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牙猫 第6章 第6章

“咔嗒”一声清响，林影玥拉开门走进去，屋里一片漆黑。

虽然和她料想的一样：自己不回家吃饭，爸妈怎么可能闲得住在家里等她呢？

但她还是得承认自己这颗被捏碎摧残又拼凑过无数次的小心灵，还是被这个家里无边界的黑暗笼罩，强大的压力让它喘不过来气，又偷偷有了几根裂缝。

林影玥面无表情拖着步子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从玄关、客厅到饭厅，挨个点亮送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打开门，进入到这个真正独属于她自己的小空间，似是泄气般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灯亮了，一捧姹紫嫣红的的花束转瞬映入眼帘，它静静地伫立在桌子上，林影玥一怔，赶忙跑过去抱起来，拿起上面的贺卡：高考落幕，不是结束，是人生旷野的新起点，请带着热情和勇气去奔赴下一场山海吧！

连个“From”都没有，这句话显然是妈妈让花店老板直接随便写的，满满的AI智能味道。她条件反射地低头闻了闻，连一丝似有若无的花香都寻不到了，只剩一片清淡，释放着正在枯萎中的信号，即将徒留空有皮囊的绚丽。

林影玥把花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置，心想早知道有花吃完火锅就赶回来了，都怪陈清溯！

一想到陈清溯，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今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于是慢条斯理地放下书包，打开空调降降温，玩了会儿手机才起身去浴室。

今天收到了妈妈的花，虽然有些小bug，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开心，觉得她想要的高考完结仪式感很圆满地完成了。至于为什么不怀疑是她爸送的花，是因为她已经预判到了她爸只会在明天餐桌上问她想要什么，然后直接转钱。

“忽然一瞬间长大”

“就像被时间的手擦模糊的画”

“我们啊 各自要去哪”

“问题好傻谁又能回答”

“……”

林影玥“声嘶力竭”地哼着很应景的歌，手上揉搓的动作配和着她的节奏。

今天还是很开心的一天嘛！

刚洗完澡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身体，坐在夏天十六摄氏度恒温的房间里，用超大功率的吹风机十分钟吹干这一坨超烦人的头发，最后迅速扎进被窝里将自己全身心地裹紧起来。

以上整个过程被林影玥评为最麻烦但也是最幸福的事情。她埋进被褥里深深吸一口气，日常“变态”感叹：太香了！

打开微信界面，置顶的群聊后面红点已经是“…”，下面还一直显示“@自己”。她做好心理准备点进这个“神经病（10086）”，里面还在不断刷屏“@猫猫”，看得应接不暇，她索性发起了语音通话。

这是她第一次见证六个人进入语音通话速度如此之快，平时要么是人不齐得单独去“请”，要么就是有些人忙完自己手里的事情再进来，而通话已经结束了。

只有各自那边窸窸窣窣的杂碎声，没有人说话。

“你们想问什么，一次性给我问完谢谢。”林影玥无奈主动开了这个口。

“宝宝我们想听后续。”她们应该是提前商量好的，派吴若然出来主持。

满足她们的要求，林影玥很大方地从所有人离开后讲起她和陈清溯相处的所有细节，事无巨细。

才刚刚讲到小张哥哥那里，尤衍雯就不耐烦地冒出来一句：“能不能讲重点！”

“？那我不知道哪里是重点嘛，只能全部讲了啊。”很理直气壮的语气，但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这群人想听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你把他送回家，什么事都没发生？”

“有啊，那不是你打断我了嘛，刚刚准备讲到那里的，哼！”

“好好好，我错了。您请讲。”

林影玥甚至把李阿姨说话的语调都模仿得大差不差，声情并茂的，致力于让听客身临其境。

等讲完全部过程，手机里沉默几秒，紧接着是吴若然起头的五连串“就这？”

“不然你们以为呢？真好笑，他现在居然真的找不到第二个监护人出来了，好可怜，就当我做慈善吧。你们尽情为我感到自豪吧，谢谢。”

“……”

“额……所以他腿是真的有病啊？”终于有人问了一个貌似很正经的问题。

“对啊，其实……我高一的时候别人发给过我一张偶遇他在医院的照片，也是坐着轮椅。如果不是看过那张照片，我今天也许会问他腿到底是怎么了，万一不严重呢？但是……两年了他还在轮椅上，我有点不太敢问了。”

“是假肢吗？”

“……”

有时候谢繁含的话就是正常的逻辑中透着一丝丝奇怪。

“当然不是啊。”

“你摸了？”

“……我碰到了！今天不是撞到他的了嘛！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五感丧失！我碰到的就是白花花的、细细嫩嫩的一条腿，ok?”

