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会来的,这不正是自己一开始所希望的吗?
只是为什么这么快?为什么真的到了这时候又会这么心痛呢?
宋尧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闸门,无声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进饭碗里。
他一边抽噎一边扒饭,还不愿意敷衍,抽噎的间隙里也十分认真的回答张婉宁,
“特,特别好,我愿,愿意你当我嫂嫂的......”
看着宋尧这副模样,张婉宁心疼得都想抱抱他。
但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没有做出逾矩的动作。
作为一个非常有眼力见的助力者,甫一见顾希皱紧了眉头盯着宋尧,她便十分识趣的悄然起身,默默的离开了餐厅。
她站在宋尧背后不远处,指了指宋尧,无声的开口,示意顾希自己只能做到这儿了。
朝着顾希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她轻手轻脚的给兄弟二人关上了门才离开。
宋尧俨然没发现张婉宁已经离开了,还在抽噎着细数她的好,以及和顾希的相配。
没了其他人在,顾希一把抓住了弟弟的右手腕,语气泠然:
“既然她这么好,你也这么愿意她嫁给哥哥,那为什么要哭?”
宋尧被顾希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得怔住了,顶着一双完全被泪水浸湿了的黑葡萄瞪着顾希,嘴唇张合几次说不出来话。
顾希却更加强硬,钳住弟弟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说话。”
顾希语气动作越是强硬,宋尧就越是咬紧牙关不开口,只睁着一对挂着水珠的大眼睛瞪他。
大厅里摆钟的滴滴声在空旷静默的屋子里格外刺耳,穿过墙壁传到了餐厅。
兄弟二人无声的对峙最后还是以顾希率先败下阵来结束。
顾希真拿这样的宋尧没有办法,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家伙只和自己犟。
顾希:“真是给你惯的,就知道和我犟。”
语气里没有一丝指责尽是宠溺,奈何宋尧没听出来。
他拨开哥哥的手,委屈极了:
“那也是你自己愿意惯的,我本也不是这样的,都,都怪你!”
这样发脾气的宋尧实在难得,顾希又稀罕又心疼。他起身把宋尧的头揽进怀里,轻声的附和宋尧的情绪,说都怪哥哥。
待宋尧情绪稍微稳定些,他才重新开口问了方才的问题。
顾希:“你告诉哥哥,既然婉宁姐姐那么好,为什么她说要嫁给我的时候你会哭?”
顾希的声音低沉温柔,每一个字都重重的砸到宋尧心上,让他身体都止不住颤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他把头埋进顾希腰间,收紧了环在哥哥腰上的手,崩溃的大哭起来:
“婉宁姐姐很好,可是我不想她嫁给你。因为我好像爱上你了,不是弟弟对哥哥的爱,是想和你亲吻、要和你生同衾死同穴的爱。”
他哭得愈发厉害,生怕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也不口吃了,连珠炮似的,
“我每天都在后悔,策划了那一夜的事情。我想和你道歉,可,可是你那么喜欢她,也不理我,她对我也那么好,你从小教我的,不可以伤害对自己好的人。”
顾希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头顶,神色晦暗不明。他说:
“你现在也和哥哥睡一张床上。”
宋尧的头顶在顾希的肚皮上,大力的摇起来,
“不一样,不一样的。我不要你不理我,不要你抱着婉宁姐姐睡觉,不要我变成你的客人,我要你可以抱我,可以亲我......”
还有什么好确认的......宋尧一旦想明白,就会以最直白的情绪表达爱意。
顾希抬头看着天花板,有些想流泪,他想到了弟弟小的时候。
刚和顾希回家时,宋尧还不到四岁。
营养不良,十分瘦小,顾希只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拎起来。
娇气,难养,小结巴,是顾希对宋尧最深刻的印象。
他不知道如何去照顾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除了六婶,所有熟识的人都让他趁早把宋尧扔掉。
可哪怕是领回家的小猫小狗,也不能随随便便说扔就扔,更遑论这是条活生生的人命。
顾希担起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他把宋尧留了下来。
小孩怕生,除了顾希谁也不要,走哪都要挂在哥哥腿上。
后来渐渐长大了些,宋尧心疼哥哥每日做工辛苦。他趁着顾希外出做工时,和六婶偷偷学会了做饭。
说是做饭,其实就是焖土豆,煮野菜汤。
土豆是兄弟二人平日里的最常吃的东西,野菜是宋尧和六婶一起去郊外荒山挖的,没有什么油水,但顾希会努力给弟弟改善生活。
顾希个子高,力气大,干活好又能吃苦,工头总会不时的偷偷塞给他半个白面馒头或是两把大米。
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两块主人家吃剩下的肉。
这些东西现在依然算是稀缺货,更遑论对十多年前的顾希来说。
每次拿到白面馒头,顾希会把它们仔细的包好带回家,掰碎后和攒下的大米一起,再剁上些野菜,熬成稀烂浓稠的菜粥。
他就靠着这样一碗一碗的野菜粥,把宋尧原本被折腾得几乎坏掉的胃一点点养好了。
宋尧很乖,真的很乖。
每日顾希出了门,他就会去邻居家中帮忙做活,他知道那些人之前让顾希把他丢掉,但顾希说他们都是好人。
邻居喜欢他,有点闲暇就会把家里的用不上的旧布拿出来给他做衣服,还会教他缝补衣服。
为了表示感谢,宋尧会主动替他们打扫卫生,待大家下地时,他就在家里一边学习,一边给邻居们翻晒作物,驱赶贪吃的雀儿。
他从来不会随便留在别人家吃饭,顾希说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别人吃一口,家里人就要少吃一口,他便一直记着。
若是遇到邻居强留他吃饭,他嘴上说着好,总是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溜回家,乖乖坐在门槛上看书等哥哥回家。
