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枝骤雨 第19章 第 19 章

珀斯的私人会面刚刚告一段落，邢峎便步履匆匆地走入套房的胡桃木书房，脚下的定制地毯吞没了所有脚步声。

他脸色是罕见的凝重，低声汇报："谢总，刚收到确切消息。明总......谢谦明先生在悉尼的私立医院，情况急剧恶化，医生判断，可能就在这一两天了。"

谢璟浔正在签署文件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那支收藏款墨水笔在高级信纸上洇开一个微小的墨点。

他抬起眼，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但书房内原本就冷凝的空气，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悉尼？"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地名。

"是。他半年前就以疗养为名移居悉尼，我们的人一直盯着。"邢峎补充道，"老爷子那边已经收到消息，据说......非常激动，正在联系律师，似乎想趁最后时刻，逼明总签署一些文件。"

谢璟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西澳荒漠夜晚的寒风。

"垂死挣扎，"他合上文件夹，动作不疾不徐，"准备飞机，去悉尼。"

"谢总，那FMG这边......"邢峎有些迟疑。

与FMG的下一轮关键谈判就在明天。

"推迟。"谢璟浔站起身，走向衣帽间，语气不容置疑，"告诉安德森，家族突发紧急事务，我会在一周内给他一个更优厚的最终方案，作为延期的补偿。"

庞巴迪环球7500再次起飞，划破珀斯晴朗的天空，向东海岸的悉尼飞去。

机舱内，谢璟浔换下了一身谈判的戎装，换上Loro Piana夏季亚麻套装，愈发衬得他肩宽腰窄。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谢谦明在澳资产状况的机密报告，但目光却落在舷窗外翻腾的云海之上。

他与这位大伯，年纪相差近三十岁，记忆中几乎没有温情可言。

有的只是幼时对方居高临下的漠视，少年时明里暗里的打压，以及三年前父亲病榻前那场你死我活的权利争夺。

下毒弑父，证据确凿，若非为了维护谢氏摇摇欲坠的声誉和股价，谢谦明早该在监狱里度过余生，而非在这悉尼的豪华病房里"疗养"。

恨吗？自然是恨的。

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一种对命运轮回、因果报应的确认。

飞机降落在悉尼金斯福德·史密斯国际机场，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古斯特已在停机坪等候。

车辆无声地驶入Elizabeth Bay区域，停在一家极其隐秘、外观如同私人庄园的高级私立医院门口。

医院内部是极致的安静与奢华，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香薰混合的味道。

在邢峎和几位身着黑衣的保镖簇拥下，谢璟浔穿过铺着丝质地毯的长廊，来到一间守卫森严的套房病房外。

门口守着两位显然是谢老爷子心腹的保镖，见到谢璟浔，神色一紧，却不敢阻拦，默默让开了通道。

谢璟浔推门而入。

病房宽敞得不像话，设施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生命流逝的衰败气息。

病床上，谢谦明躺在层层叠叠的羽绒被中，曾经也算意气风发的脸庞，如今已被病痛和药物侵蚀得形销骨立，面色灰败，只有旁边精密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听到动静，谢谦明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立在床尾的谢璟浔，他瞳孔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惊恐与不甘。

谢璟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对将死之人的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目光扫过对方枯槁的面容，以及那只即使濒死也依旧紧紧攥着、似乎想抓住什么的手。

"大伯。"谢璟浔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在这落针可闻的病房里，却带着千钧之力，"我来看您了。"

谢谦明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怨恨。

谢璟浔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父亲在下面，等你很久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谢谦明猛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监护仪瞬间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医护人员立刻冲了进来，一阵忙乱。

谢璟浔直起身，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冷眼旁观着这场生命的终局。他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茫。

谢谦明的罪，至此了结。

而谢家内部的纷争，却因这死亡，即将掀开新的、更汹涌的波澜。

他没有再多停留一秒，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门外，他对着邢峎低声吩咐："通知老爷子，人快不行了。另外，把我们准备好的，'那份'关于大伯在澳非法转移资产的证据，适时'泄露'给媒体。"

"是，谢总。"

走出医院，悉尼傍晚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他坐进车里，揉了揉眉心，罕见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沈知遥几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问他澳洲是否顺利。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最终，没有回复任何关于死亡与阴谋的字眼，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

【事情快处理完了。很快回去。】

他需要尽快扫清这一切污秽，然后，干干净净地回到她身边。那个在京市灯火下，等他归去的女子，才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想要紧紧握住的温暖与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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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林姝家。

沈知遥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额头布满冷汗，葡萄紫色的真丝吊带睡衣后背湿了一片。

梦中谢璟浔独自面对家族倾轧的画面让她心有余悸。不知是几点钟，隔着落地窗向外望去，只有庭院里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珀斯现在应该也是凌晨三点，她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睡前喝的红酒让她的脑子有些昏沉，喉咙也干得发紧。

