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应位于骛殿藏书阁墙边第三块砖后的一本日记,万灰扬还没有发现过它。但是,在万灰扬和御若影离开后,这本日记被再次取出,又增添了新的内容,而后放在了藏书阁门口桌子最显眼的地方。
(一)
今日是我十六岁生辰,学堂的先生赠予我这个珍贵的事物。总有一日,我的故事也将被记录在册了!乍一提笔,却发现并无什么可供记录的事。我这人天生不喜社交,又是个遗孤,吃住都在学堂,整日见到的只有那些熟悉的面孔。
(二)
(这里画了一个圆环,圆环上顺时针写着三个符号,一个箭头指向圆环,旁文)
命玉,罗兰信子发现于素苍山中的茅屋,疑似树下人“信使”的居所。此为复原图。在发现时命玉已被使用。
推测命玉作用:“暂停”濒死之人的状态。
推测使用方法:在受重伤时,将命玉图上自己的血并将其捏碎。经过几秒的生效时间后,命玉使用者身体状态将被固定,所有伤口不会愈合,但能够行动自如。使用者感受不到疼痛,速度力量都会有极大提升。但是断掉的肢体不能靠命玉重接,只要使用者没有被大卸八块,就能提高脱险的概率。持续时间推测为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状态恢复为濒死。
据信使家中文书记载,命玉之制法来自遥远的“帝都”,此时已失传。仅剩两块存在于皇城领域。
(三)
树下人“信使”一家遇害的消息轰动一时。他们的祖先创造了“信鸟”的训练方法,而后隐居世外。学堂上下无一不在议论这件事。依我之见,这是城主故意放出消息,动员全城的力量查找凶手。学堂的人,正是对这种事情充满兴趣的时候,他们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现场的“命玉”碎片还是令人有些在意,使用“命玉”的那个人,最后逃掉了没?
(四)
皇城的历史几乎都是城主做了什么什么事。
对于这个百年未换的城主,我心下有多种猜测:城主一家长得相似,名号相传(最可信)、城主是神仙(被划掉)、城主自身“长生”的能力(划掉),城主(后面被涂黑看不见字)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但镜先生不允许我们这么想。
“有疑虑的话,尽早自己找到理由说服自己。”
(写在这里前后的笔显然不是同一支,看来是闲置了很久)
(五)
我终于是拿回了这个本。因为在镜先生的课上管不住自己的手,他一气之下将这个本没收了。两年了,课业总算全部完成,他也终于同意把这个本还给我了。
我才了解到,原来那个时候他儿子刚刚出生,他忙得焦头烂额,脾气暴躁了些。哈,说起他儿子,还是我们学堂的人合力给他起的名字呢。
“镜焱之。”
其实是根据他叔镜淼也(罗兰信子之一,负责边境巡守)的名字改的,镜先生很喜欢就是了。
说是结课,其实我也无处可去。镜先生也了解我的情况,允许我留下来作为先生为新的孩子传授知识。我由衷感谢他们一家。
(六)
今天是学堂的散伙饭。发生了让我最想不到的事。
一直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女孩,叫浮壬的,在吃完饭的路上把我拦住,跟我说她喜欢我两年了。我的大脑,当时一片空白,胡乱的说了些宽慰的话,也没给她明确的态度。她也只送我到学堂门口。
我需要写点什么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首先,我和她严格来说并不熟,偶尔搭话也只是同学之间的客套。唯二能让我注意到她的,一个是她每次都第二个来(第一个是我),然后一言不发摊开书本低头看。另一个是她永远都是最后一个走。散课后,我因为住在学堂,不免要打扫一下地面,重新摆好被那群大手大脚的毛头小子碰乱的桌椅。她会留下来,稍稍帮我分担一点。但是她从来没有在那时跟我说过什么。她不知道这些事只有我一个人其实也够了。
浮壬没有告诉我她为什么喜欢我。
这会不会,只是个玩笑?
(七)
信鸟飞来,我收到了她的信。她是一个可怜人,但我绝不应该因为同情而与她建立起什么关系。
(八)
浮壬已经五天没有给我寄信了。或许是我最后的答复伤到了她。
但是,不是真心的爱情,真的有必要要吗?
