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尹尘尽所说的地方,已经可以望见皇城外围稀稀散散的居民了。由于六月祭将在这附近举行,往来的人大多手里搬着东西,要筑起一个临时的场地。
尹尘尽选的位置很巧妙。从他们这里可以把这一方皇城牧野尽收眼底,但皇城的人们都不会闲的没事往这边张望。尹尘尽正蹲着抚摸一只通体漆黑的狸,他的腿边也有几只花狸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柔声叫唤着。他低着头理着那灵物背上杂乱的毛,时不时抬头向来路张望两眼。
看到万灰扬走来,他把黑狸放到一边,站起身来。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万灰扬歪头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已经无恙。
尹尘尽凝视着他,确认他恢复过来后也弯了弯嘴角,道:“你说吧。这里我不是很熟。”
万灰扬想了想,也没想出个什么好去处。他和尹尘尽身上都没什么钱,之前当流浪者时看到的那些有意思的建筑或吃食也弄不到。看那些来往的人们的工作进度,估计还要再等上两三天这里才能变成一个合格的六月祭场地。他走到一个树桩旁坐下。
“你累了吗。”尹尘尽跟着坐到了旁边的一个树桩上,两人相距不到一尺。
万灰扬眺望着来往的人群,期待着里面会不会有他认识的人——想当年,他们流浪者也有几个去干这个混饭吃。万灰扬嫌累,又讨人喜欢,在这些时候一般都在某个大家族的庭院里做些简单的杂役。至于皇城举办的那些庆典,都是他回到流浪者们聚集的地下室里,有参与的哥哥姐姐们给他讲的。但他转念一想,一年前皇城城主不知抽了什么风来清剿他们这些流浪者,自己是侥幸,其他人现在……大概也不剩几个了吧。
想到这里,万灰扬心里有点酸涩。抬头看向天上的一片湛蓝,叹出一口气来。
“怎么了?”尹尘尽见他叹气立刻关切地问道,他那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又做了什么伤害万灰扬的事的样子,在万灰扬眼里与自己所认识的尹尘尽格格不入。万灰扬“哧”的笑了一声,捂住嘴转过头去。
尹尘尽见万灰扬心情甚佳,收敛了几分顾及。环顾四周,状似无意地开口道:“我姐姐……可能会来这里。”
万灰扬对他的姐姐不是很感兴趣,但两人默默无言在这里坐着怪无聊的,于是他接上了话问道:“为什么?”
“她喜欢这些灵物。”尹尘尽又摸了摸在他脚边磨蹭的花狸,“对了,你父亲他……方便我关心一下吗?”
“我没父亲啊。”万灰扬道,“我是流浪者。哦不对,现在我还有个身份。”一说到这个他可就来劲了,像是终于从自己和尹尘尽之间找到了优越感。人对于自己比他人优秀的方面总是喜欢多提几嘴。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个殿主令牌,就把它从怀里摸出来,在尹尘尽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尹尘尽伸出手去,万灰扬乖乖放到他手里。
这令牌是弓爵用木头给他刻的。前殿主带着的正版令牌是用铝打造佐以烫金花纹,但他在“死于非命”后没人找到他的尸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死了,万灰扬如是想到),令牌自然也遗失掉了。不过弓爵表示这是常有的事,城西的霞宫宫主还照着自己的令牌刻了好几个分给城里的人玩呢。按道理来说城主应当重新配置一个,但弓爵那里有城主的口信:“过太久了,我忘了那令牌长什么样。我现在给你制作令牌的权利,你自己看着办吧。”虽然万灰扬百般推脱,弓爵还是坚持照着记忆中的给他仿制了一个,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有手掌大小,首尾穿上五条赤金殷乌素碧赫堇黛墨苍银十二色丝编成的花绳,镶上日月状的水晶。那些复杂的纹路和字样万灰扬看不懂,但看在弓爵连着赶了十天的工才做出来个这么个小玩意儿,本着“拿来当护身符”的心态收进了怀里。
一收,转眼就忘了。他此时竟觉得有些对不起弓爵。
尹尘尽拿着它翻来覆去看了一番,放回到万灰扬的手里,道“不错,你做的?”
“不是我,”万灰扬道,“我在骛殿里的时候,一位先生给我做的。”
尹尘尽顿时有了几分兴趣——万灰扬从来没给他透露过关于他自己的事。他试探道:“方便聊聊?”
万灰扬的话匣一下子被打开,从自己被莫名其妙的袭击,到骛殿的吃穿住行,泄洪一般的全都扑在了尹尘尽身上。尹尘尽开始脸色并不太好,但渐渐的倒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回应几句。
“你知道吗,”万灰扬正讲到兴头上,“那里……一个姑娘也没有!天天被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围着,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那不挺好,”尹尘尽道,“至少‘老爷们’不天天和你聊你师兄弟的感情问题。”
“不要用这种混在姑娘堆里的语气说话!”万灰扬忿忿道。
“我没有,你自己好色。”尹尘尽带着笑意道。
“不是好不好色的问题!关键是,你想象一下,你被关在一个地方——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男人,还有个老头天天板着脸训你,你能忍?”万灰扬添油加醋道。
尹尘尽沉默了一下,答道:“其实可以——如果去掉那个老头的话。”
万灰扬继续抱怨道:“我被关了半年!半年的时光啊,我都快疯了!我感觉殿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得奇怪了。”
“恕我直言,”尹尘尽打断道,“你确定那里是骛殿——不是监牢?”