“白花花？”

“细细嫩嫩？”

“他今天穿的是长裤诶。”

“……”

“夸张手法行了吧，也可以是黑炭色、粗粗糙糙的一条腿，ok?我是想表明我碰到的是□□，不是机械！”

其实她是照着以前对陈清溯腿的印象形容的，确实没形容错嘛。

“这不是夸张手法宝宝，这是幻想手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咯咯”

“我同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

“……”

林影玥沉默地听手机里五种都很奇特的笑声组成的滑稽乐曲，撑了七秒，终于也忍不住爆发出她清亮的笑声，在被窝里笑得发抖。

她很容易被她们的笑容感染到，即使有时候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或者是在笑自己，她都会情不自禁地跟笑。

“咳咳咳——好了好了，爱怎么想都无所谓，你们开心就好。还有什么想问的？”

林影玥已经笑得肚子有点酸痛了，怕任由她们再笑下去全体会抱着手机“嘎”在床上。

“咳咳咳！我来问！你确定他对你还是纯友谊？”

吴若然不提出这个问题她今晚会憋死。

“他跟我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今天这样，所以如果你们要怀疑的话，应该从幼儿园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喜欢我了。”

“也不是不可以啊。”

“……好啦，不会的。”

“如果真的是呢？”

“……那他应该连朋友都跟我做不成了，不对！现在他也不是我的朋友，我们早就绝交了。总之，永不相见咯。”

“好的，已录音。”

“……”

在对方许下承诺或者誓言的时候及时录音，是她们这群人的一个“优良传统美德”，在她手机里都有不少每个人豪情壮志的誓言，同时也有哭着求删除的视频。

所以林影玥丢啥都不可能丢手机，除非是已经全部转移备份完毕，这些“珍贵资料”是一定要陪她进坟墓的。

和她们又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会儿天，语音通话结束。

现在已经22:47，听动静爸妈还没回来，估计又得凌晨了。

这时刚刚通过好友申请的米努特猫头像发来一条新消息。

1743:【明天下午一点半楼下等你，好不好？】

FFDD：【行吧】

FFDD：【找我帮忙我应该提点要求吧？】

1743:【嗯，说吧。】

FFDD:【暂时没想好。但最基本的一点就是不许管我干嘛，如果我想出去玩一会儿不当监护人了，你不许拦住我。】

1743:【好。】

FFDD：【还有，你为什么要用猫的头像！我都不想点进这个聊天界面了！】

1743:【换了。】

他确实立马换了一张萨摩耶狗狗的头像。

看他这么言听计从的，林影玥心情也舒畅不少，主动给他发了“晚安”。

FFDD：【（大拇指）先睡了。】

1743:【好，晚安。】

林影玥点进去他的朋友圈，和她的一样，空空如也。关上手机放在枕头边充电，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琢磨着一定不能让陈清溯看到她们的群聊里她的昵称是“猫猫”，不然他肯定又要“闹”。

她很怕猫，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她还记得在那之前陈清溯的□□头像也是只白色的米努特猫猫，但她跟他强烈谴责这个头像看着有多反感以后，他就问她变成喜欢什么动物了，她说萨摩耶吧，然后他就换成萨摩耶了。

群昵称“猫猫”当然是被强迫设置的，她们知道她怕猫，但也无比清楚她心里其实对这个昵称没什么所谓，虽然嘴上一直不饶人，把以吴若然为首的所有人都给骂了一遍。

到底是哪里觉得她像一只猫的啊！明明像小狗好吗，总之就是不能像猫！

吴若然她们觉得自己像猫所以叫自己“猫猫”。

那陈清溯呢？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还用米努特猫这个头像？还挺专一的，看来逼他换萨摩耶确实是夺人所爱了，但没办法，他现在已经不是她的朋友了，没办法给他和吴若然她们同等的包容。

她无端开始在脑海中细细描摹今天看到的陈清溯，时隔五年看到的陈清溯。

原以为高考完她会非常激动开心，但考试铃响起走出考场那一刻，竟然和平时的模拟考、月考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平静。

阳光晃得刺眼，等适应过来这束热情的光线，心里空落落的，又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今天一天也跟平时放学回家没什么不同，好像只是一场普通的考试后，所有人渴求快点滚蛋的高三就永远停留在了昨天。

唯一的不同，就是陈清溯。

他以前就很瘦，现在好像更瘦了一点。至于整张脸来看嘛……

林影玥用一句话总结就是：长开了并且幸好没长残。

她的思维又跳到刚刚上楼前问陈清溯的那个问题。

“你……参加今年高考的吧？”

“参加了。”

“那就行……走了。”

其实她知道他是在等自己问什么问题，但关于腿的问题他想说自然会说，至于其他的，她就不太想知道了。

腿能恢复正常就好，参加了高考就好，他的人生轨迹是在照常往前走的就行。

想到这里，林影玥再次打开手机，去搜索“需要坐轮椅几年的腿部疾病”，冒出来很多“专家”的解答，她挨个看下来，心里不由得沉下去。

太多的专业术语，她无法猜到他得的是哪种病。

她又去搜“腿部疾病康复训练注意事项”，这下冒出来的答案她能看懂了，而且还可以背下来，反正有用。

“控制训练强度，每次训练时间以不出现疲劳为宜。比如单次30分钟左右，每天1-2次。”

“关注身体姿态，挺胸抬头收小腹……”

每天林影玥都有一个睡前仪式：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

结局要么是焦虑可怕到晚睡甚至是失眠；要么是开心雀跃到在床上打几个滚，进入梦乡嘴角都还在翘着；也可能是尴尬到脚趾抠床单，用被子捂着脸扭来扭去；又或者是伤心难过到擦眼泪，偷偷擤鼻涕不让爸妈听到，肿着双眼意识慢慢溜走。

今天是高考完的当天，长途跋涉后终于踩到平地，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一种踏实的疲惫感包裹住了自己。

她嘴里背着明天陪陈清溯进行康复训练的注意事项，不知不觉眼皮发沉，阖上双目，意识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