(九)
十天了。浮壬音信全无。而曾经在学堂里不经意与她的小事却时时攻击着我,她好像真的很喜欢我。仔细想想就能发现了。
今日授课内容:在不同地形应敌方式:谷地、林地、泥地……
(十)
今日,我的恩师,镜明纭,要到皇城执行任务去了。他把学堂的任务和他的儿子暂时委托于我,我自然应当尽心尽力。
(十一)
时过境迁,转眼我已经到了二十岁啊。浮壬回来了。
她在离去时知道学堂缺少一些山中兰宫的资料,她去了兰宫,在里面待了两年。、带回来宝贵的兰宫藏书和记录。我们也终于成为历史的见证者。
她甚至带回来了一个属于兰宫的女人。
“尹菱”
浮壬把这些东西作为我的二十岁生辰礼物送给我。
(十二)
我敢肯定在我二十岁这年发生的这场地震是近百年来最大的。记载在书上的上一次发生这样的地震还是在建城之初贵族与城主争权夺利的时候。上一次地震彻底摧毁了贵族的根基,这一次地震,奇怪的是,伤亡集中在那些大家族。
所幸我与浮壬当时正于林中幽会,避过一劫。
(十三)
我将记录下来我在这场灾难中所了解到的一切。(部分摘抄自同在现场的镜先生的笔记)
最近风头正盛的白家几乎全灭,只留一个孤儿流落在外,有人曾在皇城街道上看到他,但最终不知去向。知情人士告知了我们他的名:“尘尽”
也是风头正盛日入上万的私营风流场所“落日阁”,在地震的同时并发火灾,馆内的客官公子大多丧命,而在里面打杂的风流女子和小厮却几乎全部撤出,安然无恙。这多亏落日阁主之女洛玖瑶在罗兰信子赶来之前舍命相救。洛玖瑶在这次灾难中成为牺牲者。在场有一男孩嚎啕大哭。据了解,他无父无母,自幼在落日阁长大,已有接客经验。身上有多处伤痕。
城主心生怜悯,将他带去墨宫。其名为“夏歧”。
孟家房屋尽毁,孟氏夫妇身亡,留下三个孩子。城主为他们分配了新的居所。
长子孟珧,时年十一;长女孟珺,时年九岁;还有一名养子,名为御若影,他自言记不清年岁,看面相姑且算其与孟珧同年为十一。
……
(十四)
震后爆发了瘟疫。我不幸卧病在床,浮壬日日守候在我身边,亲侍汤药,竟让我撑到了罗兰信子将治病的解药研制出来。
浮壬,多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子。若非她对我如此坚持,我一定会后悔自己错过了她。
(十五)
又是一年过去了,今日是焱之五岁生辰。镜先生风尘仆仆从皇城赶来,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本来这应当是令人开心的事,可那不怀好意的楚家使者,破坏了这一切。
让我从头开始梳理吧。四个月前,镜家的镜淼也到了成亲的年龄,前去担任城主近侍的楚家提亲。楚家小姐楚如若看不上镜淼也,将其羞辱一番打了回来。这件事叫城主知道了,便定了楚家“自以为是”的罪,勒令两家联姻。
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而今日镜焱之生辰,楚家派来的代表送上来的礼物竟是一口大钟。“送钟”谐音“送终”,镜家是有文化的家族,自然知道其中含义。镜先生当场翻脸,把楚家连钟带人赶了出去。
都说平时和气的人,发起脾气来最可怕。今天我可算见识到了。
顺带一提,浮壬在生辰宴开始前去后厨忙活了一阵。她的手艺真不错。
(十六)
门缝里被塞进来一张纸。上面写着“论楚家十大不可赦罪过”。
是那些流浪者干的。文章的话,一看风格就知道是镜先生写的。楚家完了。
(十七)
楚家果然为自己的猖狂付出了代价。他们整族被迁到了偏远的城东地区,城主近侍的身份自然也失去了。
名声很重要。不要招惹文人。
(中间的几页被撕去了)
(二十六)
不幸的消息再次传来,隐世的兰宫遭受了灭顶之灾。皇城内有人亲眼见过那些侥幸逃出的兰宫人。
他们写下一堆我们看不懂的文字,我在这里誊抄了一份。
(几个奇怪的文字符号)
(下面用新鲜的笔墨写出了翻译:罪人:罗怜雪与根源存在)
(“根源存在”被用朱砂画上了红圈,旁边写着“自然使”。)
(二十七)
祸不单行。学堂里有人出事了。
我竟没能早意识到像国越泊这样的好孩子,是不可能一连三天都不来学堂的。当我意识到不对登门拜访时,小姑娘已经坚持不住了。
她年仅六岁的妹妹国越江的眼泪流不尽似的一直往下掉,可还是承担起照料姐姐的职责。城主带着两个罗兰信子(左边的那个麻布包头,右边的那个黑布蒙眼)在她的床前低头站着。孟氏兄妹也站在一旁。奇怪的是,墨宫那个张姓的药师却不在场。
城主告诉我们,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被杀的”人。
我观察到,孟珧咬紧了嘴唇。
啊,学生的小心思,我多少还是看透了一点的。更何况浮壬那张小嘴老在我耳旁叭叭叭的,那些男女小感情我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啊。
稍微理一下,就知道大概发生什么了。躺在床上的国越泊,一直在追求着孟珧的义弟,御若影。可惜御若影看上去对女人并不感兴趣。但他的哥哥,却对国越泊情深脉脉。现在看来,约莫是御若影做了些什么,搞得国越泊受了伤又失去了生活的**。孟珧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和亲爱的人的矛盾进退两难。
城主不关心这些,城主只关心凶手是谁。
