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开始回溯,顾希那张不论任何时候唇角都勾起来的脸开始在宋尧脑海里闪烁,最后定格在他哄自己睡觉的那一幕上。
宋尧的眼眶里泛起泪水,他终于回过神来,崩溃的朝顾四大喊,
“你胡说,你不是个好人,害死了六婶,现在又要来害哥哥……”
听见宋尧提到母亲,顾四的神色有些怔愣,不出片刻又流露出害怕,
“魔鬼,他简直是魔鬼,他要杀我,要给你报仇,”
话没说完语气又凶狠又阴森,“他忘恩负义,想杀谁就杀谁,下一个就是你,下一个就是你……”
忘恩负义?哥哥是自己见过最好的人,何来忘恩负义一说?
宋尧胸口不停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顾不得害怕,他上前两步就要和顾四理论。
砰——
却没想到一声枪响,疯疯癫癫的顾四应声倒地。
宋尧的三魂七魄都像是被这一声响带走了,呆站在原地,眼神空洞的看着顾四的尸体,浑身开始发抖,然后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谁也没有注意,没人踏进那间早已废弃了的屋子后方,一个人影在顾四倒地后惊慌失措的从佛像后滚到了地上,逃似的从后门钻了出去。
宋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顾希正守在他床边,手撑着头打盹。
看见顾希,宋尧心底的委屈控制不住的涌上鼻尖,他迷蒙着眼睛看顾希,嗓子也扯着疼,好半天才沙哑又蔫巴的喊哥哥。
他的声音很小,但顾希还是立马就睁开了眼睛。
“我在,哥哥在。”他先摸了摸弟弟的额头,确认不再发烫才松了一口气,“醒了,还难受吗?饿不饿?”
宋尧脸色苍白,嘴唇看不见一丝血色,蓄满了泪水的双眼让他看起来更像是要碎了。
他动作极小的点头又摇头,顾希只觉得自己心就要裂开了。
他红着眼睛,双手握住弟弟的手,小心翼翼将额头贴上去轻轻点头,郑重的给弟弟道歉,说对不起。
宋尧缓慢的抽回自己的手,歪过头闭眼不看顾希。
恰逢白均山端着水进来,看见宋尧还闭着眼,担忧道,“这第四天都快过去了,还没醒吗?”
顾希接过水,拿起棉棒蘸湿了擦拭弟弟的唇,“乖乖,你别不理哥哥好不好,哥哥真的很担心……”
见状,白均山默默的叹了口气,悄悄的离开了房间。
许是唇上湿润了许多的缘故,宋尧觉得确实好受了许多。
他借着顾希的力半撑着坐起来,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沉默着喝了一小口水才开口,“我看见了。”
这回又变成了顾希默不作声,他紧了紧握住宋尧的手,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我做的。”
宋尧有些崩溃,抽噎中一口气险些没换过来,连咳了好几声才问他为什么。
顾希拽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把手从自己手里抽出去,他面色平静的给宋尧擦干净泪水,
“他欺负了你,就要付出代价。”
宋尧情绪激动的咳嗽起来,顾希一个不察,竟让他甩开了自己的手。
顾希一把掰过他的脸,逼他同自己对视,心疼却不敢表现在明面上,语气带着浓浓的质问,
“怎么,心疼他?也和他一样觉得你哥是个魔鬼?”
宋尧有一种错觉,他要是真的说了任何一个关于顾希是魔鬼的字,那他今天非得被顾希掐死。
顾希从未对宋尧如此动过手,后者一时间愣住了,他含泪哆嗦道,“哥哥,你这样我怕。”
几个字像是冷刀子,精准的扎到顾希心上,他手劲一松,一串眼泪落到了他手背上。
宋尧的脖颈上泛起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浮痕。
眼里的赤红逐渐褪去,看见弟弟脖子上的痕迹,顾希慌乱的把水放到桌边,伸回手的瞬间不经意又将它勾倒。
看到宋尧挂着泪就被吓得一哆嗦,顾希顾不上管掉落在地上的水杯和洒了一地的水,他慌乱的擦去弟弟的眼泪,等宋尧情绪稳定了许多才将弟弟抱进怀里。
他轻叹了一口气,抚摸宋尧的后脑以此安抚弟弟紧绷的情绪,嘴里不停的呢喃着对不起,主动的给弟弟解释起来:
“我原本是打算放过他的,但他不知道从哪听到我回来了,我还没去找他算账,第二日他自己倒先找上了门,”
顾希顿了顿,语气隐忍,
“本想看在六婶的面子上给他两个钱打发了得了,没想到他开口就要七千两。七千两我倒不是没有,但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我便让均山去查他拿这么多钱去做什么,一查才发现他上的是东洋人的赌桌。”
“你知道临兆吗?”顾希忽然转问宋尧,等后者点了头,顾希才继续说:
“临兆算是华北地区要塞,更是进平城的关卡,东洋人盯了很久。”
“所以那日你和陆大哥提到的筹码......”宋尧半抬起头,问他。
顾希蹭了蹭他额间的软发,温声调侃说尧尧聪慧,随即给弟弟解惑:
“哥哥本来打算是用临兆做抵押找东洋商会借钱,他们一定会同意,临兆和珒郢隔得近,我早就在跟进将两地合并的事宜......”
