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且微第二行界的执行官时云渺溺死在海里已经过去两年了。
一条污水肆意横流,散发恶臭,到处都是破败不堪摇摇欲坠楼房的商业街里,一名中年妇女因为把洗碗水倒进行人过道里被隔壁的大妈破口大骂。
二人说着说着“你有病、我有病的”骂起来,问候完祖宗十八代又气不过薅头发打起来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听见声音瞅了一眼,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劝的,只有指指点点的低语和带着看热闹意味的笑声。
在这条街上,这种戏码太过寻常,早已成了乏味生活里一点廉价的调剂。
“云哥,那边有打架的,你去看看吗?”
一个十**岁的男生伸长脖子使劲往打架的地方瞅,语气里都带着兴奋。
被叫做“云哥”的人没说话。
程佳良见云哥没什么动静,回头看过来,看见对方在干什么,顿时撇了一下嘴,兴奋劲褪去,换上了不解和一点点不耐烦:
“云哥,你怎么又在看那个报纸啊?”
“那报纸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翻来覆去都快被你摸出毛边了,上面的字我都快背下来了。”
被唤做“云哥”的人依旧沉默,及肩的黑色长发被随意地扎起,几缕发丝顺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下来。
他静静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塑料凳子上。那塑料凳子的一条腿裂了,整条凳子颤巍巍的,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才固定住。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层无形的沉寂。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报纸上的铅字。
报纸上标题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十三行界——全球秩序主宰》
标题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介绍,一眼看过去眼花缭乱的:
“十三行界——也可称其为十三行界联盟,由十三个制度体系完善的强大组织构成,一个‘行界’就是一个组织,加起来共有十三个……”
“虽然在法律上从来没有赋予这十三个行界‘国家’的概念,但全世界普遍认为它是由十三个国家聚成的超级大联盟…………行界内部阶级分化严重,但它的高度团结使其近乎无坚不摧,没有任何势力是十三行界联盟的对手。”
“全世界都在这头巨兽的掌控之下。”
“……有十三行界在,曼因岛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时云渺握住报纸的手劲突然加大,原本就皱巴巴的折痕变得更重。
程佳良见时云渺不理他,又伸长脖子往打架的方向瞅了几眼,才讪讪地收回目光,凑到时云渺身边。
“云哥,这报纸你都翻烂了,”他嘀咕着,“你看的这……十三行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程佳良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叫“曼因岛”的海岛上,对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也不感兴趣。所以,他始终不理解时云渺天天抱着个报纸看“十三行界”是想干什么?“十三行界”对他来说,就跟天上神仙住的地方一样,遥不可及。
云哥想去那里旅游吗?可这不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吗?
时云渺终于抬起头。
他的面容在光线下一览无余,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冷峻俊美。烟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浅淡,像蒙着一层终年不散的薄雾。
很漂亮,却总觉得深陷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愁郁之中。
时云渺朝程佳良淡笑:“我就是看着玩玩,确实和我们……没关系。”
话说完,他起身走进身后昏暗的便利店,准备将报纸折起。动作间,目光再次扫过报纸一角的一个板块——十三行界名人录。
一个名字像淬火的烙铁,猛地跳入眼帘,烫得他心脏一缩。
褚夜沉。
照片上的人穿着笔挺的黑色执行官制服,肩章冰冷,嘴角扯着礼貌性的淡笑,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是居于高位的疏离。
假模假样的礼貌亲近,实实在在的淡漠凉薄。
像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两年前,他和这个人可是一同出现在这上面。
两年过去了,真是物是人非。
“……”他把手里折过的报纸夹进书里,又放进店里的小架子上。
做完这一切,时云渺又坐到门口那个颤巍巍、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报废的塑料凳子上。
一边出神,一边望着这环境恶劣的街道,观察过往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为了生存蝇营狗苟的路人。
“……”
时云渺淹死虽然是假的,但跳海是真的。冰冷刺骨的海水裹挟着他,绝望和求生本能疯狂撕扯着他,至今仍会在午夜梦回时将他惊醒。
他原本是第二行界的执行官。
执行官、执行官,当然是当官的了。
可时云渺现在不是官了。
是个不见天日的逃犯,是档案里已经盖棺定论的“死人”。
但逃犯时云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
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垂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两年间,他作为一个逃犯蜗居在这座岛上最破烂的地方,每一天都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他的魂已经死了,只留下□□在人间。
正出神想着,突然,那两个大妈扭打着撞翻了路边堆放的垃圾箱,腐烂的菜叶和污水溅了一地!其中穿花衬衫的大妈被按倒在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程佳良这个小便利店离垃圾箱很近,平时盖上盖子还掩不住那冲天的臭味,现在被撒了一地,一时间,那气味瞬间放大了无数倍!
