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游戏 第47章 归魂

刘十君早就想进来找万灰扬了，只不过他可靠的前辈孟珧几次三番阻止，生怕昔日的玩伴那冷冰冰的态度伤了这个真心想找万灰扬来玩的孩子的心。

事实上，孟珧也没去探望过万灰扬。自从他听说张奂悉的万能药也没有用的时候，就不打算去找万灰扬了。他有一些特殊的经历，知道这种事一旦发生，当事人只能靠自己想通。

刘十君没有思考那么多，他甚至不知道弓爵离去对于墨宫、对于万灰扬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单纯的认为，万灰扬既然回来，就应该去见见他这个朋友。

孟珧禁不住他几次三番的恳求，最终还是带他到了万灰扬的门前。

刘十君充分发挥了身为朋友的礼节——推门直入。万灰扬坐在榻上，见到又有来客，背过身去叹了口气。孟珧紧随其后，自顾自拉了把椅子沉默地坐下。

屋里气氛很凝重。人的情绪外漏会起到改变气压的效果，孟珧只觉得这里闷得透不过气。而刘十君显然没有受到这股低气压的影响，他只关注到了情绪明显不正常的万灰扬。于是他直接走上去问道：“灰扬，你还好吗？”

孟珧哼了一声。

“你们前面的几个人最后一脸不好地出去了。”万灰扬道。

刘十君疑惑万灰扬为什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最终他将问题归结在“灰扬心情不好”这件事上。所以他接着道：“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出来，皇城的大家会帮你的。”

万灰扬道：“哦。”

刘十君握住万灰扬的手，真挚道：“说吧，我听着。”

孟珧轻咳一声，意在提醒刘十君他违反了城主的命令。下一秒一杯水被刘十君端到他的面前。孟珧接过木杯，望着里面微微颤动的水，无话可说。刘十君又跑回去握住万灰扬的手，一双真诚的眼睛望着他。

“忘了。”万灰扬道。

“那你为何如此失魂落魄？你都在这里待了多久了？话说这几天那棵树挺茂盛的，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说不定可以见到十一妹。”

触到了某个开关，万灰扬身体一颤，嗫嚅道：“树……”

刘十君没听到万灰扬的话，继续兴高采烈地看着他：“你也是‘树下人’对不对？那么，‘树’是一定会帮助你的。灰扬，不只是我，皇城的大家都在关心着你呢！实话说，我们不是受命来激励你，只是都认可你的能力，想让你把这份能力发挥出来而已。我们相信你。”

孟珧无奈地扶住额头，又微微抬头把手滑到鼻下遮住上扬的嘴角，将目光转向窗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万灰扬呆呆地看着刘十君的眼，两行眼泪随之而下。他的眼中依然没有神采，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

孟珧开口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万灰扬总算有了些反应，指尖勾了勾虚弱地作出回握的动作。他再次开口，发出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十君……”

刘十君轻柔道：“嗯。”

万灰扬道：“我不记得了……但是……为什么我感到很害怕很绝望……”

刘十君道：“没关系，我们都在。罗兰信子很强，城主也很强。”

万灰扬眸子暗下去几分：“十君。你……知道自然的力量有多强吗？”

刘十君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万灰扬扭开头，声音又恢复了冷厉：“那你滚吧。别用这么一副悲悯的神情跟我说话。”

刘十君还未表态，角落里的孟珧却坐不住了。他豁的一声拔剑出鞘，身体几步压到万灰扬面前，神色可怖：“万灰扬！”

万灰扬翻起白眼看了一眼孟珧，扯了扯嘴角，发出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冷笑：“来啊，杀了我吧。你早该这么做了。”

孟珧拿着剑的手一颤，僵在那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对于你们来说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累赘！自暴自弃！来吧，杀了我，继续去过你们的生活。等到自然的力量降临的那一天，你们全部都会死！”

