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15章 第 15 章

“周小姐罹病多年，让王多用走侧门，是怕周小姐的病气冲撞客人。沈阔嘴快，周围邻里全被他惹了一遍火。马正民烂人一个，你何必要同烂人比较真心？”

“若说所有人都贬低你，为何那个杀猪的大婶还为你留几块上好的猪肉？为何吴家小妹还愿让你歇在她家中好几日？”萧颂安看一眼顾田埂。

“不！不是这样！我们没有做错！”

方钰提了灯上前来，蹲下身硬将万毒解塞进顾田埂嘴里：“你趁着职务之便从会仙酒楼里盗取红曲粉末，用关照棠的名字定下一间房，让王多用穿上会仙酒楼杂役衣裳引茶博士上了楼。”

“事成，则是'鬼杀人'，连同马正民、沈阔、周良仙三件命案都成了无头案子。事败，嫌疑则转嫁到恰好赶回去的我身上或者小茶博士身上。”

秦主薄缩在一旁，接道：”所以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是他一开始就想好了的？那周小姐身死的那晚我们看见的鬼影算怎么回事？”

方钰直起身续道：“在光源前套一层蓝色薄纸，再将皮影子放在光源前，加之夜色深浓，空气湿润无比，很容易塑掩盖漏洞塑造氛围，至于在你眼前凭空出现的鬼脸，不过是一根细丝线吊着的纸皮罢了，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自然容易被惊到。”

沈汀瞥了连连点头擦汗的秦主薄一眼，继续说：“当日阿姐带着还没来得及送给我的素银镯和海棠珠花回来探望，王多用不请自来，这才没注意到王多用不吃葱白的忌口，王多用嘴上说过意不去想要进厨帮忙，实际则在菜里下了砒霜。阿姐因心情不佳没吃，我因吵闹着想吃零嘴拒食。王多用则象征性地扒了几口白饭。此后四人一言不和便吵了起来。王多用拍案而起，一把将竹签插进了沈阔的太阳穴里。”

“周良仙和阿姐更是吓坏了，即刻便跑，王多用将周良仙砍杀于东厢房，提刀一路追着关照棠往后院跑，幸而后院草木繁盛，关照棠被王多用砍了一刀后，能借着月色逃走。此时身为焌糟的你，抢过送水晶脍的活，同王多用汇合，以目击者的身份将杀人罪名栽赃到我身上。”

“而马正民是个没脑子又没心的主，又同王多用交好，自然你说什么他便定什么。偏偏我恢复了神智，栽赃不成，你们便将箭头指向了生死不明的关照棠身上。”沈汀想到马正民那时的嘴脸，嫌恶之情更是掩盖不住。

萧颂安接道：“所以当晚王多用便找了一次马正民，两人起了争执，王多用如法炮制，将砒霜下到马正民的茶盏里，割下他的人皮。他做工熟悉街巷，剥皮之后便跳窗走了。除了那点艾草灰之外，做得滴水不漏。”

顾田埂一把将方钰推开，使劲用手抠挖着嗓子眼儿，眼泪鼻涕鲜血齐飞，咳嗽剧烈得想要把命交代在这里。

方钰整理了一下衣袖，示意吏人将顾田埂捉拿归案。顾田埂拼命挣扎，怀里搂着王多用的尸体不肯撒手，白花花的脑浆连同鲜血洒了一地，方钰走远一步，点明最关键的一点。

“我一直在想，你们杀人之后专程割下人皮所用为何。”

顾田埂被吏人架起，怀中的王多用被重重摔在地面上，还未闭的眼空洞地望向她，顾田埂登时崩溃，大声尖叫，又惨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参与了全程！我同王多用杀了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他们罪有应得，他们罪该万死！你们想问我割下人皮的目的？”

“我也不知道他要这人皮干什么，但我知道，这些事远远没有结束，永远没有结束！沈汀猜对了，确实有人想要谋害我们尊贵的提刑官，谋害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从不肯睁眼看人情的人！”

沈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冷声道：“醒醒吧，你们所谓的从不肯睁眼看人情的人只是你们自己强加给他人的意向罢了。你知道周小姐的袖底除去新款胭脂水粉而外，还藏着什么吗？”

“——是为王多用准备的，每次都夹在周夫人给你们佣金里格外的体己钱。她为什么配合你们演了半年戏？仅仅想为母亲求个心安吗？她看见了你们的窘迫，是因为她看见了你们。”

顾田埂被沈汀吼得一愣，眼角孤零零坠了好大一颗热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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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汀看着秦主薄将精神失常的顾田埂带回去，她抬头望天，想让自己把眼泪憋回去。在身侧吊儿郎当的萧颂安见人都走干净了，才苍白着一张脸，扶着树干吐成彩虹。

方钰神色未变，看一眼被沈汀攥得死紧的验尸刀，然后不急不慌地拿出了一卷书。

沈汀看了一眼方钰，又看了一眼面如菜色的萧颂安感叹：“你们来得好快，是算准了顾田埂会来乱葬岗为王多用收尸么？”

方钰一顿：“难道你不是吗？”

萧颂安一慌，弓着腰转身问方钰：“难道你不是吗？”