“……”
时云渺先是皱眉,后面看见混合着有机物的酸水在地上流淌,几乎要蔓延到店门口的时候,彻底受不了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把塑料凳子搬回屋。
“哇!臭死了臭死了!”程佳良反应更大,捂住鼻子大声抱怨,“我去……打就打,掀垃圾箱干嘛!”
周围的看客们也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生化攻击”,立刻做鸟兽散了。
两个大妈可能也觉得丢人,也可能是打累了,依旧隔空对骂,但停止了肢体冲突。各自骂骂咧咧地收拾着狼狈不堪的自身和周围的一片狼藉。
但这臭味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时云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程佳良更是受不了:“云哥,我们今天晚上出去吃饭吧,你也别做饭了。”
“要是在这里吃饭的话,估计饭没吃几口,昨天的饭就得先吐出来!”
时云渺望着一地狼藉,最终点了点头。
“好。”
他们待的“曼因岛”是一个连接三洲的中枢小岛,地理位置很优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不管怎么说,它只是一个不归十三行界控制的小岛而已,不会有行界的人来,所以说时云渺虽是逃犯,却不害怕被认出来。
夏季夜晚凉风习习,两人挑了个烧烤摊吃晚饭。
曼因岛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给它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可随之而来的,是金钱上下分配的极其不平衡,钱大部分都被岛上的掌控者李氏家族卷走了。
下层群众只能谋求一点蝇头小利,艰难度日。
艰难归艰难,但总要生活啊。
烤串老板忙得脚不沾地,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用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招呼着客人。肉眼可见,那张脸就像一块被反复揉捏的纸,眼角皱纹深刻,满脸是洗也洗不掉的油烟。
时云渺坐在位子上,静静的盯了他一会儿,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程佳良显然就没这么敏感,他把冰啤酒往塑料桌上一墩,兴奋道:“夏天吃烧烤,真是太幸福了!”
时云渺扯了一下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就自顾自静静地吃串,一句话也不说。
程佳良也没多在意,反正这个“程云”从两年前海边捡回来就这个样子,总是无缘无故地陷入发呆状态,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也问过对方是怎么了,但时云渺总是会扯出一抹笑随意道:“没什么,我这个人从小就这样,挺呆的,这是正常状况。”
后面,时云渺总是这样,他也就习惯了。
可能每一个成熟男人,都会有自己的心事吧,比如像他——一个顺利继承奶奶的便利店遗产的成功青年,平时也有自己的小烦恼。例如:某某游戏该用什么打法、手机上的小姐姐为什么扣不出来,不能当他女朋友等等……
就这么吃着串,也算其乐融融。
但总耐不住有一些人吃饱了没事干,一张桌子旁三个男人喝得醉熏熏的,其中一个突然晃晃悠悠站起来开始扯着嗓子叫嚷:
“有没有美女过来和哥哥喝一杯啊?”
那男人不知喝了多少酒,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满脸通红,浑身酒气。
“……”
谁会理会一个酒鬼,在场人一个搭话的也没有。
那醉酒男人见无人回应,突然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借着酒疯愈发张狂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都聋了吗?没听到老子说话!”
“……”
这时,人群里一个短发女孩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说道:“别在这里撒酒疯!”
醉酒男人听到后,啐了一口!晃晃悠悠地朝着女孩走过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臭丫头,你敢教训老子!”
程佳良看不下去了:“操,神经病吧,怎么能这样!?”说完猛地站起来就要朝男人冲过去!
时云渺眼急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别冲动。”
程佳良急道:“云哥!那混蛋欺负女孩子!”
“我看见了。但这是在外面,别随便多管闲事。”时云渺声音不高不低,程佳良刚要反驳,却又听时云渺沉声道:“再说了,你一个人打得过他吗?”
程佳良噎住。
他不情不愿坐下来,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但是,总不能看着那女孩受欺负吧?”
“……”时云渺还没说话,就听见人群中似乎有人忍不下去了:
“放尊重点!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一个小女孩,你要点脸行吗!?”
有一个勇士出头,其他的人也有勇气了。
不少人直接站起来指责那喝酒闹事的男人,一时间,群情激愤。
“就是就是!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
“大哥!喝了酒就发酒疯,那别在外面喝啊!”
那男的就是再厉害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围攻,更何况他现在还喝醉了。
程佳良又要站起来跟着人群一块骂那个男的,却被时云渺又拉住。
“云哥——”
时云渺摇摇头,声音冷静:“别参与这种事。”
“会祸及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