顾希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宋尧第一次给自己做饭的场景。
他记得那天下工比平时晚了些,等他急急忙忙的赶回家时,看到厨房里火光一直在闪。
宋尧还没有灶头高,只能踩在凳子上才能半趴在灶上动作。
家里只有一条松了一条腿的凳子,歪歪倒倒的,顾希一直没有顾得上修理。
不出意外的,刚盖好盖子,小宋尧就因为落脚时先踩到了松动的那一侧,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顾希两步窜到了厨房门口,正想进去把弟弟抱起来,就见宋尧立马自己爬了起来,看着掌心隐隐流血的擦痕,皱着一张小脸抽噎。
没有喊过一句疼。顾希的脚像被人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
他看到宋尧拍干净泥土,擦了还没流下的眼泪,对着自己掌心呼了好几口气才起身,把凳子立起来,搬回了灶前。
他小心地坐到凳子上,每添一次柴火就拍一下凳子,嘴里念念有词:
“摔了我,你可就不能摔哥哥了哦。”
天黑了,顾希站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
宋尧没有看见他。他蹲在墙脚,泣不成声。
宋尧听见了哭声,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也不敢出来,小时候的他还有些怕黑。
最后对哥哥的担忧还是战胜了对黑暗的恐惧,宋尧出门,看到了门旁蹲着的顾希。
和哥哥一起生活已经快两年了,宋尧从未见过顾希如此模样。
他紧张的想抱住哥哥,又因为手不够长而放弃。
顾希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他终于能抱住哥哥的脖子,笨拙的给哥哥擦干净眼泪,问谁欺负他了?
顾希拉起他方才被擦伤的那只手亲了亲,说今日做工时被训了,有些不好受。
宋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口小口的亲顾希的脸,把头靠在顾希颈窝处,说哥哥不哭,尧尧给你打坏人。
小小的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安慰顾希,他问哥哥,要是有钱了,是不是就没人敢训你了。
顾希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小宋尧回他:“六婶说,人们的痛苦与不幸,大多都是因为没钱,张家婶婶每回和张叔吵架,也总会说没钱......”
顾希抱着他闷闷的点了点头,说自己一定会好好挣钱,让尧尧过上好日子。
宋尧眼睛扑闪扑闪的,说:“那也要挣钱,让哥哥过上好日子。”
顾希强忍住哭意,笑着逗他,问他挣钱了给哥哥买小洋楼可以吗?
宋尧不知道什么是小洋楼,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的说了出来。
说完又似懂非懂的补上一句:
“但是我可以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顾希暗自下定决心,这辈子,就算是不娶妻不生子,也决不能和这个小笨蛋分开。
这样的想法一开始很纯粹,他只想做一个好哥哥,把弟弟好好的养大,为他张罗娶妻,看他生子......
只是时间太长,这样的想法随着宋尧长大逐渐变了味,慢慢的变成了一个执念。
他想把弟弟好好的养大,却开始接受不了弟弟终有一天会娶妻生子的事实,他意识到自己对宋尧的感情变了。
不再是哥哥对弟弟的感情,变成了他想亲他,想抱他,想同他更进一步的爱情。
顾希害怕了,他害怕宋尧知道自己的心思后离开自己,他真的会疯掉。
他也更害怕自己这样的心思会给弟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没钱没权,护不住弟弟这个小傻瓜怎么办?
于是他违背了和弟弟立下的不会丢下他的约定,安排好所能安排的一切之后,做了感情上的逃兵,选择了离开。
他本以为离宋尧远远的,自己那变态的心思就会慢慢的恢复正常。
却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也低估了自己对宋尧的占有欲。
为了不吓到宋尧,顾希总是告诫自己再等等,时机不够成熟,他就这样劝诫自己忍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他把弟弟安排进了棠园,弟弟给自己的来信中,开始频繁的出现一个名字。
他亲昵的叫他师兄,几乎每一封信都会提到叶止争,信中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宋尧对他的依赖和信任。
终于在宋尧在信中提到那人快要毕业了,而他十分不舍时,顾希慌了。
他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将一应事务暂时托付给了陆尊,带着白均山等人回了南城......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自己在弟弟心里永远还是第一位。
年长几岁的好处就是,顾希总能很快的抓住事情的本质,这是他多年来摸爬滚打练就的本领。
经过这段时间的重新相处,顾希能明确感觉到弟弟对自己有同样的心思。
奈何宋尧实在是个十足的小古板,每次一有点苗头总会被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关注点掐灭。
顾希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他本来都已经做好决定将战术改为循序渐进,毕竟这是一条难走的路,他需要弟弟自己开窍。
只是没想到宋尧会给他整这一出,于是他索性借坡下驴,请张婉宁和自己演了一场戏。
他不知道宋尧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生气,觉得自己在逼他,可是顾希真的没招了。
这一招虽然险,但大获全胜,宋尧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兄弟两人也终于可以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那些话,掰开了,揉碎了,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