“我要施以凶手最残酷的刑罚。”城主宣布,“这样的事,绝不能发生第二次。”
城主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孟珧一眼。那个动作让我后背发寒——仿佛城主早就知道一切,只不过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才不明说。
(二十八)
御若影跑回来,认罪了。现在他正给关在地牢里,等待明天的死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回来。据他自己说:“我杀了人。”
问他为什么要捅国越泊一刀。
他说:“她自己撞上来的。”
后来,再怎么问,他也不愿开口。
城主指定孟珧为行刑人。我这才了解到,城主早已向孟珧抛出橄榄枝:加入“罗兰信子”。这对一个失了父母还有弟妹要养的人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帮助方式了。而他只要在全城面前为了“正义”向义弟下手,他就会积累起好的名声。
他对我说:“先生,能陪我再去看一眼若影吗?”
我一开始还诧异,他作为行刑人,进入地牢无需许可与陪同。后来我才意识到,他其实也还是个孩子。他把我留在地牢大门之外,抬着头进去,红着眼眶出来。
(二十九)
今天,城主在皇城当众处决了一个杀人犯。用极其残酷的方式。我没有去围观,浮壬也不想我去围观。即使那是教育意义的。
御若影其实是个好孩子。学堂上最机灵的就属他。他是有几分天赋的,别人练半天也学不会的剑法他一学就会;讲的东西再怎么晦涩他也能理解。浮壬也很喜欢他。如果没有出事,他肯定会有更大的成就。我和浮壬相顾无言,只是在某一个时刻,相拥着流下了泪水。
(三十)
浮壬要走了。
她要去调查覆灭的兰宫。坏女人,走之前才告诉我她已经被城主选中成为第一批进兰宫探索的人员之一。我不能阻止她,只能帮她收拾好东西,送她到皇城边界,目送着她和同伴们走入深林。
我的心空了一块。
(三十一)
我从未意识到我已经如此依赖浮壬了。没有她的日子,我简直无法正常度过。看着学堂上那几个空出来的座位,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没在孩子们面前掉泪已是我最大的坚强。
我给镜先生写过去书信。镜先生善解人意,向城主申请了调动。他回到了皇城,而我,被发配去离兰宫更近的骛殿作管家。
晚上我收到了浮壬的信,我告知她我即将前往骛殿。我们约定,要在骛殿门口的树丛中时时相见。四年前我就提出要一个孩子,只是她不乐意。那便依她吧,该有还是会有的。
(三十二)
骛殿的殿主据说曾是兰宫之人,流亡到此被城主提用。
他浑身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势,独揽了骛殿的所有事务,发配我去管藏书阁。他大概从来没有过管家。藏书阁许久没有使用过,我好不容易才将那些积灰清除干净。见惯了镜家数万藏书的我难以接受墨宫竟没有几本值得一读的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于是开始把自己曾经学到的东西全都从脑子里倒出来,到纸上,希望能为后人留下一点什么。
哦,在这里我遇到了楚家的后人,他看上去冷冷的,也不想和我搭话,只是闷头巡逻。看来家族的倾颓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三十三)
骛殿的工作很是清闲。写书写得手累了,我便跟着殿主四处转悠。殿主一天最常做的,就是和另一个男孩一起,向着兰宫的方向眺望。
“他是我师弟。”殿主对我说,“只不过他有好些东西不记得了。”
据兰宫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两年,但有些东西还是给他们带来了无法磨灭的伤。
听闻我有熟人在兰宫调查,殿主向我表达了希望能帮忙打听“罗怜雪”这个人下落的意思。我同意了。
但其实一无所获。
(三十四)
浮壬跟我说,她们的工作就要结束了。她还说,可以搬来骛殿和我一起住。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剩余五天。
(三十五)
剩余四天。我们天天在林中见面,大多数时候都是面对面坐着,无需多言已经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喜悦。难以想象,都过去了这么久,我们依旧如同一开始那般热诚。我享受她依偎在我怀里时那温柔的触感。马上,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我暗暗发誓,这段时间让她受苦了。我会守护在她身边,永远。
(三十六)
剩余三天。
阿壬告诉我,她们的组织追查着痕迹到了深处的地界。在那里安营扎寨,准备长期调查。不过她申请了在骛殿居住。
看着她那得意的样子,我心里一阵甜蜜。
只要明天她去那边的营地交接完工作,我们便可以在一起了。
(三十七)
今天阿壬没来。
我在我们约定的地方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我理解交接工作的麻烦,可为什么连信鸟也不飞来一只?