夜风拂过，将满地的枯叶和一张白纸都卷在低空打旋，沈汀捡起纸，迎风仔细抖开，发现这竟然是德县的地图，明街暗道画得详尽无比，王多用家中到临近的城镇路线用红墨标注得十分清楚。

不过……沈汀挠挠头，看着地图在原地转了个圈才朝着西边道：“这也不是红线标注的地儿啊，甚至可以说背道而驰——”

方钰在沈汀身后，淡淡看了一眼，借着提灯翻书卷道：“那是王多用的手笔，估计是声东击西，用彩楼欢门的火吸引注意，让顾田埂早日逃走。只是她没这么做。”

萧颂安把精气神都吐没了，捂着嘴闷闷道：“还真是情深意重。”

沈汀点点头，把飘离的主线拉回来：“所以，你们怎么来这的？”

方钰默默举起那根红剑穗，众人了然。

三人异口同声：“所以是指使王多用杀人取皮的那位'大人'。”

幕后黑手推理出来了，可关于那位大人的一切他们几个全都一无所知，萧颂安砸吧砸吧嘴，有些不自在，一手一个打算捞他俩回去吃饭。

没想到沈汀一个弯腰留在了原地，方钰直接侧走一步，不言不语地躲开。

萧颂安：？

“这么晚了，你们不回去吗？”

沈汀迎风摇头，一张脸硬是给萧颂安看出了点英勇就义的悲壮：“既然答应你们当随行的仵作，那我得找几具尸体好好加班——哦不，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涨工资。”

毕竟不管在哪个朝代，钱才是硬道理啊！

方钰把书卷摊开，好几张纸页随风飘荡：“既然如此，我想重新查一查旧案的验尸格目。”

萧颂安脸绿了，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爱加班啊喂！他一脸幽怨地比划：“你们不觉得，头上有点凉吗？”

方钰沈汀对视一眼，随即转身便走。

方钰：“觉得凉就回去睡觉。”

沈汀：“我头发很多，所以很暖和。对了，多吃黑芝麻能长头发，年纪轻轻别斑秃了。”

“嗳，那我要考个试之类的证明一下资质吗？”

“考吧，对你有好处。”

“啊——我真是考怕了。”

“不考也无妨，你在我们身边，其余人不敢多话。但前提是……”

于是三人忙活到了即将宵禁时，方钰把新验尸格目收好，提着一边呼呼大睡的萧颂安的耳朵彬彬有礼地朝沈汀道了别。

沈汀把验尸刀收好，想着给周小姐修复尸体的法子，朝方钰他们挥挥手，打算在沈家凑合几个晚上。

乱葬岗气氛实在瘆人，沈汀估摸着离开的日期，打算找个时间将充当她练手小白鼠的尸体埋了，要是时间充裕，将他们手脚缝上再下葬——

怎么又想到修复尸体了？沈汀无奈一笑，觉得这职业病真是有些折磨人。灯火渐熄，沈汀将大学卡点进教室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抱着匣子一路狂奔，踩着更声进了沈家大门。

门前的血泊被清理干净，月色浸润庭院，沈汀看着久候的人影，不由得后背一凉。

两人点了烛，有些尴尬地对坐。

“你开始学验尸了？”

沈汀觑一眼关照棠，茶盏的热气扑在她的面上，加之灯火昏暗，一时看不清对方眉目，沈汀干巴巴一声“嗯”。

“你要跟着方萧二人走？”

“嗯。”

“你知道所有事了？”

沈汀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引得关照棠轻轻笑了起来，她把茶盏往沈汀方向挪了一挪：“渴了为什么不喝？”

沈汀回答她上句话的“嗯”字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她搓着手指，觉得古代是真难活，刚一穿越，被污蔑成杀人凶手，接着又被当作任人宰割的棋子，好不容易熬到案子全部结束，关照棠又给她递了一盏茶。

你猜毒到底是谁下的？

王多用次次谋杀都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看见吗？

沈家能制毒辨毒的是谁啊……

“我觉得，既然沈阔和周良仙都死了，如今又有了关家当作依仗，你可以试着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沈汀的措词慎之又慎，她不了解关照棠与丈夫的感情如何，但他方才亲自跟人来接，应当是对她还不错？

关照棠听完，将沈汀身前的茶扬了，水渍淌了一地，并没有出现电视剧里毒得冒泡的情况。但那点热水还是顺着风将热气扑在了沈汀腿侧，好似烙铁一般，吓得她一抖。

关照棠笑了一声，起身将门打开，月色如水，她看着斑驳的院墙想到藏匿在砖缝中的过往，将身体靠在门框上：“沈汀，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疯了多好啊，清醒后只当大梦一场，然后继续和这个世界做好朋友。”

她睨了沈汀一眼，未尽的情绪仿若一把利剑刺进沈汀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划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僵坐着的沈汀恍然想通，原主神智不清时，关照棠将她护在身后，两人结成了相互纠缠相互支撑的盟友，而沈汀穿越过来，在关照棠和自身意愿中选择了后者，那么在关照棠的眼里，便是相伴一年的沈汀——背叛了她。

我的妈耶，沈汀捂住脸，指缝间已经不见关照棠的身影，她趴在桌上，摩挲着尚有余温的茶杯发呆，心道：我多久才能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