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陵回来后,槐序整日无事可做,只能做些杂事,虽说从前他也是如此,可不知怎的,他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些无趣,倒是想念起在金陵的时光来。
张淮清见他了无生气的样子,就准他出城去跑马,槐序昨夜跑了大半夜,清晨城门一开,他就踏着露水回来了,还顺带去摊贩那买了早点。
时辰还早,他将马交给下人,烧饼用油纸包着被他藏在怀里,烫得他胸口冒热气,手里的羊肉汤也还热乎着,他大迈长步,才刚进门,就听见身后马蹄和车轮滚滚的声音。
他转身看去,一个宦官打扮的人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厮,手里抱着许多礼品,往槐序这个方向来。
门卫将人拦下,德朝笑着说:“烦请通报一声,太子殿下派我送了些礼品来送给靖国公还有侍郎。”
闻言,槐序走上前去,越过德朝,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叠在一起的礼品上。
张淮清本已搬到清晖园去居住,奈何前几日雪太大把房顶压塌了,如今还在修缮中,待工匠来检查一番,发现许多房间都存在隐患,是以他们又搬回了靖国公府。
没想到才刚搬回来,就又有人要给张淮清送礼。
德朝见槐序衣着与一般的侍从不同,应该是个能管事的,遂想跟他再秉明一遍来意,被槐序打断了。
“我听见了,是太子让你们来送礼的是吧。”
德朝听他对太子不敬,嘴角的笑意滞在那里,抱着手,呐呐应声:“是。”
槐序憋着坏,问:“那这礼到底是送给我们家老爷的还是送我们公子的?”
德朝眼珠一转,反问:“有什么区别吗?”
槐序挑着眉,“自然有区别,若是送我家老爷的,我做不了主,可若是送给公子的,就不一样了。”
德朝听他语气,晓得他大概是张淮清的心腹,向前两步,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太子殿下从前就听闻靖国公的公子才华横溢,只是之前没有机会结识,如今你家公子入朝为官,还破了舞弊大案,太子殿下特命我奉上这些薄礼,以示殿下惜才之心。”
槐序面色不变,退回一步,“按你这么说,这礼就是送与我家公子的了,既然这样,那你请回吧,我家公子不收别人的礼。”
德朝还以为他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他只是个莽夫,“你可听明白了?这礼乃是太子殿下所赠,想来你是做不了这个主,你还是让我进去,我亲自跟侍郎大人说明吧。”
德朝就要往里闯,槐序以脚拦住人,“我手上这羊肉汤一路骑马回来都未曾洒出一滴,若是被你碰洒了,我家公子就吃不到了,那他可是要生气的。”
德朝盯着他手里的食盒,觉得有些荒唐,“未曾想到靖国公府就是如此待客的,我回去必是要一五一十地禀告殿下,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随你,这羊汤该凉了,我先走了,至于你,慢走,不送。”
这羊肉汤和怀里的烧饼的香味一直往槐序鼻子里钻,他早就忍不住了,说完就转身疾步离开,把身后的德朝气了个倒仰,骂骂咧咧地走了。
“公子,我给你买了烧饼和羊汤,快趁热吃。”
今日休沐,张淮清却还是照常起来了,在书房翻阅公文,玄英在一旁伺候,大老远就听见槐序的叫喊声。
玄英放下墨条,前去开门。
槐序正打算敲门,两人差点撞个满怀,槐序一心怕手里的羊肉汤洒了,护着食盒后退一步。
玄英瞪视着他,“别喊了,公子在批阅公文。”
又想起槐序昨日就出门去了,上下打量他一眼,说:“又跑了一夜的马吧,你不嫌累马还嫌累,回来也不去洗漱一番再来找公子。”
槐序无所谓地说:“马怎会嫌累,马本就该是在野外驰骋的生灵,每次夜跑,它比我还兴奋,别再说了,再说下去,这汤真该凉了,快叫公子用完晨食再办公。”
玄英想了想,对他说:“那你将餐食摆好,我去叫公子。”
“好,那你们快点。”
玄英还未曾开口,张淮清已经起身朝他走来,“槐序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先去用饭吧,羊肉汤我也许久未喝了。”
玄英轻摇头,“还不是公子纵容,那羊肉汤明明是槐序喜欢吃。”
张淮清但笑不语。
那羊汤和烧饼被槐序护得极好,吃的时候还热冒着热气,张淮清先尝了一口,见他浓眉舒展,槐序玄英才动筷。
羊肉汤三两下已经见底,槐序吃饱喝足才想起跟张淮清汇报方才发生的事情。
“公子,太子派人来给你送礼,被我打发了。”
玄英听他说的随意,却不免有些忧心,“那毕竟是太子的人,你这样做不大好吧。”
张淮清用水清了清口,说:“无妨,太子的礼我不能收,却又不好出面推迟,槐序此举虽然无礼,但也算解了我的烦忧,日后,无论是谁送的礼都不能收,尤其是太子和三皇子送来的东西。”
“是。”
话语才落,管家纪叔拿了一封信来。
“少爷,方才有个乞儿送来这封信,封面没有留字,但那乞儿指明要把这信送到你手上。”
张淮清盯着纪叔手上的信,接过,拆开,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很快就看完了。
在场的人见他看了信后忽然勾唇笑了,一时都有些讶异。
“公子,是谁的来信?信上写了什么?”