(三十八)
阿壬不见了。我想去兰宫寻找,但在丛林中迷了路。若不是我随身携带了一只识路的巡鸿,我甚至走不回骛殿。我给阿壬飞过去的信鸟也杳无音信……
(三十九)
我恳请殿主带我去兰宫走一趟,殿主却拒绝了。
浮壬没在。她可能出事了。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谁救救她。
(上下两篇日记的墨痕颜色差异很大,像是隔了许久)
(四十)
直到现在,我才能冷静下来,回顾发生的一切。思来想去,我还是把它们都记了下来。写出来,或许就不用再遭受这些回忆的纠缠了。
浮壬失踪的消息是在她本应回来的日子五天后,由城主亲自带给我的。城主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甚至能理解我的感受。
城主在安慰我时的模样,让我能够肯定,他一定也有类似的经历。
就在浮壬跟我说前往营地的那天,那个营地遭到了袭击,被另外一伙人占领。前往兰宫调查的人全部失踪。凶多吉少。
后来,他带我到了墨宫。从墨宫的“圣树”上摘下一颗果子。我记得他当时说的话:“这是‘自然’的赐福。若你接受,便可以获得和他们——”他指向一旁正在玩乐的两个男孩。
“你现在看不出来,他们不对彼此动手。”城主说。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宠溺。
“那个,”他指着用黑布包住头的孩子,“精神攻击。”
“那个,”他指着黑布蒙眼的孩子,“读心。”
城主根本没问我相不相信。但是他的话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叫人相信。他把果子递到我面前。我选择了吃下去。或许有朝一日我可以靠自己查明真相。
我知道城主是看到了我身上的利用价值。浮壬走了,带走了我的心。这具躯壳,城主爱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吧。
我没有选择留在墨宫成为罗兰信子,而是回到了骛殿。我的能力可以让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化为血雾,可以治疗他人,也可以用于隐蔽。
我发现,当我的血液进入骛殿的圣树之后,我可以读取到一些树里的信息。或许当我掌握了使用方法,还可以调动树里的力量。
目前我读取到的信息有:这处地方总共有四棵圣树,圣树之间可以彼此交流,但不知道交流的是什么。圣树内部蕴含着强大的自然能量。圣树可以感知到一些人的状态,我们称能被感受到的人为“树下人”。我的能力来自“树”。
另外,我还能感受到,曾经浮壬跟我说的那处营地,现在更名为“双血营”。
还有,皇城“罗兰信子”的历史:一个个战斗起来不要命的疯子。城主选拔“罗兰信子”的方式也极其残忍。我不好将它写在书里,遂记于此:
城西,是一处乌烟瘴气疫病横行的地方,被沙墙分隔出皇城之外。被流放到那里的,大多是些品行不端的无耻之徒。还有,城主从皇城搜罗来的孤儿。只要孤儿能在城西生存三个月,就将被接到皇城,成为“罗兰信子”。
浮壬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但这并不妨碍我每天去我们会面的地方等上半个时辰。
她会回来。我相信。
(四十一)
殿主被派到外面去调查双血营了。城主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组织很感兴趣。
殿主的职责暂时由我来承担。其实很闲。
(四十二)
哈,听说殿主牺牲了。
现在距兰宫覆灭已经过去十二年,他还是逃脱不了这个命运。全殿默哀。
(四十三)
前殿主尸骨未寒,他们竟然送来一位新的殿主。而且这个殿主,怎么看都只是个孩子。
城主亲自把他送过来,并嘱咐我保护好他。
“用你的命去保护他。”这是城主的原话。
不仅如此,城主当着我们的面,用石头封堵了围墙上唯一可供出入的缺口。这下,就真成与世隔绝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城主是何意,只是看着这个孩子,心生了一种怜悯。
——若浮壬还在,我们的孩子也和他差不多大了吧。
我会将他当作我的孩子。
毕竟,这个孩子可是能自己饿晕在墙边的啊。
(四十四)