万灰扬发泄般地叫喊完一长串话，呼哧呼哧喘着气。孟珧缓缓把剑收回去，扳了一下刘十君的肩：“抱歉，方才没控制好情绪。十君，他疯了，我们走。”

刘十君已经傻在了刚才万灰扬喊出的一长串莫名其妙的话语里。他不知道万灰扬在讲什么，干脆就不再去想，仍是不依不饶对万灰扬道：“灰扬，要出去走走吗？你看，你闷了这么久，都快疯了吧。我去找城主大人求情，让你一天多出去几次。没关系，我护着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让孟珧砍他！”

孟珧的脸霎时间黑的能滴出墨来。

万灰扬有几分不可置信了，他终于想起了与刘十君沟通的困难：“你在说什么？”

刘十君又牵起万灰扬的手，忽视了一旁孟珧的冷哼，不无认真道：“咱们出去散步吧！我感觉好久没和你一起了。想当年咱俩食不果腹去翻垃圾桶……”

万灰扬打断他道：“开始打感情牌了？我真那么重要？蠢货。”

刘十君道：“你在拖延时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喜欢日落吧！那我陪你等一会儿再出去。对了，树上的月亮也好看得很…咱们一起去看，我教你怎么欣赏！”

月亮，在枝杈间，闪着光。

万灰扬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在月光下微笑着，向他招手。

是谁来着？想不起来。因为一旦想起来，胸腹就撕裂般的疼痛，脸上、四肢都一片粘腻——明明没有出汗——眼前泛起红色，整个世界都被覆盖住。随之而来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在那些红色的漩涡中嚎叫，夹杂着不知是谁的哭号……

他想看清那人的脸，但大脑却命令他：忘掉。

万灰扬特别特别想，再见一次那人脸上的微笑。

万灰扬松口了：“看月亮……可以。”

刘十君惊喜道：“太好啦！”他亲昵地坐到万灰扬旁边，絮絮叨叨开始讲以前的事。他讲得驴唇不对马嘴，但万灰扬已经没有精力去反驳。刘十君讲了几件事，自己觉得无聊，就换了个话题，开始讲那些皇城墨宫里流传的八卦，谁喜欢谁，谁追了谁，城主有八个情人，夏歧和莫晡时恩恩爱爱等等。万灰扬听得觉得有趣，却又觉得这般离奇的故事们像是从街头巷尾流传的小画本里摘出来的，干脆闭了嘴不予置评。

孟珧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让新鲜的风灌入沉闷的房间，三个人的呼吸都顺畅了不少。他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发觉已经没有自己可做的事了，推说自己有事要办，向刘十君告了别，快快出去了。

“他去找她妹妹了。”刘十君小声替孟珧向万灰扬解释道。

室内逐渐变得昏暗，刘十君抓着万灰扬的手跑出了房间。月亮已然高高悬挂，在屋里闷久了猛然来到开阔的外面，呼吸新鲜的空气，万灰扬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原来的世界。思维变得迟钝，他就跟在刘十君身后，任他牵着自己走到哪里。

进入了“树”的范围，刘十君便兴高采烈地喊着“十一妹”，奔向那座小小的房子。万灰扬站在原地，他只觉得眼前的景色陌生，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迈。恍恍惚惚的他很想把自己藏回屋子，转身低头还没走几步，就撞上了别人的胸膛。

万灰扬抬头一看，白霞夜低头对他微笑。

偏偏就在这时刘十君给他讲的杂七杂八的小故事翻涌上来。闷久了的人总有一种渴望与社会重新接触重新做回正常人的冲动，万灰扬没管住自己的嘴：“城主大人这就来宠幸十一妹了？真不是个人啊，人家还小。”

白霞夜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嘲讽都笑了，道：“现在的你可比那时的死气沉沉可爱多了。”

万灰扬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闭了嘴扭开脸。

白霞夜继续道：“你比他还毒一点。”

