是件累心的事。
被动了一早上的花满楼,终于决定主动出击:“上官姑娘自称丹凤公主,不知有何凭证?”他语气依旧温和,问题却直指核心,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自是有的,可惜…昨夜被那些恶人追赶时,不慎将印信遗失了。”上官飞燕对答如流,显然早有准备。
就在这时,一张素笺递到了她面前,上面写着:[可我之前见过的丹凤公主,比你好看多了呢。]
上官飞燕脸上从容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仿佛才注意到这个气质出众、容貌姝丽的女子。
她迎上云扶风的目光,语气不慌不忙:“哦?不知姑娘在何处见过的‘丹凤公主’?须知,并非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自称公主的。”
云扶风眉眼弯弯,笑得愈发温柔,提笔又写,将原话奉还:[同样的话,送给姑娘你。不是什么人,都能自称公主的。]
上官飞燕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脸颊绯红,泫然欲泣地转向花满楼:“公子…您就任凭这位姑娘如此污蔑于我么?”
“我并非怀疑姑娘,”花满楼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却坚定,“我只是相信云娘。”
“好,好,好!”上官飞燕连说三个好字,仿佛一位真正受辱的公主,强忍着怒气,“既然二位不信,那我只好诚挚邀请二位前往府上做客,以证清白!”
到了此时,她的真实目的终于图穷匕见。
花满楼心知肚明这是想拿自己牵制陆小凤,正要婉拒,一旁微凉柔软的手却轻轻握住了他的。
云扶风在他干燥的掌心写下:[答应她。]
花满楼立刻读懂了他那想看热闹的好奇心,却不赞同他卷入危险。
然而,当那只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时,花满楼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好吧,”他无奈地笑了笑,那温润的笑容里难得带上了一丝认命的味道,“既然上官姑娘如此‘盛情’,那我们便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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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府的园子里,百花争艳,香气扑鼻,可那浓烈之中,总透着一股强撑门面的虚浮。
廊柱下,几盆名贵春兰端坐在崭新的青花瓷盆里,幽香散发得有些刻意;回廊顶的朱漆明显是新刷的,遮盖着斑驳旧痕,在日光下红得有些刺眼。
园子中央的牡丹花圃修剪得一丝不苟,那些富丽堂皇的花朵硕大鲜艳,竭力彰显着昔日荣光。可花圃四周,几簇杂草被仓促拔除的痕迹犹在,裸露出新鲜的泥土,像华服上匆忙缝补的破绽。几片凋落的花瓣萎在石阶上,无人清扫。
“这里的香气真好闻,花儿想必也养得极好。”嗅着春风送来的馥郁花香,看不见那些矛盾之处的花满楼,语气里带着纯粹的欣赏。
[但这园子处处透着古怪。]云扶风仔细环顾四周,将观察到的种种不协调告诉他。
花满楼原本轻松的心情又沉下几分。
作为经验丰富的江湖人,他并不担心自己或陆小凤遇险,只怕毫无武功的云扶风受到牵连。此番种种迹象表明,此事绝不简单。
他暗自希望陆小凤能尽快赶来,最好能顺道把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祖宗劝回去。
正当二人在牡丹丛中流连时,一位身着绣金凤锦衣的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她钗环微颤,佩玉轻鸣,仪态万千。
“二位贵客安好,小女子上官丹凤。”她声音柔美动听,嘴上说着歉意,眉眼间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高傲,“用这种方式请二位前来,实在抱歉。”
“姑娘便是上官丹凤?”花满楼笑容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那昨日请我们来的那位姑娘是……?”
“呵呵,”上官丹凤以袖掩唇,轻笑出声,“那是我那调皮的表妹,上官飞燕。”
“那她为何要假扮你的身份呢?”
上官丹凤闻言,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幽幽一叹:“还请二位莫要责怪飞燕。实在是有青衣楼的高手在追杀我,我身边护卫虽强,却难敌他们人多势众。飞燕是为了保护我,才冒险假借我的身份去请二位…”
在她口中,上官飞燕瞬间从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变成了有情有义的化身。
云扶风暗自挑眉,这故事编得,若是个普通男子听了,怕是很难不对那位“飞燕表妹”心生怜爱乃至好感。
上官丹凤又娓娓道来:“我家祖上乃大金鹏王朝皇室,当年战乱逃至大庆,只求平安度日。谁知近来竟遭恶人迫害…”
“却不知,此事为何会与青衣楼这等江湖杀手组织扯上关系?”比起表妹的“义举”,花满楼显然更关心这其中的逻辑。
正努力刷好感的上官丹凤语气微顿,随即脸上的忧愁迅速被愤懑取代。云扶风在一旁看得暗自赞叹:这变脸的速度,真是好演技!
就在云扶风默默走神之际,上官丹凤已经添油加醋地将“王子欲复国反遭旧臣羞辱追杀”的故事说完。
末了,她再次诚恳且高傲地道歉:“我本不愿牵连二位,只是此事恐怕唯有陆小凤能相助。可他一见我,便跑得比兔子还快…”她的语气中带着真实的不解,似乎想不通为何江湖闻名的浪子会如此怕她。
花满楼和云扶风想起陆小凤当时的窘态,不禁相视一笑。
“那如今,需要花某做些什么呢?毕竟,花满楼是花满楼,陆小凤是陆小凤。”
“花公子放心,您与云姑娘只需在此安心做客便好。”上官丹凤语气笃定,“至于陆大侠那边…我自有办法请他前来。”
花满楼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花某便拭目以待了。”
那之后,上官丹凤便再未现身。偌大的宅院里,只剩下花满楼、云扶风,以及名为陪伴、实为监视的萧秋雨。
[好无聊,这宅子都逛遍了,我们出去走走吧?]云扶风扯了扯正在细心擦拭魏紫叶片的花满楼的袖子,写下提议。
感受着袖口传来的轻柔力道,花满楼无奈又纵容地笑了笑,并未反对。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踏出院门的那一刻,一位不速之客,面无表情地拦在了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