小殿主,万灰扬。很可爱。一天到晚就想着玩,都十七岁了还是孩子心性。一点也不像流浪者出身。他已经被赐予了能力,但显然并未成为罗兰信子。我不知道城主做何打算。但只要他在骛殿,我有把握保护好他。
(四十五)
灰扬对我的警惕心显然越来越低。近日他安分了许多,体术也日益精进。虽然不及那些从小习武的孩子,但保护自己不被街头小混混欺负是绰绰有余了。
他很喜欢月亮。我也很喜欢月亮。
和他坐在草坪上仰望天空的月亮时,我常常会想到浮壬,我曾无数次想象和浮壬并肩欣赏月亮的场景。意识到是灰扬在我身边时,我竟感觉不到过度的思念。曾经和浮壬在一起的日子因为她的失踪而变成噩梦,而灰扬,让我重新想起了那些美好。
只不过灰扬为什么老想和我打架?果然是男孩子吧。
(四十六)
(只画着一个简易的图,是一个圆形令牌的形状)
(四十七)
前任殿主带走了那个正式的令牌。不过我觉得小殿主也应当有一个证明身份的信物,就照着原本我见到的殿主令牌给他刻了一个。
他还挺高兴的。
(四十八)
骛殿的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往前走,重复着。万灰扬的到来虽然激起过一丝波澜,但很快就汇入我们的生活节奏。
不过今天看来,这样的日子好像也要到头了。皇城的信鸟来了。
第一封信是镜焱之写给我的,表达了对我的问候。并偷偷告知我他的叔叔镜淼也,现任罗兰信子,失踪了。他知道骛殿离素苍山近,恳请我帮他搜寻。我会想办法。
第二只信鸟是灰扬发现的。至于内容,我早有预料,圣树上罗兰信子编号为4的那个生命,昨天反映出了焦虑的情绪。而今天收到的这封信件,也证实了我的猜测。罗兰信子的效率一旦高起来,真的吓人。
前两天皇城组织了一场针对风头过剩的谢家家主的刺杀,无非就是有人趁机投毒。皇城的那位药师,我先前在六月祭上见过他一次,也听说过——他的毒,基本无解。可是这次的谢家家主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死。经过罗兰信子的调查,发现谢家极有可能偷藏了一名“药童”。就是这样。城主认为谢家破坏了“平等”的法则。他们请这边的楚却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是一件事。
在信的背面,城主向我宣告过两天将要接走万灰扬。
我不禁开始担忧了。万灰扬到了那边,也要像这些罗兰信子们做这些冠冕堂皇的脏活吗?
(四十九)
我一早送走楚却,终于再也无法忽视万灰扬眼中流露出的,那走出围墙的向往。孩子毕竟是孩子,没有见过外面的险恶,总想出去走走——这么说他可能不是很恰当,获得能力的人大都是孤儿,早早便尝到了世俗的苦。也许是这殿里确实无聊,没有可供他解闷的东西吧。
一想到再过两天他也要前往墨宫,我就很是心痛。此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
(五十)
这一天到的过早了些。我本想尽己所能留住灰扬。毕竟如果本人不同意,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不想灰扬踏入那个沾满血腥的世界。
炸开大门的那个人,我不认识。但他身上透露出的戾气告诉我,他绝对不是皇城的人。虽然我态度坚决赶走了他,可还是架不住万灰扬那颗想出去的心。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变慢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没能抓住他。
那片丛林,就像曾经吞噬浮壬那样,吞噬了他,独独不将我也一并吞噬。
韦笙辉对我说了很多安慰的话,我很感激,但并不想从这次的失去中再抬起头来。
(五十一)
处理积压的事物之余,我也在反思自己。我可能,对万灰扬太过严厉了。我用对待学堂里的孩子的办法对待这个孩子,实属不应该。难怪他想跑。
如果有下次,对他温柔点。
(五十二)
“树”传来消息,皇城这次选定的四个兰宫探索者又出发了。自从那些兰宫人丢下那堆圆饼状物体后,探索兰宫逐渐成为了民间的活动。城主所组织的,仅仅只有浮壬那次而已。
圆饼状物体,是那些非“树下人”进入兰宫的钥匙。他们将那些东西熔铸成各种形状,带在身上,才能看到兰宫。
这是一种高级的幻术。不知是哪位“大能”的能力。有人说,树下人“阵皇”是兰宫出身,而兰宫的不为外人所见也是出自阵皇的手笔。只是至今没人能找到辅助布阵的那几只阵鸦。