万灰扬又嘴欠：“又想你哪个情人了？”

白霞夜道：“我只有一个爱人。”

“那人还真幸福。”万灰扬敷衍道，心里想着赶紧忘掉刘十君说的那些糟糕小故事，回头看向树上的月亮。这晚的月亮没有那么圆，缺了一块，弯弯的挂在天上。

月亮下是那棵巨树。

树的下面站着一个身影。

万灰扬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更何况树下那人的身影所传出的气息令他感到无比熟悉。他踱步过去，背对着他面向树的那个身影一颤，感知到了他的到来，把身体转向万灰扬。

果然是镜焱之。

在这些天来探望万灰扬的人中，独独少了他的身影。原来在这里。

镜焱之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看到万灰扬走过来，他扑到万灰扬怀中，泪水沾湿了万灰扬的一片衣襟。他呜咽着问：“你这几天都在房间里吗？”

眼前的这个人全然丧失了上一次两人在树下碰面时的冷静与理智，表现出了十成十的悲伤。纵使不知道镜焱之为何如此哀伤，他痛哭流涕的神情恰恰与万灰扬的心情产生了共鸣，他没有回答镜焱之的问题，也没有推开他。

镜焱之抱住万灰扬，轻轻引着他转过树去，借枝干隐住两人的身形。白霞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自嘲般笑了一笑，低头扶住额头，克制着什么似的默默转身离去。

镜焱之伏在万灰扬胸前又抽泣了几声，终于把悲痛收敛回去，用袖子擦一擦眼睛，抓住了万灰扬的手。

“灰扬，”镜焱之唤道，“我想我知道那些你想知道的事。”

他作出口型“自然使”。

万灰扬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这三个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的大脑告诫他不要深究，他的心脏却开始期待的跳动。

他想知道。即使原因已被大脑封存，但这三个字对他意义非凡。

“苹果。”镜焱之话头一转，道，“来玩‘从容言’吗？”

从容言——一个久违的游戏，万灰扬曾经在集市和尹尘尽玩过。后来才意识到，这个游戏可以用来传递那些不方便明说的情报。

月光沐浴下从沉闷中惊醒的脑子异常灵光，万灰扬的大脑自动将“苹果”和“自然使”关联在了一起。

“那，开始咯。”镜焱之道，他的声音很是轻快，根本不像一个刚刚哭的凄惨的人。

“家传书有记载，苹果掉下来，它的繁殖并不仅仅依靠开花。”

苹果是自然使，苹果掉下来，就是与自然使有关的事。繁殖，是苹果的动作，是自然使的动作。至于开花……万灰扬大脑飞速运转，拼凑出一句翻译“自然使会采取一些行动引发一些事情”。

“开花，然后结果。”——这是一个循环。

“结果，然后发芽。”——结果与发芽之前缺失了一环，是主动的播种。自然使会主动的做一些事情。

“苹果很好吃，因为那是苹果，对吧？”——自然使是自然使，与人类不同，对吧？

“还行。书上说，苹果树要依靠人来种，很麻烦。”——算是吧。自然使会附在人的身上。

“现在问题是，把苹果树种在哪里呢？双血营吧，那里有条河。”——被附身的人在双血营？

“太远了。就在墨宫里种吧。”——在墨宫里。

“城主会同意吗？”——是城主吗？

镜焱之止住了话头，意味深长地拍拍万灰扬的肩：“城主很喜欢苹果的。”然后转身不带一丝迟疑迅速抽身离去，留下万灰扬一个人在原地沉思。

信息量太大，以至于万灰扬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直到刘十君和十一妹玩够了，才来叫万灰扬一起回房。十一妹甜甜的声音唱着童谣与他们道别：“拔剑欲作直，惨色如草纸……

万灰扬躺在床上，眼睛中有了些神采。

“明天再去找镜焱之谈一谈吧。”他自言自语着。

感谢大家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归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