“是一封要债的信,至于债主嘛,已经在燕来楼等着我们了。”张淮清似乎心情很不错,“玄英,去备马车,我们得出去一趟。”
——
燕来楼。
李吟桥凭栏而靠,俯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张淮清的马车刚停下,她就让人去请他们上来。
徐孟沅在此等候多时了,张淮清才露面,她就忍不住取笑道:“张大人可让我好等啊。”
她一语双关,是在怪他回京这么久却还欠着她这顿酒。
张淮清不答这话,而是反问:“你忙完了?”
“嗯,一切暂且尘埃落定了。”
陛下禁了太子和三皇子三个月的足,同时也给了徐孟沅三个月的时间来清理名单上剩余的那些人,三个月之期的最后一日,她总算把一切都处理好了,除了顾邵之,陛下依旧没想好怎么处置他,只好先关在诏狱里,不过如今倒是不必担心有人要迫害他。
张淮清替她倒酒,也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我想也是,今日就算你不递消息给我,明日我也该去请你了,只是到底被你抢先了一步,是我的不对,这杯酒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徐孟沅没有说话,默默饮了一杯,这酒是燕来楼的招牌,喝起来口齿生津,她满意地挑挑眉,又满上一杯。
她刚想拿起酒杯,又被他拦下,她疑惑地看着他。
张淮清将酒倒了,“说好了请你喝浮生若梦的,旁的酒就别喝了。”
“方才我问过酒楼的掌柜了,这燕来楼已经不卖浮生若梦了,你莫不是在诓骗我?”
面对她的质疑,张淮清没有解释,而是低声跟玄英说了什么。
玄英听他的吩咐下楼去,没过多久,就抱了两坛酒上来。
徐孟沅心中已有分晓,乘着玄英拆封盖的功夫,问:“你跟燕来楼的东家有交情?”
“算是吧。”张淮清示意玄英给她倒酒,“你先尝尝,听我慢慢说。”
徐孟沅抿了一小块,眼里泛光,又喝了一大口。
“看来你没骗我,这浮生若梦确实是好酒,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与这燕来楼有何关联?”
张淮清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缓缓道来:“在我会试及第的那年,我独自来到燕来楼喝酒,制作浮生若梦的一味原材料很难得到,所以这酒也比较稀少,当时更是要提前排一个月的队伍才能购得一坛,可是那日我就是想要喝上一口这浮生若梦,就跟掌柜打了个赌。”
徐孟沅追问:“打赌?你们赌了什么?”
“我跟他赌,若是下一个踏入这酒楼的人穿的是黑色衣裳,他就得卖一坛浮生若梦给我。”
徐孟沅一时哑口,结果不必猜也能想到自然是他胜了。
“可你为什么知道下一个进来的人穿的是黑衣?莫非你早就提前打点好了?”
张淮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笑着喝了杯中的酒,槐序和玄英对视一眼,嘴角皆有笑意。
李吟桥也是个爱酒的人,早已喝了好几杯,瞥着他们,问:“你们笑什么?”
槐序解答了她们的疑问,“自然是因为下一个进入酒楼的人是我。”
李吟桥和徐孟沅微微愣住,这答案既合理却又离谱。
徐孟沅想到他在淮水村跟她说过的他儿时的经历,不由得觉得他似乎就该是这样的,而不是现在这样。
张淮清浅笑,说:“我知道槐序一路上都跟着我,所以才跟掌柜打了这个赌。”
徐孟沅又问:“那这两坛酒是哪来的?燕来楼不是早就不卖浮生若梦了吗?”
“这两坛酒也是我赢来的,我又跟掌柜打了个赌,赌注就是十坛浮生若梦。”
“这次你又赌了什么?”
“我跟他赌,来年的殿试我依旧能拔得头筹,状元及第。”
听到他这话,在场之人没人觉得意外,比起之前那个有些儿戏的赌约,这个赌局才符合他的身份。
徐孟沅想了想,提议道:“既然这酒这么难得,那我们一起喝一杯吧,毕竟在金陵时我们大家也曾携手患难过。”
“好。”
五人聊天畅饮之时,楼下有一戴着斗笠的男子正盯着二楼他们所在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