民间的规矩是满四个人组织一次。前几年前去探索的人络绎不绝,基本上搬空了兰宫值钱的宝贝。这几年随着那些钥匙的消耗,前去的人倒少了。
我接到了皇城飞来的信,让我帮忙照顾一下那几位子弟。
笑话。我自己都不知道兰宫在哪,照顾个屁。我顶多在这里给他们祈福一下:
愿王谊、谢良明、洛柒、夏思珍的兰宫之行一路顺风。
(五十三)
城中要举办六月祭了,城主向我发来邀请。可是现在的我哪儿也不想去。虽然知道如果进城可能见到灰扬,可我还是推辞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五十四)
楚却回来了。抱着一个柔弱的孩子。那孩子看上去比灰扬小很多,身上盖着楚却的外套,蜷缩在楚却的怀里。楚却小心翼翼捧着他就像捧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确实是一件易碎的珍宝——药童。
“城主说把他先放这里,”楚却道,“那个姓张的药师和他对付不来,这是城主说的。”
我便腾出来了一座阁楼,把这孩子安排进去。他显然有异病在身,全身惨白,白发红瞳,皮肤一见光便泛起红色的疹子,回到黑暗中不多时又能恢复如初。我便从库房中翻出遮光的布料给他裁了一件斗篷。
他没有名字,只记得给自己喂过奶的女人姓“郑”。
于是我们以郑为姓,以他所住的“独云”阁为名,给他取名叫作“郑云独”。
(五十五)
楚却跟郑云独亲近。
据他所说,他发现郑云独时,对方身上插着许多导管。他把导管拔出来后,那些看起来很深的伤口还滴着血。但他回到骛殿时,那些伤口已经痊愈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因此怀疑郑云独受的内伤很严重,有失血过多的嫌疑。把殿里所有有助于补血的食材都拿去给郑云独吃。郑云独也很老实,一天到晚闷在他的阁楼,只有楚却进去时他才会说上两句话。
我去探望过他几回,病怏怏的,一双眼睛里透露着警惕和恐惧。
(五十六)
我让楚却把围墙的缺口修上木门。
总得有个门。这样灰扬回来也方便。
(五十七)
城东的居民带来了一个外来的客人。客人来自更东方的帝域。他讲着生硬的皇城语言,仅仅能让我领悟他的意思。
他叫冥一(音译),黑色短发黑色眼睛,一张短短的脸大大的眼,像猫一样。他是来找人的。
他口中的那个人名的发音极为弯绕,难以用文字表达,我让他写了下来。
(四个怪异的字符,只有第二个字符下对应写着“无”)
我让他在此停留几日,好生招待着。然后我去皇城查询了相关的文件,并拜托我曾经的学生国越泊的妹妹国越江、孟珧的妹妹孟珺——她们现在在墨宫的档案馆任职——查找相关资料。我只翻译出那四个名字中的一个字,不过大抵是足够的了。
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查到有人第二个字是“无”,且名字是四个字。冥一还补充道,不出意外的话,那人身上应该还带着一把家传的像剑一样的长刀。
没找到。
冥一有些失望的离开了这里。
(五十八)
郑云独渐渐熟悉了这里,偶尔也会披着斗篷出来走走。在楚却的鼓励下,他也能开口和人交流了,是个好兆头。
楚却这人,平时看着凶悍,照顾起人来却精细又温柔。看到郑云独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很开心,我就放心了。
(五十九)
收到了皇城的信,城主责怪我为什么放走了万灰扬。
看来灰扬没去皇城。也好,在野外自由自在的多呆一会儿吧。我相信他有能力保护自己。
而且,看城主的意思,也没有进一步的处罚。估计是为准备重要的六月祭忙得焦头烂额了吧。
(六十)
今天又是皇城的六月祭,我没有去。一是因为先前已经退辞掉了,二是因为手头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忙。
接到皇城传来的消息,那四个前往兰宫探险的族子,被杀了。与此同时,疑似镜淼也的残骸也被发现。他们问我近来可有异动,我怎么知道。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镜焱之突然卧病在床,神志不清。镜先生请我回去帮忙照料,他要去集市上求药。也真是稀奇,他为何会染上这种以我们这里的医疗手段瞧不出来的病?