“比监牢好点。”万灰扬道,“我真的,你知道那段时间有多么黑暗吗!”
“和我在一起,你就不黑暗?”尹尘尽似笑非笑道。
万灰扬没听出他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乖乖回答道:“我可能已经疯了。才会跑到这里来。”
尹尘尽轻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向东边眺望着。
“你知道夏歧吗?”万灰扬忽然地道。
尹尘尽眼神闪了闪,问道:“男的女的?”
“当然是女的!”万灰扬兴奋起来,就像狸儿见了腥一般,“皇城绝美!城花!巧笑嫣然,顾盼生姿!”
“哦?”尹尘尽也起了几分兴趣,“她很有名吗?”
“那肯定的!”万灰扬道,“我那时候和我的一个大哥找吃的,她就那么走过来……哇,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就像天仙下凡,但又十分温柔。城里人跟她打招呼她还挥手回应来着。那个笑容,啊。”
“呵。”尹尘尽吐出无意义的字音,露出“我懂”的表情。
“天哪,真的——一见钟情,你听说过吗?你知道吧?”
尹尘尽看着万灰扬脸颊绯红滔滔不绝手舞足蹈的样子,捂住嘴发出“哧哧”的笑声。
“在骛殿,我就是想着她……才度过那段日子的。”万灰扬仍在说着,他过于激动,以至于没了收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尹尘尽笑得更放肆了,他背过脸去用手遮住也被染红的脸庞——他当然知道万灰扬指的是什么。
没有营养的对话从正午一直持续到黄昏,尹尘尽那所谓的“姐姐”也没来。两人拿出干粮垫补了点,重新向牧野地带看去——那里已经搭好了一个简易的台子。正待进一步装饰。披着斗篷的,粗布麻衣的人们仍来来往往说说笑笑的干着活。
看到远处将要落入山后的日头,万灰扬忽然想起来尹尘尽身上还受着伤。刚才他讲的太忘我,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更何况,尹尘尽跟个没事人一样,完全没有受伤或中毒的迹象,很难想象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躺在地上抽搐。
他急忙把目光钉到尹尘尽身上,反复确认他身体真的没有大碍,但仍然提心吊胆着——毕竟昨天就是没有前兆突然倒地。
“你……呃你的伤……”万灰扬迟疑的开口着,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么久都没有关心过他,光顾着自己过嘴瘾了。
“不是伤。”尹尘尽心中那句“是祸躲不过”写在了脸上,让万灰扬看得清清楚楚,“我中的是毒。”
“那我看到你胸前那一道……”万灰扬弱弱的争辩,为自己白嚼了一堆苦水而懊悔。
“我姐收了个徒弟,他失手伤的。”尹尘尽道,“愈合不了,再怎么治也是徒劳。”
“啊……”万灰扬看向尹尘尽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沉重。
“习惯就好,只是疼痛,对行动不会有多大影响。”尹尘尽道。万灰扬还想说些什么,但尹尘尽却不想让他继续追问,“这个毒我目前解不了,但可以推迟它的发作时间。”他说着,拎出自己的包,从中掏出一个顶端尖锐,连着一个半球形软容器的物品。半球形容器中还残存着二分之一的透明液体,看着有些像一种什么暗器。
“下次,如果我不能及时调整自己的话,”尹尘尽向他演示着,“把这个尖头插进我的颈动脉——颈动脉你知道吧?”
万灰扬点点头。
“大概让十几滴液体流进去就行。”尹尘尽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把那东西收回包里,“一次大概能推后两三天。但每一次发作会比上一次更剧烈。我还是得借助皇城的力量。”
万灰扬不便追问他中毒的原因,只能不断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看着缓缓敛了光沉下山去的落日,他又往皇城那边眺望了一番。
“要进城吗?”尹尘尽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坐麻的腿脚,“我姐姐应该是不会来了。”
万灰扬点点头,两人并排向着那处台子走去。那台子四周有许多临时支起的帐篷,亮着几盏灯笼,前来帮工的人们进进出出,架起几张桌子,应当是在筹备着饭菜。
万灰扬不是很想到那些人多的地方去,从十余年流浪者的风尘中带出的自卑多多少少还是粘在心上,他对着尹尘尽挤眉弄眼,刻意放慢了脚步。
万幸的是,尹尘尽也不想去和那些人掺和在一起,虽是正面着灯火的方向,他的脚步却是歪斜的,目标直直指向皇城深处角隅的阴影。
皇城没有城墙,和城西城东的分别也不是特别明显,素苍山成为皇城与外界分割的天然屏障。皇城城主又是个爱花惜木的,不忍砍掉那些长在皇城外围的花丛林木,只派了几个名义上的“护卫”,即所谓“皇城信子”在那里懒懒散散的巡视。万灰扬和尹尘尽很容易就穿过了城郊交界,来到了城中。
尹尘尽和万灰扬只是坐下来聊天而已
男生之间的对话就是这样妙趣横生(也许)谁不喜欢美人呢
弓爵:万灰扬你小子居然还记得我
下一章估计就可以进城了
谢谢大家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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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在牧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