“合并进珒郢,那临兆自然就不存在了,借的款也......”宋尧破涕为笑,难怪陆尊说顾希对付起东洋人来毫无底线。
在弟弟的发顶无知无觉的落下一个吻,顾希继续说:
“东洋人以为拿顾四当饵,就能引我上钩,我给了他很多次机会,他一次都没有抓住,所以我只能自己动手清理门户了。”
饶是脑子有些混乱,宋尧还是大概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也恨极了顾四,却还是想不通,顾希何以下如此重手。
“为了换两个钱去赌,他答应了日本人的要求,往我车上装炸弹,想炸死老子。第一次没成功,他还敢威胁我,说我要是不答应他的要求,你总有离开我视线的那天……
算计我就算了,但既然敢把心思打到你身上,那就不要怪我六亲不认了。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混,没想到他不仅混还蠢坏,你说,留着他和我自己在脖子上架一把刀有什么区别?”
顾希的一番话信息量过于爆炸,宋尧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一会才抓到其中的重点,不说话,却拉起顾希的手,看看这又摸摸那。
顾希心一软,摸了摸宋尧的脸,用额头贴上顾希的额头,
“哥哥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坐在这里抱着你呢。”
宋尧鼻头又一酸,哑声和顾希说对不起。
宋尧总是能很快的牵动顾希的情绪,见他这副模样,顾希心疼得紧,抱住他不松手,情真意切道:
“尧尧,这些年哥哥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过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哥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变成那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也绝不会杀一个好人。”
门外,陆予在门的左边端站着,像个合格的哨兵,在给屋内的兄弟二人放哨。
视线往他左腿下看去,就会看到蜥蜴一般挂在陆予腿上的白均山,他半趴在地上,借着陆予的力,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听着屋里的动静。
顺着白均山的头往门的另一侧望去,和他保持同样姿势的还有陆尊,两人的耳朵和门挨得极近,不停的小声嘀咕着什么。
“你往左边挪一点,我都听不清了。”
“再过去我就听不清了!”
“我不管,你不挪开一点我就把予哥下放到漠河,让你一年都见不到他两次!”
白均山默默的往陆予的方向挪了挪。
陆予:……
房间里,宋尧安静的抱着哥哥,把头靠在顾希的肩上,由于刚才情绪激动,他的身体还在生理性的发着抖,小声的抽噎着。
顾希动作轻缓的给他顺背,等弟弟缓过劲来了才试探性的开口,
“再过几日,哥哥就该回北京了,我是希望你和哥哥一起回去的,但我又觉得不应该替你做主,所以哥哥想问问你,你愿意和哥哥一起走吗?”
这个消息有些突然,宋尧一时间犯了难,他不想离开顾希,却也没做好就这样离开南城的准备。
顾希轻拍他的背,给弟弟宽心,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做决定,就算你最后的选择是留下,哥哥还是只有你一个弟弟,”他闷笑了一声,
“我会安排最好的打手,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让他们替我保护你。”
顾希总是这样,早已安排好了十步才会走出一步。宋尧哑着声,闭着眼把头埋进顾希肩窝,闷闷的应了一个嗯。
顾希心跳乱了两拍,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又听见他说,
“我睡了很多天吧?”
顾希哄他道,“大夫说你这是惊吓过度闹的,只要醒过来了就不会有太大问题,还好我的尧尧很棒。”
“我去见四、顾四那天,你其实知道吧哥哥。”疑惑,从宋尧嘴里说出来却变成肯定的陈述。
顾希眉头微皱,“嗯,只是我没想到是他,我本以为是那个人。”
宋尧偏头看着他,眼里透露着不解,顾希轻抚他的脸叹气道,“以后你会知道的,今天你先休息好不好。”
宋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头,“哥哥,你越早告诉我真相,我就越安全不是吗?”
沉默了好一会,顾希才沉沉的开口:
“我杀了很多人,才走到今天的位置上。我和你说的那个人,是我曾经的上司,他也差点是其中一个,只是他运气好,逃走了,他在我动手之前,派人来南城调查过你。”
宋尧目瞪口呆,脸色苍白,仿佛光是抬头听顾希讲话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精准的从顾希眼底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受伤,一个起身紧紧的抱住了哥哥。
他抱得紧,呼吸间顾希额头泛起青筋,他试探的覆上弟弟的背,喊他:“尧尧?”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两行清泪顺着下巴滑过顾希的肩头,打湿了后背的衣服,宋尧并不蠢笨,还有什么不懂的?
顾希颇有节奏的给弟弟拍背,哄他,
“是哥哥对不起你,明明知道可能是那个人,他可能会伤害你,但......”
宋尧打断了他:“你别骗我了,那个车夫就是你安排的人吧,你根本没有像你说的那样......”
一场坦诚的剖白最后在顾希的默认和宋尧低声抽泣中结束,顾希抱着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的弟弟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他轻声的哼唱小时候哄弟弟睡觉时经常哼的小曲,把弟弟紧皱的眉头舒缓的揉按开,看宋尧睡过去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