我终归得去一趟皇城,只不过不去参加无聊的六月祭。我把任务交给了楚却和韦笙辉。
(六十一)
从皇城回来了。
真是稀奇,镜焱之的病过了十多个时辰自己就好了。上一秒还神志不清,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下地行走自如。问他之前去了哪里吃了什么,他只说记不清。
这超出了我和镜先生的知识范畴,我们打算接下来去查一些相关的书籍。先前从未听说过此等症状。
镜焱之的病一好,就要去拜见城主,继任他叔叔的位置了。对此我只能表示祝贺与同情。
万灰扬的消息还是没有。连一只信鸟也不肯寄给我吗?
(六十二)
我本以为今天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没想到,在我如往常一样闲游着追忆过去的时候,他回来了。万灰扬他总算没忘记这里还有个老头子等着他。
好小子,出去混了半年,带回来一身伤疤。手上还戴着不知谁给的定情信物,头发湿漉漉的,半绑着不知道是谁的发绳,活像个小叫花子。好在他没有像那个女人一样走得悄无声息,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我给他疗伤做饭,准备好好庆祝。同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对他好,成为他的家人。
(六十三)
我在看到城主在木门外徘徊时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就意识到事情不对。
我并不情愿把城主请过来,他的笑容,他叫灰扬的语气让我觉得极度不适。而当我看到在觥筹交错中城主偷偷调换了自己的那杯酒和灰扬的果汁时,我意识到,不能让事情继续往下发展了。灰扬也是,太没有警惕心了,酒量又差,一杯下去自己就倒了。
城主也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我将把这件事完整的记录下来,让看到这本日记的人知道万人之上的皇城城主有多么卑劣。
(六十四)
皇城来了两位使者,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先前城主向我介绍的两位:精神攻击的黑布包头和读心的黑布蒙眼。他们说,要找这里的药童单独调查一些事情。
从他们那里,我也大致了解到了现有的情报:灰扬那半年里去过兰宫,和另外一个伙伴一起。那个伙伴极有可能是双血营的人。后来城主带灰扬去了墨宫,感觉他混得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当天去到兰宫的人有五个,还有一个叫韩皓清的小族子,平日里没几个人听说过他。只是在去过兰宫后的六月祭上功力大涨,和他交手的人突然变得不堪一击,他也因此赢得了“武魁”的名号。这么看来,这家伙确实是在兰宫内有所收获。
说不定和阿壬的失踪有关。只可惜,他们并不是来调查兰宫那四个人的,而是来查镜淼也的事的。
据参加过谢府讨伐事件的人称,镜淼也参加了这次事件。并且与“药童”有过直接接触。
我没有理由拒绝他们,就放他们进去了。他们的谈话很私密,连楚却都不放进去。
大抵是由于郑云独的良好表现,他们最终得到了想要的情报,他们走的时候微笑着和我告别。
(六十五)
皇城那边又寄信过来了,有来自万灰扬的问候,也有镜焱之的。
万灰扬的问候像是从某本书里抄来的句子,我看着熟悉的镜先生的风格笑了很久。
镜焱之找我打听万灰扬的情报,看来两个人已经建立了朋友的关系。也好,都是从我这里出来的,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我将灰扬的喜好与功力尽数告诉了他,叮嘱他代替我照顾好灰扬,别让灰扬被排挤。
(六十六)
镜焱之也发现了万灰扬在看到月亮后会有一些异常的表现。他十分担忧地问我这是否是一种隐性疾病。我回绝了他,并叫他去查查上古时期仙、月血脉的相关文献。
(六十七)
镜焱之,我没白养你。你就像我布置在墨宫的眼线,向我报告着万灰扬的情况。哈哈。
虽然事无巨细地关注一个人的生活着实有些不妥,但还请体谅我对于万灰扬父爱般的关怀。只有这样,我才能暂时从失去阿壬的悲痛中解脱。这样一看,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啊。我不想因此打扰到灰扬的生活,因此我拜托镜焱之帮我保密。
(六十八)
城主,果然会对灰扬动手。我至今无法明白城主对于万灰扬为什么如此感兴趣。我拜托镜焱之去查万灰扬的档案,结果却只有“一个普通人”。
这样可不行啊,灰扬。
你必须要强到能够在城主的手下保全自己才行。
(六十九)
皇城下了捉拿韩皓清的命令,我负责监视城东这片区域。看来关于那四个族子的事,城主已经有眉目了。
(七十)
灰扬又跑了。跑的主意还是镜焱之给他出的。
我就知道,灰扬连我的脾气都受不了,又怎么受的了城主的性格?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城主的性格。但经验告诉我,城主这种强大的人强欲又傲慢,灰扬不可能喜欢。
