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个吻,很轻,很快,如同蜻蜓点水,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
但当沈青瓷的唇瓣如同羽毛般擦过陆灼的唇角,迅速退开时,安全屋内的时间仿佛被骤然拉长、凝固。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味似乎都淡去了,只剩下两人之间陡然变得清晰可闻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沈青瓷退开后,几乎不敢看陆灼的眼睛,脸颊如同火烧,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做了什么?她怎么敢……她只是,只是那一刻,看着他苍白的脸,感受着他指尖那细微的勾缠,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冲动驱使着她,做出了这大胆至极的举动。
她等待着。等待着或许会到来的惊愕,或许会到来的推开,甚至是他惯有的、带着冷硬的嘲讽。
然而,什么都没有。
陆灼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睛,在最初的、极其短暂的怔忡之后,便牢牢地锁定了她。里面没有怒气,没有惊愕,也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吸入其中的幽暗和……探究。
他就那样看着她,目光沉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沈青瓷几乎喘不过气,脸颊上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脖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就在沈青瓷几乎要被这沉默逼得夺门而逃时,陆灼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那个吻。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动作因为牵动伤口而显得有些滞涩,但他依旧固执地抬起,然后,用他那只布满薄茧和细小伤痕的大手,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力道,覆上了沈青瓷低垂着的、滚烫的脸颊。
他的掌心,带着伤后的微凉,却奇异地熨帖了她躁动不安的肌肤。
沈青瓷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细微的电流击中。她被迫抬起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他的指尖,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笨拙而小心翼翼的温柔。那动作很轻,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仿佛在安抚着她刚才那孤注一掷的勇气。
依旧没有言语。
但他的眼神,他指尖的温度,他掌心传来的、那不容置疑的包容和……某种沉沦的默认,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没有推开她。他没有嘲讽她。他用他的方式,接受了她这笨拙而勇敢的靠近。
沈青瓷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委屈、释然和汹涌爱意的酸涩感,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看到她眼中涌出的泪水,陆灼覆在她脸颊上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无措。他并不擅长处理眼泪。
“……哭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无奈?甚至是,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沈青瓷用力摇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哽咽的气音。她抬起手,覆盖在他贴着自己脸颊的手背上,用自己微凉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他带着伤痕的手指。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个躺在床上,微微仰头,一个坐在床边,俯身低头,手与手交叠,脸颊与掌心相贴,无声地对望着。
空气中涌动着太多未竟的言语和汹涌的情感,最终都化作了这沉默而紧密的相连。
不知过了多久,陆灼似乎因为抬着手臂牵动了胸口的伤,眉头蹙得更紧,闷哼了一声。
沈青瓷立刻回过神来,慌忙松开手,扶着他躺好,紧张地问:“是不是扯到伤口了?疼不疼?”
看着她瞬间从刚才那种旖旎氛围中抽离,满眼只剩下对他的担忧,陆灼心底那最后一点因为失控而产生的烦躁也悄然散去。他摇了摇头,重新闭上眼睛,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只低声道:“没事。”
沈青瓷却不放心,仔细检查了他胸口的纱布,确认没有渗血,才稍稍松了口气。
经过这一番情绪的大起大落和刚才的动作,陆灼的脸上又浮现出疲惫之色。
“你睡一会儿,我守着你。”沈青瓷替他掖好被角,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轻柔,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坚定。
陆灼没有反对,只是在她起身准备坐回椅子时,他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勾了勾她的衣角,虽然很快松开,但那细微的动作,已然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沈青瓷的心尖又是一颤,一种甜蜜的酸胀感弥漫开来。她坐回椅子,没有再拿起那本金属材料学的书,也没有练习匕首握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看着他睡梦中依旧微蹙的眉头。
那个吻,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它打破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将两人之间那种朦胧的、挣扎的情感,骤然推到了一个全新的、更加亲密也更加危险的境地。
他们都没有再提起那个吻。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下午,锤子再次前来汇报情况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安全屋内气氛的微妙变化。老板虽然依旧虚弱,但眉宇间那股常年不化的冰霜似乎淡去了些许,而沈小姐……她看向老板的眼神,少了之前的惶恐和距离,多了某种沉静的、如同守护者般的温柔。
锤子不动声色地汇报着沈文柏资产转移受阻、以及追查“血蝠”雇佣兵团中间人的进展,心里却明白,有些界限,已经被悄然跨越了。
汇报完毕,锤子离开前,看了一眼沈青瓷,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对陆灼道:“老板,沈小姐一直守着您,也很辛苦。是否需要……”
“不用。”陆灼打断他,目光掠过沈青瓷,“她在这里就好。”
一句简单的话,却是一种毋庸置疑的认定。
沈青瓷的心,像是被温暖的泉水浸泡着,柔软得一塌糊涂。
夜色再次降临。
沈青瓷依旧守在床边。陆灼睡得很沉,或许是药效,或许是伤势好转,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
她看着窗外稀疏的星光,回想起这一天发生的种种——那个冲动的吻,他覆上她脸颊的手,他无意识勾住她衣角的手指……一切仿佛梦境,却又真实得刻骨铭心。
前路依旧凶险,沈文柏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但此刻,她的心中不再只有恐惧和茫然。
她轻轻握住陆灼放在被子外的手,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即使沉睡中也带着力量感。她将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嵌入他的指缝,形成一个十指相扣的姿态。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睡梦中有所感应,随即更加收拢,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沈青瓷的唇角,在黑暗中,缓缓扬起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弧度。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会握紧这只手,与他一同走下去。
涟漪已成波澜,无声,却深沉。