她推开落地窗的玻璃门，一袭吊带睡裙坐在藤编摇椅上。夏夜的晚风带着未散的暑热，闷得人透不过气。

在空调房里待久了，偶尔吹吹自然风倒也不错。

此刻她睡意全无，心里满满的都是对谢璟浔的思念。

鬼使神差地，她拨通了视频通话，其实并没抱什么被接起的希望。

电话只响了三声，镜头里就出现了谢璟浔的身影。他正在酒店的健身房里，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呼吸微促。

他按下跑步机的停止键，一边用白毛巾擦汗一边问她："怎么了宝宝？"

"没什么，就想看看你。"沈知遥鼻尖一酸，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谢璟浔低笑起来，光听语气就知道她情绪不高，故意逗她："什么时候沈知遥这么依赖我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大小姐啊。"

"谢璟浔，我想你了。"她把头转向一边不看镜头，嗓音闷闷的，"特别特别想，现在就想让你出现在我面前。"

顿了顿，又自嘲道，"算了，这样说可能有点无理取闹。"

谢璟浔心头一动，敏锐地察觉到沈知遥开始慢慢依赖他了。不像从前那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此刻温顺得像只撒娇的布偶猫。

"我尽快回去，好吗？我也想你。"两人隔着屏幕静静相望了片刻。沈知遥忽然觉得不对劲，问他："凌晨三点你去健身房干什么？"

珀斯和京市没有时差，所以——

"我在悉尼，大伯快不行了，把推了合作过来看看。"他把毛巾搭在肩上，冲她笑了笑。

想到他往日里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这个笑容在沈知遥眼里怎么看都像是苦笑。她小嘴一瘪，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喉间溢出。

谢璟浔顿时紧张起来，连声追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谢家人。

她摇摇头，带着鼻音解释："可能是喝了点酒，比较感性。"

视频通话持续了半个小时，直到听见邢峎的敲门声，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挂断。谢璟浔走进浴室前，沉声吩咐："查查谢家有没有人去找过沈知遥。"

"好，我立刻去查。"

十五分钟后，邢峎送来了熨烫平整的西装："没有。沈小姐昨天落地京市就被林小姐接走，之后一直没有外出。"

"再加派几个人手，务必保证她的安全，禁止任何谢家人接近。"

邢峎领命，立即着手安排保镖人选。

这边，沈知遥刚给被蚊子叮咬的手腕抹上止痒精华，正准备躺回床上酝酿睡意，一阵急促的铃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把真丝眼罩推到额头上，眯着眼看向屏幕——楚楹。

无奈地接通电话，她声音还带着睡意："喂，楚大小姐，有何贵干？"

楚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你也太厉害了吧沈老板！刚才我参加晚宴，好多外国名流都在夸赞这件旗袍！"

"我真是太感谢你了楚小姐，不过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国内几点？"

楚楹顿了一下，强词夺理："巴黎才晚上九点！"

"京市现在是凌晨四点。"

"我不管！我快过生日了，再帮我做几条。我一条，我妈咪一条，我姐姐一条，还有——"

"停停停，"沈知遥出声打断，"楚小姐，第一我现在休假不接加急单，第二我人不在港岛。"

"加钱也不行吗？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回港岛就带她们去量尺寸。我的先做，具体要求发你手机上了。好了，早点休息沈老板。"

沈知遥无奈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感觉这个工作室简直像是为楚楹一个人开的。

楚楹骨架偏大，穿蓬蓬裙会显得臃肿，因此特别钟情于修身款式。

自从第一次尝试旗袍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家里的衣帽间俨然成了小型旗袍博物馆，各种款式、颜色、面料一应俱全。

她认命地把眼罩从头顶扯下来扔到床的另一侧，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iPad。

虽然万般不情愿，但想到楚楹开出的价格和紧迫的交货时间，京市时间凌晨四点十五分，沈知遥还是被迫打开了绘图软件。

休假第二天，宣告失败！！！！

过了一会儿，林姝也被渴醒，揉着眼睛走进客厅找冰水喝。

林姝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杯冰水，看到沈知遥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iPad的冷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面前还摊着几张画到一半的设计草图。

“我的大小姐，你这是……凌晨四点搞创作？”林姝把水递给她，打了个哈欠在她身边坐下，Zimmerli真丝睡袍的腰带松松系着。

沈知遥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无奈地晃了晃手机：“楚楹，催命符。生日宴要穿的旗袍，加急。”

林姝心下了然，楚家那位小姐对旗袍的痴迷程度无人能及。

她索性也不睡了，靠在柔软的B&B Italia云朵沙发上，陪着沈知遥，“我陪你，正好看看我们沈大师的创作过程。”

两人一个专注画稿，一个安静陪伴，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转为鱼肚白，客厅里只余下电子笔触的细微声响和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她们都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iPad和散落的草图滑落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