镜焱之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我只能在心里默默护佑万灰扬,希望他不要出事。
希望他还能再回到骛殿。
(七十一)
镜焱之登门拜访了一趟,给我送来一批书,随后匆匆离去,像是有要事在身。
(七十二)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如果书中内容都是真的,那万灰扬岂不是……
我给镜焱之飞过去好几只信鸟询问这些书的来历。
还没有回复。
(七十三)
灰扬又回来了。
在他回来之前,双血营现任营主上门来抓人,她自称“尹菱”——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我质问她当初阿壬那批人的下落。
她玩弄着手指,云淡风轻道:“中毒死了。”
于是我们打了起来。楚却听到响动也来助阵。在打斗中,我能感受到一股力量。是前两天镜焱之送来的书中提到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它们在缓缓汇聚。
尹菱,就是书中提到的“自然使”!她要对万灰扬不利!
一定是这样的。只是,我们实在无法抗衡这样的力量……
好在灰扬回来了。尹菱见到灰扬,就收敛了那股力量。甚至还假惺惺作出一副宽容的样子。
(七十四)
万灰扬,给我再强一点啊。
你必须得在那种力量之下活下来才行……
万灰扬,你的信念还不够坚定。
怎么办。我想让他活下去……
(七十五)
镜焱之的信又来了,他作出了跟我一样的推测。真是可悲啊,万灰扬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却要背负上如此沉重的命运。
他真的会像书中提到的历代神之子那样沦为一颗棋子吗?
我不想他那样。
(七十六)
灰扬很努力,只是缺乏强烈的信念。所以他才进步的这么慢。
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很快就被否决。也对,我对于万灰扬,可能没有他对于我那么重要吧。
怎么办。
(七十七)
双血营派来了一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使者。他长得有几分像曾经在我学堂里听课的御若影。
不过御若影早已经死了。
我抱着试试的想法忽悠他给万灰扬作陪练——若有朝一日和双血营开战,灰扬至少能应付这个敌人——竟然成功了。
这小子好像真的不太聪明。
以至于我向他打听双血营的情报,他也只能给出含混不清的回答。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本来就这样。
这小子知恩图报,留下来的糖不仅没有毒还挺好吃。楚却把他那块给了郑云独。
这小子武功还很高强,他使的刀法,让我想起了曾经从帝域传过来的几本剑谱。我把那些剑谱拿过来,他的表现很不错,让我怀疑他就是冥一让我找的那位名字里带“无”的人。
灰扬的表现差强人意。
我很是焦急,总有一天他要直面自然使的,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城主能护住他吗?
(七十八)
灰扬又走了,他和那个双血营的使者一起,去阻止城主杀双血营营主了。
(七十九)
他来了。我早知道他会来的,我问了他很多问题。现在,我明白了一切。
真可笑,自然的游戏,却让人类来背负死亡。
他不是他。
金边单片眼镜闪着诡异的光,黑色的纹路自眼下慢慢浮现。
“我坦白。我是自然使。我叫赤木。”
“别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我伪装的太好了让你觉得不适?”
“你我都知道,万灰扬这样下去不行。他迟早会沦为容器,成为其他自然使的养料——这是不应该的!他应该好好活下去,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现在缺少一种东西,那就是恨。你知道吗,爱能让人积蓄力量,但只有经过恨的触发,那些力量才能释放。我们需要给他制造一些‘恨’。”
“他爱你如同爱自己的父亲,他亲口说的。所以……”
我认同了他的计划。浮壬走后,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我不想在活着的时候经历万灰扬的死亡。如果我的牺牲能唤醒万灰扬,让他下定决心与自然使抗衡,那么是值得的。
灰扬,原谅我。不要让你的存在成为别人的祸害。
绝笔。
外传的字数多了一些,弥补一下长期不更的过错qwq
弓爵知道了一些事情,为此荒谬地付出了生命。
感谢大家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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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外传·弓爵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